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鼙鼓随风去

梁向东

公元前283年，燕昭王置渔阳郡，治所即北京市密云区十里堡镇统军庄村东。秦以渔阳为起点，修建经上谷、代郡、雁门、云中、上郡直达都城咸阳的驿道。秦末，陈胜吴广率众赴渔阳戍边，中途揭竿起义。北齐废渔阳县入密云。
隋大业末年，改无终县（今天津蓟州区）为渔阳县，隋、唐直至元明清，渔阳或郡或县均治此。

渔阳的文化代言人是唐白居易，《长恨歌》“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成语“渔阳鼙鼓”，本指安禄山自渔阳兴兵作乱，后泛指兵灾祸乱，成了“征戍之地”的象征，历来为文人墨客所吟唱。

唐杜甫“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
李遐周“渔阳鼙鼓过潼关，此日君王幸剑山。”
宋李纲“渔阳鼙鼓动地来，血污游魂归不得。明眸皓齿今何在，金盘玉箸无消息。”
辛弃疾“牡丹比得谁颜色。似宫中、太真第一。渔阳鼙鼓边风急。人在沈香亭北。”
元岑安卿“渔阳鼙鼓边尘动，台阁无言卿士懵。妇人一睡四海昏，主闇臣谀总如梦。”
明郭辅畿“渔阳鼙鼓忽三挝，宛转峨眉别翠华。此日荔枝成恨果，当年芍药总愁花。”
陈琏“一朝渔阳鼙鼓来，内外监牧俱烟埃。翠华摇摇西幸蜀，骠骑此时安在哉。”
清杨玉衔“渔阳鼙鼓，霓裳惊破，吴山高处人立马，恐长江、天堑终难恃。”

昔日渔阳鼙鼓，让渔阳超越地理坐标，升华为盛唐由盛转衰的象征符号。今日渔阳古城在市井叫卖的烟火气中，流淌着千年古刹的晨钟暮鼓。

蓟州城西牌坊下有独乐寺，建于唐代贞观年间，在辽代时重建，是我国现存的辽代三大寺院之一。目前山门和观音阁是辽代建筑，其它建筑都是明清所建。全寺共分为中、东、西三路，中路上坐落着山门、观音阁、配殿，东路是僧房，西路是行宫。

独乐寺庑殿顶山门高10米。山门内有两尊高大的彩色天王塑像，人称“哼哈二将”，是辽代作品，山门正脊有鸱尾，生动形象，像极了鸱鸟在起飞。
观音阁是主体建筑，23米高的木质阁楼，从外面看是两层的建筑，进去之后它实际上是个三层的小楼。

阁内供奉着我国最大的高达16.27米的观音塑像，观音头顶分五层叠十个小观音头像，呈“塔状”排列，前三面为慈悲相（左）、嗔怒相（右）、寂静相（中），后七面为怒笑相，暗示菩萨以不同面目教化众生，兼具慈悲之柔与威慑之力。最顶部为一尊佛面（象征佛陀），则寓意其修行已达佛果。象征慈悲与智慧融合的观音菩萨能遍观十方众生、救度一切苦难。菩萨身躯微向前倾，左手下垂施“与愿印”（满足众生愿），右手举至胸前施“无畏印”（祛除恐惧），整体姿态庄严中透出慈悲。观音略向前倾的姿态与观音阁内狭窄的空间形成强烈对比，跪地仰视时能感受到菩萨俯身垂顾的震撼，设计极具戏剧张力。观音身着天衣，衣纹流畅如行云流水，璎珞宝饰繁复精致，既有唐代造像的丰腴遗韵，又具辽代契丹文化的华贵气质。像身以木为骨，外裹麻泥，历经千年未倾，反映辽代匠人对材料力学与塑形技术的精妙掌握。造像融合唐代丰润、密宗仪轨及契丹游牧民族的审美，是多元文化交汇的产物，中国佛教艺术的巅峰之作。

观音的两边侍立着两尊菩萨像，周围墙壁上是元代绘制、明代重描的彩绘画像，艺术价值很高。观音菩萨背后观音坐像，相当于是正定隆兴寺倒坐观音的简版，五彩镂空泥塑悬山之中，观音服饰简单，身着红裤，左腿下垂，右腿赤足踩在座榻前，左手举起作法印，右手搭在右膝上。神态随和自若，端庄恬静，于无声无息间抚慰礼佛者的心灵。悬山两侧各有一个身着铠甲的护法。

