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广州八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晓光站在宾馆飘窗前,看着雨帘中扭曲的城市轮廓。立交桥两侧的三角梅在暴雨冲刷下愈发鲜艳,血红色的花瓣铺满湿漉漉的枝头,像无数双充血的眼睛。这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左眼第一次失明时,他正冒雨赶去接放学的女儿,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连人带电动车栽进路边的花坛,破碎的镜片扎进眼皮,血水和雨水糊了满脸。</p> <p class="ql-block">"叮——"手机提示音刺破回忆。是妻子发来的消息:「菩萨托梦说你在逆天改命」。晓光冷笑一声,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良久,终究还是熄灭屏幕。玻璃窗映出他通红的左眼,像株病变的三角梅,在潮湿的南方空气里溃烂。</p> <p class="ql-block">十年前他绝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在靶场上十枪打出99环的飒爽女兵,会变成如今满口谶语的神婆。记忆里的李芳还穿着松枝绿作训服,马尾辫利落地甩在脑后,他们在侦察兵集训时相识。四百米障碍赛场上,她单手翻越高板墙的瞬间,阳光恰好穿透作训服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那是晓光关于爱情最初的具象。</p> <p class="ql-block">转业后的第三年,变故悄然发生。某次晓光出差提前回家,发现客厅中央摆着青铜香炉,青烟缭绕中岳母正对着神龛三跪九叩。李芳端着供果站在一旁,怀孕五个月的腹部微微隆起,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虔诚。那天他们爆发了婚后第一次争吵,李芳抚着肚子流泪:"就当给孩子积福不行吗?"</p><p class="ql-block">"这是封建迷信!"晓光砸了香炉,香灰扬起的瞬间,他看到妻子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暴雨夜李芳独自去找丁大仙占卜,归途中摔倒在泥泞的田埂上。流产后的第七天,她开始跟着母亲吃斋诵经。</p> <p class="ql-block">窗外的雨更急了。晓光摸出贴身钱包,夹层里藏着女儿满月照。照片边缘有块焦痕——去年发病时打翻的香烛烧毁了相册,李芳却说是"菩萨收走了孽障"。此刻照片里的婴儿笑容刺得他眼眶发痛,女儿如今见到他就躲,说爸爸的"红眼睛会吸人魂魄"。</p> <p class="ql-block">手机突然震动,是广州本地的陌生号码。"李哥,我老周啊!"粗犷的男声带着广式普通话的腔调,"明天手术需要带什么证件?要不要给你炖点汤?"</p><p class="ql-block">晓光喉头哽住。这个在战友群里偶然联系上的汽车维修店老板,此刻比结发妻子更像家人。他想起昨天在候诊区遇到的矿工张明,那个被妻儿环绕的男人,就像在暴雨中仍能盛放的三角梅。而他和李芳,终究成了两株被移植到错误土壤的植物。</p> <p class="ql-block">"不用麻烦,签完字您忙生意就行。"晓光听见自己空洞的回应。挂断电话时,他注意到窗台上的绿萝——叶片上布满香灰灼烧的焦斑,却仍在拼命抽出新芽。就像三年来他反复崩溃又重建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暴雨渐歇时,暮色给城市镀上金边。晓光打开手机相册,最新照片是今早拍的检查报告。在"左眼视神经萎缩"的诊断结论下方,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阴影。梁教授当时用笔尖敲了敲CT片:"这个部位太靠近脑干,手术只能尽力而为。"</p> <p class="ql-block">他突然很想给女儿打个视频电话,却在拨通瞬间慌忙挂断。上个月发病时他摘下纱布,女儿惊恐的尖叫声至今在耳畔回响:"红眼妖怪!"锁屏壁纸弹出来,是李芳穿着军装的老照片,二十岁的她对着镜头比胜利手势,眼里有星辰般的光。</p> <p class="ql-block">霓虹灯次第亮起,将玻璃上的倒影切割成碎片。晓光把止痛药混着凉透的茶水吞下,苦涩在舌尖漫开。明天这个时候,他的世界或许会永远陷入血色迷雾,也可能重获一线光明——无论哪种结局,那个与他同床共枕十五年的女人,都不会出现在病床前。</p> <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