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次回老家,是五十年代初,那年我五岁。只知道我和爷爷奶奶住在天水北道埠张家村半山腰的一处农家小院,要来我家,必须走一段拐弯的山路。</p><p class="ql-block">在天水机务段做火车司机的爷爷,自从闹日本逃难辗转来到陕西、甘肃后,已经十来年没有没有再回过老家了。思乡心切,爷爷、奶奶决定回趟老家看一看家乡的父老兄弟。</p><p class="ql-block">初春的渭水河畔乍暖还寒,一趟货物列车缓缓行驶在天水——宝鸡的秦山渭水之间。我和奶奶挤在机车水柜上的小木楼里,爷爷还要完成假期前最后一趟列车值乘,所以在司机室里。</p><p class="ql-block">小木楼是机车乘务员轮流休息的地方,当年火车从天水到宝鸡竟然要经历几乎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有时候遇到线路病害或者山体落石,滑坡,列车一个临时停车少则几小时,多则一两天,有时候因为塌方严重,还会退回大站等候通车。</p><p class="ql-block">遇到这种情况,司机,副司机和司炉三个人就会去小木屋休息。司机睡上铺,副司机和司炉挤在下铺。</p><p class="ql-block">虽然爷爷是火车司机,但我极少上机车,更别提爬到机车水柜上面的那个小木屋了。</p><p class="ql-block">小木屋里有盏白炽灯,但从来没见它亮过,我和奶奶挤在小木屋下铺,关上门就伸手不见五指了,浑浑噩噩的睡了一晚。</p><p class="ql-block">天亮了,一缕晨光从小木楼门缝挤进来,给小木屋带来一抹光亮,我睁开眼睛爬起来打开了木屋的小门,我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p><p class="ql-block">外面是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峦,巨大青灰色的山石,近距离从我面前呼啸掠过,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儿,心里不禁有点儿害怕起来。正在紧张中,忽而一切都开阔起来,一片翠绿掠入眼帘,小溪在山沟沟里流淌,各色各样的小花,开满山野,沁人心扉。</p><p class="ql-block">正陶醉在美景中的我,忽而被一片黑暗笼罩——列车进入了山洞。车轮摩擦钢轨的声音立刻被放大几倍震耳欲聋,浓浓的煤烟扑面而来抢得我嗓子生疼,后来我曾想到我的爷爷,他每次出乘是不是都会嗓子疼呢?</p><p class="ql-block">出了山洞,眼前一片开朗,滔滔的渭水河黄橙橙的在我们脚下流淌,对面的山上青草兮兮,怪石峥嵘,似有瀑布流淌。</p><p class="ql-block">我奶奶拉着我走出小木屋,我扶着栏杆从小木楼向机车驾驶室走去,迈过水柜边缘,踩到到了深深的煤堆里,深一脚浅一脚,我走到了煤堆尽头。司炉小伙儿伸出双手把我抱下煤堆——我来到了机车驾驶室。</p><p class="ql-block">副司机向我打招呼,爷爷回过头来让我站在他身边。我看着司机室里横七竖八的管道,还有管道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仪表,还有那不时被司炉踩起的炉门以及炉门里熊熊炉火发呆。</p><p class="ql-block">爷爷右手扶着閘把儿,眼睛紧盯前方,机车在曲曲弯弯的宝天铁路上行驶,车厢里的一切都在摇摆抖动,我怀疑那些仪表盘,各种管路是不是会在抖动中掉落下来?</p><p class="ql-block">群山在抖动中挪移,隧道在抖动中怒吼,渭河水在抖动中奔腾咆哮……,而我在抖动中冥思苦想。</p><p class="ql-block">天完全亮了,阳光照着山峦,照着崖壁上嫩绿的树木,照进驾驶室里我爷爷红黑的脸庞上。</p><p class="ql-block">一切都变得真切起来!爷爷告诉我列车经过一晚上的跋涉已经来到了陕西境内,下午我们到了宝天铁路的起点站——宝鸡。</p> <p class="ql-block">在宝鸡乘务公寓稍事休息后,我们乘坐当晚的一趟客车继续我们的旅程,我记得我们乘坐的客车其实是混合列车,其中有几节是货运棚车。我们没买上硬座车票,只好挤在一个棚车里,棚车里没有座椅,旅客们都席地而坐,有的打开铺盖卷半躺半卧,有的坐在行李上打盹儿,爷爷和奶奶坐在行李上,奶奶给我铺了一条小毛毯,让我坐在里面。</p><p class="ql-block">一觉醒来,车厢里不知道有股什么味儿,一直往我鼻子里钻,扭头看,发现车厢角落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把孩子拉屎。</p><p class="ql-block">于是我用袖子堵住嘴巴,四处打量,发现车厢里没有照明,车门一关就剩下几个小窗子射进的那点儿忽亮忽暗的光芒。就这样,我们经由郑州,北京,三天三夜后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唐山站下了火车后,我们搭上了一辆开往农村的马车,马车沿着一条沟边的土路向老家出发了。