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战场前,宣读“十杀令”

贵丁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这是一篇在网上争议了十多年的文章。为消除争议,正本清源,笔者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征询了众多参战者,本着实事求是、还原真本的原则底线,再拟本文,并借《美篇》平台发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9年2月,军列开进广西,部队在临近边境的“亭亮车站”下车,改乘汽车向西开进,再向友谊关方向徒步行军,晚间穿过凭祥市区,从友谊关北侧的山岳丛林中走出国境线,加入谅山战役作战序列。连队在黑夜的山林中行进,我辨别不出几时、从哪里走出的国境线,但出境前宣读战场纪律的情景却至今历历在目,刻骨铭心——</p><p class="ql-block">那是在一个叫做“板茶”的边境村庄前的空地上,全连列队肃立,指导员张伟用标准步伐走到队前,平时就难得一笑的脸上此刻更是一脸的肃煞。指导员高喝一声“立正!” 再向官兵敬礼,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展开,铿锵宣读战场纪律。时隔36年,我还记得其中的大概内容</p><p class="ql-block">畏缩不前者,杀!</p><p class="ql-block">延误战机者,杀!</p><p class="ql-block">投敌变节者,杀! </p><p class="ql-block">泄露军机者,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用刀子杀!”</p><p class="ql-block">几条纪律,嘎嘣作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触犯了那一条都是死路一条,而且“用刀子杀!”</p><p class="ql-block">后来有其他团的战友对我说:“你记错了,最后一句不是用刀子杀,而是不准枪毙,要用刀砍!用大刀砍掉他的脑袋!”</p><p class="ql-block">如此说来,是我们指导员顾及官兵心理,把最后一句“用大刀砍脑袋”婉转说成了“用刀子杀”。尽管如此,官兵的脸上却也写满了惊愕和诧异。部队从中原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上也宣读过战场纪律,但那是官兵平时背记在心的《战斗条令》章节,是规范化的战场纪律。我记得誓师大会上团政治部主任在讲话中把“同仇敌忾”误说成了“同仇敌气”,还引起了下面的几声偷笑。</p><p class="ql-block">眼下的情形陡然转变,一把大刀横空出世,悬在你的头顶,让人惊诧不已又不得要领,心里打翻五味瓶。</p><p class="ql-block">指导员宣读完毕,连队出发,连长喊“向右转,出发!”的口令,平时昂头挺胸的队列的显得有点凌乱,原本憋足了的劲儿被掺进了些复杂的东西。</p><p class="ql-block">“十杀令”只是一个概称,它借喻于中国古时的某个军事典故,具体是几条我已记不清楚了。很多年前我在《中国陆军论坛》上贴了这篇记述连队出征前宣读战场纪律的博文,我没想到一篇文章竟引来许多的热捧、抄袭、篡改和批驳。有人网上撰文痛批所谓的“十杀令”是为了博取眼球而编造故事,认为我军历史上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同在谅山战役方向内的某野战军几位参战者坚称,他们从没听说过这道杀头的命令,认为此说纯属捏造,有损东线战区声誉云云。还有人居然弄了个视屏发到网上批驳,闹得沸沸扬扬。那些日子里我接了许多电话,解释得口干舌燥。</p><p class="ql-block">事情闹大了。</p><p class="ql-block">为澄清此事,改写本文前我向能联系上的四十多位战友逐一征询。多数人说年月太久,回忆不起来了,就连当年宣读命令的年迈的老指导员也含混告诉我记不得这一细节了。不过仍有16位战友回答说确有此事,语气坚定无容置疑。</p><p class="ql-block">这些战友来自我师的3个步兵团,战时多是正副班长和连、排军官。和我同连队的一位战友远隔千里在电话里大声说:“那是出境前,连队在一个叫‘板茶’的村庄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出发前在村庄西头的打谷场上宣读的这道命令,打谷场北边是一个果园,果园再往北是一座青白色的石头山……”所述情节和我的记忆完全相同。</p><p class="ql-block">一位战时的连队指导员在微信中给我发来一段文字:</p><p class="ql-block">“是十杀还是七杀、八杀我记不清楚了,但那句‘完不成任务的不准枪毙,要用刀砍!’我是记得很清楚的。那是79年2月26日下午3点左右,营长、教导员从团部开完作战会议回到营部的一个边境村庄,召开由各连长、指导员参加的营党委会,在营长传达上级的作战命令后,教导员传达的战场纪律,对这句‘不准枪毙,要用刀砍!’印象极为深刻。”</p><p class="ql-block">几天后他又发来一段文字:</p><p class="ql-block">“我在全连动员时传达了这条铁律,所以我很不理解,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不知道这件事?”</p><p class="ql-block">说“确有此事”的16位战友,他们大都是打完仗回家种了几十年庄稼的老农民,他们上网都吃力,又去博谁的眼球?如果是在“说梦话”,他们远隔千里都在做着相同的梦吗?</p><p class="ql-block">倘若只是一个人在说这码事,你可以认为他是杜撰。两三个人说,你可以质疑他们串通。但十多个人都清楚记得这码事,那就不能无视他们的说法了。