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虾滚豆腐:平凡食材的鲜味魔法

许马尔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小滚豆腐:平凡食材的鲜味魔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年前,一次在保安村木春饭店见到水池里活蹦乱跳的小河虾,记忆突然被烫了个缺口——那是当年富春江里才有的青虾,透明的虾身带着浅淡的青灰,尾尖一点红,像被夕阳染了色。忙叫厨师烧个“小虾滚豆腐”,瞥见厨房角落还有寒露蕈,干脆又添上一把,不想竟成就了一场“鲜意的狂欢”,吃得人连汤汁都想舔干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国菜肴有两大源流:一是母亲手中的家常菜,带着灶台上的烟火气,没什么花哨品相,却藏着代代相传的滋味;二是市肆酒楼的花色菜,讲究谱系传承,菜名雅致,刀工火候皆有章法。如今两者早已交融,家常菜也登上宴席,花色菜也走进寻常厨房,唯一不变的,是对“和”的追求——食材相遇,需得“物物相和”,方能成就“物人相和”的妙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金圣叹临刑前说“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能得火腿味”,这话妙在道破了食材搭配的天机。菜肴如文章,单味食材是字,搭配便是造句,若能寻得相生相契的组合,便能让滋味翻出千层韵。就像小虾与豆腐,一个是江里的灵动,一个是人间的素白,相遇时竟能煮出超越本身的鲜美,这便是“和”的最高境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六十年代当炊事班长时,曾在资料里见过“中国最佳荤素搭配菜”,东北小鸡炖蘑菇排第一,紧随其后的便有这“小虾烧豆腐”等。其实此菜就是我们富春江船上人家的小弹虾滚豆腐,早年我在船上时母亲经常做给我们吃的。富春江的小青虾不过两三厘米长,通体透亮,捕来洗净便是天然的鲜味引子——那时江里的虾多,随便弄几网就能捞一碗,省了银钱,却得了最鲜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做菜时总说:“滚豆腐要嫩,虾要活,火要小。”先将姜蒜爆香,青虾入锅翻炒,黄酒、酱油一淋,红亮的虾身便蜷曲起来,像跳着最后的舞蹈。接着推入嫩豆腐,不用刀切,直接用锅铲轻轻压成块,让豆腐成了大小不一的块状,反倒更能吸饱虾的鲜汁。舀上一大瓢船外的江水,加点盐和辣椒,文火慢滚,看豆腐在汤里浮沉,虾的红、豆腐的白、辣椒的红绿,在锅里绘成一幅流动的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何叫“滚”豆腐?因这道菜必得热吃,豆腐滑嫩烫口,滚在嘴里,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吐掉,只能慢慢含着,让豆香与虾鲜在舌尖化开。小虾不用大的,就图个“嫩”字,连壳带肉嚼下去,化渣留香,汤汁更是鲜得掉眉毛——后来才知道,原来虾和豆腐都是高蛋白质食材,虾肉中的谷氨酸与豆腐的氨基酸相遇,经火候催化,便生成了天然的“味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船上人家善用虾与豆腐搭配:开洋炖豆腐的醇厚,开洋蒸豆腐的清鲜,虾皮炒臭豆腐的奇香,无一不是“物物相和”的妙笔。祖先或许不懂什么化学反应,却在日复一日的烹煮中,摸透了食材的脾气——就像这碗小虾滚豆腐,江虾的鲜是“动”的,豆腐的绵是“静”的,一动一静间,竟熬出了岁月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在我的推荐下,在永隆饭店也能吃到这道菜,总忍不住想起母亲在船后梢饭篮里拣虾的模样:晨光洒在她手上,小虾在饭篮里蹦跳,她转头说“慢些滚,鲜气才不跑”。那时候不懂什么“物物之和”,只觉得热锅里的豆腐吸饱了虾的鲜,连汤都要淘着饭吃。现在终于明白,这道菜里藏着的,不只是谷氨酸钠的化学魔法,更是人与自然的默契——江里的小虾、田里的黄豆,经人手调和,成了滋养世代的美味,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和”的智慧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2015年7月14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