</p><p class="ql-block">马车上男男女女坐了七八个人,加上行李,就只能人挤人了。一路上行人不多,但他们的形象让我很难忘,只记得他们有的扛着锄头、背着背篓,有的推着独轮车,一个个衣衫褴褛,黑头土脸,与我们这些衣帽整洁的城里人形成强烈对比。他们也看着车上的我们,向我们投来的都是羡慕的目光。</p><p class="ql-block">我是平生第一次来到老家,然而老家的土地却似乎有种莫名的亲切,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以及田野里那一弯清澈的沙河水,还有那一处处树木包围的村落都使我有种回到家乡的温馨。</p> <p class="ql-block">进村后家家门口都站满了人,男女老少,还有几只小狗,他们用新奇目光欢迎来自远方的我们。</p><p class="ql-block">踏进家乡的门槛儿,我总有种错觉,感觉自己仿佛曾经来过这里似的。爷爷一一向我介绍老家的亲人们,但什么大舅爷啊,大表叔啊,大娘、大婶儿什么的我一个也没记住。</p><p class="ql-block">我只记得老家的那个四合院以及院子一角的那个大磨盘还有墙边儿的牲口棚、鸡圈。进屋后我激动在大火炕上爬来爬去,半天不到我的新裤子被炕席磨出了一个大洞。</p><p class="ql-block">家乡的味道不仅仅是土屋,火炕,牛马圈,还有那大锅里热腾腾的白菜炒咯吱。咯吱这种东西,天津人叫嘎巴菜,是用绿豆面做的,吃起来香糯可口,至今难忘。</p><p class="ql-block">由于年龄小吧,家乡那些天的记忆也就这点儿了!过了半个月吧,爷爷带着我和奶奶又乘坐火车来到了秦皇岛,看望我的老爷爷,(爷爷的兄弟)。</p> <p class="ql-block">我只记得老爷爷一家住在家乡常见的那种三合院里,和北京的四合院不同,这里的小院是两排房子,用院墙围起来,最深处也是几间平房,这样的院子在我们老家算是标配,就连我老爷爷家搬到塘沽后一段时间也是住在这样的院子里。</p><p class="ql-block">我只记得院子里有一口机井,手压的那种,让我非常好奇,现在机井前摸摸这儿动动那儿的,不知道水是从哪儿来的。</p><p class="ql-block">老爷爷和我爷爷比起来还是年轻人,而老奶奶不但年轻还挺漂亮,所以我后来的记忆里老奶奶都是一个漂亮奶奶。</p> <p class="ql-block">老爷爷一家后来从秦皇岛搬到了塘沽新港,在港务局他老人家是八级电工。有一次回老家,老爷爷带着我和爷爷一起去新港船闸参观由他设计制作的船闸配电房。</p><p class="ql-block">走进船闸,就看见几艘散货轮船在船闸排队出港,那低沉洪亮的汽笛声和火车笛声有着明显不同。</p><p class="ql-block">走进船闸配电房,我们看到一排黑黑的配电柜,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红红绿绿的指示灯,有两个柜子还发出嗡嗡的电流声,仔细看柜子上各种仪表指针还在慢慢摆动。</p><p class="ql-block">我盯着配电柜看了好久好久,电是什么东西?配电柜又是怎么控制电的?这种深深的神秘感,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似乎有了某种启迪。</p> <p class="ql-block">但是一个做电工的老爷爷,在后来的某个特殊年代竟然被打成地主——资产阶级技术权威——地主份子,被发配到家乡监督劳动。</p><p class="ql-block">在家乡的那些日子,乡亲们,甚至一些亲戚朋友都敬而远之,生怕受到牵连,老爷爷在家乡处处遭人白眼,每天向村委会早请示晚汇报,集中住在“牛棚”里,干的都是重体力劳动,吃的是最差的伙食,很难想象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啊?</p> <p class="ql-block">运动过后,老爷爷被平反,回到港务局重操旧业,但老人家身心都受到极大的伤害,身体留下了深深的隐患,后来终于有一天他老人家病倒了,有时候家人都认不出来。</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回家探亲,老人家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这不是黑蛋儿吗?”,让我非常感动。在秦皇岛呆了几天后,我们就告别老爷爷、老奶奶,乘火车返回了天水北道埠。</p> <p class="ql-block">回来后我才知道秦皇岛离海边很近,我从来没见过大海,爷爷奶奶怎么不带我去海边看看呢?现在想想,其实那年代家里条件很差,对于旅游这样的事根本没有任何意识。</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之后多次回老家都没有这第一次回忆深刻。</p><p class="ql-block">好了,感谢您做客海宁里美篇,谢谢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