你不能因为不知道或记不得这码事了就断言这事不存在,不能因为你所在的部队没听说过这码事就否定其他部队发生过的事情,战场上不止你们一支部队在打仗,不能仅凭着一己之见、之闻就硬说没有。</p><p class="ql-block">更多网站和自媒体可能只是想借着“十杀令”这个招人眼目的话题多卖些鞋子菜刀什么的,那我就不和你扯了,建议你换个轻松点的话题来带货。</p><p class="ql-block">——写到这儿我就觉得不该去征询这么多人、下这么大力气来证实究竟有没有这道杀头的命令,我自己的记忆就足够了,人不会欺骗自己的心,我也不必去为着一些龃龉而生气,格局大了,事就小了。</p><p class="ql-block">我确信在我向战友们的征询中,认定确有此事的应该不止这16人,有些战友要么是问而不答,要么是把话题绕开,他们知道我在写书,他们不想牵扯进这个容易被“敏感”的事中,更不想为他们的老部队记下一个“污点”。</p><p class="ql-block">而在我看来有点灰垢并不可怕,一尘不染才不正常,战争年代的那句老话“完不成任务,提着脑袋来见我!”我们听的还少吗?为什么拿到越南战场上就大逆不道了?作战紧要关头的几句过头话,丝毫不影响这支军队的伟大与光荣。</p><p class="ql-block">其实自从《十杀令》被质疑之后,我就留意看了本部队一些参战者写的回忆文章,不少人都讲到了这道杀头命令,只是他们的浏览量少些,不像贵丁树大招风。在中国《陆军论坛》上我有1130余万的浏览量,写了6年后因厌恶键盘侠们的恬噪而止笔离开。</p><p class="ql-block">战友们聚会时说起这道杀头命令,都认为可能是当时的战况所迫,不得已才下达了这道督战的命令。中国对越作战作只动用了少量兵力,更多兵力用在了向北防御原苏联可能发动的入侵上,在北部边境苏联重兵的威逼之下,向南的对越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在规定时间内达成预定目标,实现国家战略意图。而作为对越作战主战场的高(平)谅(山)战役一开始打得并不顺手,正如我的老首长在《铁马冰戈》一书所记述的,一些重装备和后勤物资被阻于公路上,一些部队失联在丛林中……而我们部队恰恰是在这个当口赶来加入战斗的。有战友说如果是性情刚烈的许世友司令下达了这道督战命令,倒也符合将军执刃血战的风格。但这道命令究竟是不是出自许司令之手?不能断言,也无从考证。但它大概率是下达给后续参战部队的,这一点可以确定。</p><p class="ql-block">在战后的许多年里,我们这些留在部队的人都听过这样的说法:许世友司令战后在处理作战失利的人和事时,并没有像“十杀令”那般痛下狠手,而是展示了一位百战长者的宽容大度——由此一来我更愿意相信这样一个说法:这道杀头命令仅仅是爱动笔写点什么的基层政治军官的个人操作,与上峰无关。</p><p class="ql-block">但是这个说法很勉强。处在不同作战地域的指导员们能在相同的时节内操作出一道相同内容的杀头命令吗?</p><p class="ql-block">因为查不到相关文本,这道命令的出处可能永远都是个谜。近年来我与战时的高层机关人员曾就此事多次交谈,他们说得很隐晦,让我隐约感觉到这道杀头命令,可能出自某次较高级别的作战会议——</p><p class="ql-block">部队开会并不都是照本宣科,尤其是作战会议,战事瞬息万变,很多事情是不能等文本出台再去念的,首长拿定了主意就开始讲,战况紧急时打个电话就干了,电话里可能还会拍桌子骂娘。而事后你能看到的文本常常只是些会议记录甚至是更简单的电话记录,逐级下传时也采用同样的方式。</p><p class="ql-block">最后传达到了连队,要向士兵们宣布了,我们指导员担心说错、说漏就写在纸上读给大家听,这再正常不过了。试想如果没有上级的授意,指导员这些半个芝麻的小官们是断然不敢编造一纸杀头的命令的。其他连队指导员把“大刀砍脑袋”的话直接就说了,而我们指导员心思缜密又爱赋诗诵词,想必是把这道口述命令理成了若干短句,一字一句念给我们听,铿锵得如同一串惊雷,让我铭记了36年。</p><p class="ql-block">这些年我总在想,用枪顶着士兵的后腰打冲锋,那只是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台湾前的招数。而对于满载历史荣誉、打过建国后所有对外战争的我54军来说,战鼓无需重锤敲,一声冲锋号便是全部的内容。在越南战场上,我没见过周围哪个士兵是被枪顶着后腰往上冲的。这道杀头命令在我“军队靠觉悟打仗”的一贯认知上迎头浇下一桶冰水,醍醐灌顶令人窒息。几十万兵马讨伐一个小小的交趾国,犯得着对出征将士先打一通杀威棒吗?</p><p class="ql-block">所以每每回忆起“十杀令”,我都甚是反感,都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去年初我去中越边境扫墓时升级为愤怒。面对南山烈士陵园648位牺牲的战友,当年的“十杀令”仿佛是对他们英魂的亵渎,是流淌在烈士花岗岩墓碑上的一道抹不去的黑色泪痕。</p> <p class="ql-block">我注意到很多战友在说起自己从军的年代和经历时,特别是说起参战经历时,都会豪情溢于言表,容不得你说它一丁点的不好。我倒是乐见他们这样说,因为很多时候我也是这样的。这可能就是“十杀令”争执的根源。</p><p class="ql-block">当年的“十杀令”说来并不复杂,一页纸就能说完了,但面对众多的质疑和网上沸沸扬扬的炒作,那就不能不去刨根问底,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恕我把一件本该简述的事情拉了这么长的文字。</p><p class="ql-block">最后我还想说,当今或今后,国家一旦重开战事,还会不会有“十杀令”的再现?</p><p class="ql-block">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还靠哲人、后人们来说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