观音阁后面有一个八角小亭，名为“韦驮亭”，里面是韦驮塑像，韦驮有单间且面南背北，在国内很少见。
独乐寺给后人留下三道谜题。

独乐寺名字的由来。
独乐寺原名大佛寺，何时何因改名未有记载，以下四种说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与安禄山相关：独乐寺为安禄山起兵叛唐誓师之地，安禄山一心想当皇帝，因此狂言“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故而命名。安禄山造反当年即被杀，但安史之乱却延续八年之久，不可能是独乐的结果。此说见诸地方史料，或许是渔阳鼙鼓的附会。
与佛家思想相关：佛家清心寡欲，独以普度众生为乐，故名“独乐寺”
与地域名称相关：蓟州城有独乐水，又名独乐河，寺名也叫独乐。
与观音塑像相关：观音造像是泥塑金身，其内部支架由一棵大杜梨树切削而成，以谐音而取名。

李白书写“观音之阁”匾额的传说。
李白确实在安史之乱前从邯郸到过幽州游历，写下《北风行》《幽州胡马客歌》《出自蓟北门行》，《北风行》批判了安禄山“欲以边功市宠”而挑起的对奚、契丹等少数民族的战争。留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画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等名句。至于李白的《战城南》《塞下曲六首》所写戍边之地或战场在山西、宁夏、青海、新疆，所以无法确认李白到过渔阳。
独乐寺观音阁为辽代密宗建筑，唐代密宗尚未盛行，唐代此寺是否有观音阁存疑。

“李白题匾”虽然缺乏史实支撑，但这一传说反映了民众对李白作为文化符号的崇敬，以及对本地历史底蕴的强化诉求。李白的边塞诗与渔阳的烽火记忆，共同构建了唐代边关的悲壮图景。李白诗中“胡马、羌笛”等意象，与渔阳的边地气质存在某种精神共鸣，是诗歌意象与后世传说的叠合。

独乐寺题匾题写者的传说。
独乐寺山门悬挂“独乐寺”长方形匾额，字体雄浑厚重。
据传曾有匾额落款“钦差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蓟州等处地方总兵官少保兼太子太保咸宁侯仇鸾”。嘉靖二年咸宁侯仇鸾掌府军前卫印，历任京营坐营管事、两广总兵官、宁夏总兵官、命佩征夷副将军印任总兵官总督征南诸军事、神机营坐营、甘肃总兵官、大同总兵官，二十九年十月总督京营戎政，三十年七月加太子太傅，三十一年八月咸宁侯仇鸾死，当月以谋逆罪，追戮故咸宁侯仇鸾于市，籍其家。仇鸾任钦差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蓟州等处地方总兵官时间在二十九年十月----三十一年八月之间。仇鸾谋逆，即使题写过匾额也必须更换。

严嵩题匾之说。民间及部分地方志称“独乐寺”三字为明代权臣严嵩所书。严嵩与仇鸾同为嘉靖朝官员，以书法闻名，明代王世贞评价严嵩书法“遒伟而不俗”。此说缺乏直接文献佐证。
当地文旅部门为了使古迹获得更广泛的传播与认同，通过附会名人招揽游客，真是拼了。
在独乐寺南侧的居民区内有座辽代八角形白塔，高30米，将亭阁、密檐、覆钵瀜为一体。

徜徉在渔阳古城，喧闹的游客、悠扬的梵音何尝不是渔阳鼙鼓的变奏，没有了幽燕边塞的苍凉，多了京畿的繁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遥想李白“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或可触摸到一丝跨越千年的文脉余韵。

霜钟锈甲，残照空山，鬼唱冷戟铜驼。断垣寒鹊惊风，血浸关河。谁记霓裳裂处，动天阙、鼙鼓滂沱？剩佛阁，对苍苔青史，星坠檐铎。千载龙蛇劫烬，抚碑字、劫灰可葬残戈？独问唐时旧月，可照烟萝？惟见蓟门老树，任时光、鸦啄霜柯。夜如割，一声声，都是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