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崂山

记者杨潇

雨丝自天海交界处漫漶而来，像是谁将半卷澄心堂宣纸浸入墨池。我沿着石阶向上攀援，嶙峋山脊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恍若仙人遗落尘寰的玉簪。崂山总是这般，千年前丘处机踏过的青苔，此刻正在我的登山杖下渗出幽绿的汁液。

转过三皇殿旧址，雨忽然密了。汉柏凌霄的虬枝缀满水珠，每片叶子都托着半透明的琥珀。太清宫的飞檐挑起层层雨幕，檐角铜铃在风里摇晃，发出的却是木鱼般的清响。恍惚望见蒲松龄当年在此避雨的侧影，他或许就是在这方滴水檐下，听见绛雪仙子讲述松树修炼的故事。如今廊下空余石凳，唯有千年古柏的年轮里，还嵌着那场大雪纷飞的传说。

踩着湿漉漉的《道藏》残碑往蟠桃峰去，山径被雨水洗得泛出冷光。忽见石壁间斜逸出几株野山茶，花瓣沾雨不落，倒像是白玉雕琢的宫灯。八百年前长春真人炼丹时，是否也在此处掬过花间露？崖畔的云雾忽然流转，露出下方海天相接的混沌，巨浪拍岸声与松涛混作一片，分不清是海在呼吸，还是山在吐纳。

登临明霞洞时，云气忽开。雨脚化作万千银丝，织就半空中的素纱，将整座崂山笼成青绿山水卷轴。远处礁石上几点朱红忽隐忽现，原是道士们冒雨采撷石花菜，宽袍大袖被海风鼓荡如帆。忽然记起《齐乘》记载，秦始皇曾遣方士在此寻不死药，而今求仙船早沉海底，倒是采药人的竹篓里，年年盛满紫菜与海带的清香。

下山途中雨势渐收，涧水在石隙间奔涌成七弦琴。经过那株被雷火劈过的古银杏时，瞥见焦黑躯干上又抽出新绿枝条。当年康有为在此结庐著书，是否也曾惊异于草木的涅槃？暮色里回望雨中山影，忽然懂得为何历代修道者偏爱此间——山海相逢处，最宜将红尘纷扰沏作一壶云雾茶，且看潮涨潮落，云卷云舒。

归程汽车掠过山路的时候，我正迫不及待升级iOS18.5系统，手机信号重新满格。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响起时，我摸了摸摄影背心内袋里那枚湿漉漉的银杏叶。千年崂山仍在雨中吞吐烟霞，而我们的时代，终究需要这样的山林，替匆忙的岁月养一脉清幽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