政治动物

窄船人

我早前认识一个人，言论异常，问我能否发他一番议论。我但不知他的偏激所为何物。发出来，或许能让明白人诊断一下他的病情罢，至少可为正人君子戒。

政治动物

作者：某某

二十年前的我，断不会想象到这个世界的荒诞比任何故事更甚。

那时我面对各种不合理，想着以后总会变好。我不曾想到它会变坏，然后变得更坏，在变坏的路上一往情深、义无反顾。我一直躲着那些坏，不看、不听、不说，以为等一下它就会自己消失。没想到睁眼一看，它占领了一切地盘，欺到你的鼻子底下。

我一直躲着的，主要是种政治动物。他们以政治为饮食，以政治为排泄，以政治为梦想。他们每天扒开眼睛，就要闻风向，就要等指示，否则不知道穿什么款式的衣服，出门走哪条路线。有种蚂蚁，每天等着肥胖的蚜虫的排泄物，其形象颇类之。一见蚜虫排泄了，蚂蚁立刻趋之若鹜，扛着那排泄物载欣载奔，回到洞里，咀嚼之，涵咏之，直到心领神会，获得继续生存的快乐和方法。

但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以吃翔为务，多少是有点心虚的。对治的方法一是看看别人，发现那么多同类，各个都吃得郑重其事，心想怎么可能大家都错？对治的方法二是看看效果，发现自己的上司对自己的表演欣赏有加，这温暖的一幕怎能虚假？所以不仅横下一条心继续吃翔，还涌起了真理在我的自豪感。

每天的专注消化，他们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举手投足唱念做打，随心所欲不逾矩。政治动物的人生特别像京戏，明明知道自己演的都是假的，但是功夫偏就在这半假不真之间。哭也哭得凄凉悱恻，笑也笑得捧腹开怀，豪迈处气象干云，虔诚时五体投地。

京戏产自这片国土，真是有其必然。你说京戏衰微了？但人骨子里的戏精本质可不会消失。你不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国度，演戏的人和捧场看戏的人的密度如此之大。有人衣食住行安身立命靠它，更多的人茶余饭后八卦谈资靠它。人人笑傲参议院，个个才高国务卿，一个地方把政治的比重被搞到这样大，却又把政治的实际搞得如此糟糕，真令人绝倒。

揣摩是门学问，得说风就是雨，得有奶就是娘。接到的是翔，也得做蜜露观。而且不能暗自品味，还要到处卖弄自己的品味。不但要有心得，还得有所执行。要创造性地开发新项目，大力度地掀起新运动，大胆包揽新领域。所以你看到他们特能霸事儿，什么都抢来自己管。他太有幻觉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管完经济管教育，管完文化管娱乐。人家好不容易挣来一碗饭，端起来准备吃，好不容易做出一个好玩具，准备玩耍，他都会一把抢过来，指示你。不是姿势不对，就是不够营养，再不就是影响了花花草草。

他霸了这么多活儿过去，那让我们等他搞出点儿名堂出来吧。只见他开始憋大招儿了。他腰马合一，气运丹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咣就一个屁，浓度再大点儿，咣就一坨翔。哎呀呀怎么得了，这里不能要了。不对，他不但一点儿也不尴尬，还开始义正词严地宣告：这是蜜露，这是传承自我们的前辈、我们的领导的屎命，也是必将发扬于我们新一代的屎命。

管了这么多事儿，你会觉得一切都让他的翔给弄得轻于鸿毛了，但他偏有办法让它重于泰山。他会让它越来越规范，让它越来越繁琐，让它越发郑重其事、无所不包。心虚的他，不如此怎能体现他在干正经事儿？这就让经过他的领地的人无比麻烦，种种规定，处处关卡，还动辄让你走个通关。让你每走一步都要填一张表格，让你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得点头哈腰，听到指示，眼前才是门，听不到指示，你眼前永远是南墙。在他们而言，这简直叫做”生活要有仪式感”。儒生给刘邦制定了朝廷礼仪，经过演练，诸侯和大臣们按照新礼仪参加朝会。朝会隆重肃穆，刘邦感慨说: “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是呀，走了这个形式，流氓出身的刘邦俨然“天下一人”。

政治动物是有诗性的动物。他们干一样毁一样，但不妨他们在自我宣传中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他们抢了太多的事儿来管，但绝不担任何责任；他们最看不得世间的不平，所以转过脑袋去说繁华市景。

以前我以为一场戏不好看，观众散了，戏也就结束了。没想到戏场可以统治整个世界。你不能睁眼看，不能侧耳听，不能张嘴说。我只知道好人再没有了，干正经事儿的人也再没有了。我断不会想到有一天，人除了忍受或愤怒之外，竟然再没有第三种选择。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你将不能不睁眼看，不能不侧耳听，不能不张嘴说。

　　《哪吒2》里，天庭来收申老豹了，他教的小动物们觉得不能理解，老豹说，收了好呀，我们这么努力修炼，不就是要被收了，才有个人的名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