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凭吊茶陵知州王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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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抵达茶陵已是黄昏时分,远远眺去,素有“古南岳”之称的云阳山也难辨真容了。</p><p class="ql-block">茶陵,位于罗霄山脉的中段,境内一半是山地。从东北到西南,有一条不宽不窄的丘陵通道,与外部相连。境内最大的河流——洣水,斩断群山,从西北流出,汇入湘江。茶陵县城算不得繁华,没有现代化高速发达的标志:高楼林立,灯红酒绿。曾几何时,但凡腰包宽绰,推土机隆隆的喧嚣声中,一个旧城古镇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文化遗迹荡然无存,一代又一代人温馨的乡愁,也随着钢筋水泥骨架的矗立而灰飞烟灭。湖湘各县经济排名,茶陵没有强有力的工业支撑,排不上一类县城。正因如此,茶陵的生态环境保护得不错,一大批宋、元、明时期就形成的文化遗存得以保存下来,让后人在一睹沧桑的同时,去尽情领略古人所创造的灿烂文明。这也正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游茶陵古城,在历史的长河里回溯,打捞点滴沧桑往事,吊怀麓王公。</p><p class="ql-block">王公,名弘化,字用弼,别号怀麓,明代隆庆至崇祯年间人,故居在今博山城里西关街。怀麓公大半生耕耘于教坛,潜心育人,孜孜不倦。后中举,被朝廷破格提干,宦海十年,官至茶陵知州。怀麓公为官清廉,政绩显赫,据《颜神镇志》载,早在崇祯元年,时任陕西巩昌府推官的怀麓公,就受到皇上的诰命褒奖,称其“洁标朗识,卓品鸿才,本植德于槐阶,遂翔名于桂苑。”后被擢升茶陵主政,更是蜚声湖湘。</p><p class="ql-block">作者平生仰慕怀麓公这位乡贤前辈,一是自己亦从教数年,通过“科举”闯入仕途,都有相同的阅历。二是钦佩王公的品德胆略报国精诚。正因如此,今年3月南下长沙访友后,执意取道醴陵,去茶陵古城踏寻怀麓公的遗迹,亲临“茶陵州衙”“南浦渡口”“宋代城墙”等保存完好的遗址去凭吊。这里是怀麓公生活工作三年多的地方。那一块大地,那一段石阶,一定有王公坚实的足印;那一片砖瓦,那一道城墙,一定还保存着王公抚摸的温度。次日清晨起床,推开窗扉,满目葱笼,清风拂面,顿觉神清气爽,昨日旅途乏困一扫而光。在下榻酒店用早餐,特意吃了一碗当地的名小吃“茶陵烫皮”。烫皮又称粉皮,其原料为大米。店家介绍说,需经过浸泡、磨浆和蒸熬等工序才制作而成,米浆入灰水(碱水)是必不可少的,其目的是解决肠胃酸碱平衡。“北方人南迁而来,往往水土不服,茶陵烫皮应时而生。”店家颇为内行地炫耀道:“烫皮属本店最有特色,可煎、可炒、可蒸、可煮……”我在想,当年怀麓公渡黄河、跨长江,星夜兼程,草行露宿,深入这湖南边陲,一定没少吃这物美价廉南北皆宜的“茶陵烫皮”。浏览的第一站是享有“湖湘第一衙”美誉的茶陵州衙遗迹——如今被称作“茶陵县工农兵政府旧址”,毛泽东革命黎明的曙光。翻越东边的山陵就进入了“中国革命的摇篮”——井冈山,此时那里满山遍野都盛开着鲜红的杜鹃花。“茶陵是全国唯一以茶命名的县,千年国饮,始于茶陵。同时也是杜鹃花基地。高山杜鹃平地开,姹紫嫣红引客来。可惜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漂亮而健谈的导游小妹不无遗憾地说。“杜鹃花有春鹃、夏鹃和冬鹃,春鹃一般在4月下旬开花,夏鹃通常在5月至6月开花,部分优良品种甚至能开到初秋的8月份。元旦和春节期间开花的是冬鹃。”她的意思是说,我们3月份到茶陵,两头都顾不上,看不到杜鹃花开。</p><p class="ql-block">我未搭腔。因为远道而来的我无意赏花,只盼着早一点看到自宋以来,元、明、清州衙及民国时期公署均设立于此的“茶陵州衙”。据明嘉靖《茶陵州志》记载,南宋古城筑成于南宋绍定四年至五年(1231-1232年),州衙随城筑而建。算起来,近千年矣。茶陵州衙(茶陵县工农兵政府旧址)到了。</p> <p class="ql-block">茶陵县工农兵政府旧址它位于茶陵县城关镇三角坪,占地面积18000余平方米。从头门踏入,依次排列着仪门、牌坊、大堂、二堂、三堂、廨舍、内宅、后花园等,两厢房舍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一一对应。整体建筑面积4975平方米,皆灰瓦青砖,方檩圆柱,飞檐画栋,显得宽阔气派。尤其那高耸的马头墙,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充分展现了中国建筑艺术和东方审美艺术之美。游览的人不多,偌大的州衙显得空空荡荡,顿生出几分神秘之感。</p><p class="ql-block">我徘徊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默默注视着阳光普照下的略显冷冰的廊署,心里在想:这就是怀麓公当年坐镇的茶陵州衙?他就是在这里大刀阔斧推行改革、解决弊政的吗?回答是肯定的。查清同治《茶陵州志》知悉:“茶自宋迁今治,初未有城。绍定中,刘子迈知县事,湖南安抚余嵘命子迈城之。”元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茶陵知州吴聚在旧址上规划设计施工,建造治所。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知县成麟建起署衙;弘治十年(公元1497年),知州董豫集全茶陵“之能”,拓宽州衙占地,大搞土木建设,把衙门修得十分完善。但是, 州衙使用至清朝初期已坍塌所剩无几。怀麓公何时知州茶陵呢?《茶陵州志》载:“王弘化,山东青州举人,崇祯四年任。”也就是说,从公元1631年到1634年,怀麓公有三年多的时间是在这处州衙内度过的。可以想见 ,此时的茶陵州衙门,距知州董豫大规模翻修已过去了130余年;距明王朝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检吊死在北京煤山还有短短10余年的时间,昔日规模宏大、气度不凡的茶陵州衙,也像大明王朝一样,处在大厦将倾、风雨飘摇之中,目不忍视了。读过明史的人都清楚,朱由检从他哥哥朱由校手中接下的是一个烂摊子,一个只保留着强大躯壳的腐朽政权,政治腐败、军事衰弱、经济崩溃、民心思乱、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可以说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大明帝国如残阳西下,一片零落,帝国的政治历经他的祖父(万历皇帝朱翊钧)与父(光宗朱常洛)兄(朱由校)三代人55年的统治已经腐败了。尽管崇祯登位后怀着强烈的责任感以全部的精力和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尽管在没有一人相助,在剪除客魏集团斗争中大获全胜,为大明帝国清除了最大的隐患,显示了他不可低估的行政才能;尽管他时时想得天下真才而用之,打破资格界限,不专用进士,恢复贡举推荐之法,乙榜量才授官,重用了一大批像怀麓公这样非进士出身,虽年龄偏大却在实际工作中证明能力出众的举人;尽管他面对内忧外患、宫廷争斗、日趋复杂的局面,拼命挣扎,朝乾夕惕,常常通宵达旦,付出了比自己父兄大百倍的努力辛劳,欲挽狂澜于既倒;尽管有时也会出现一些个零星的好的迹象,但只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而已。实践证明,崇祯在天下将崩之际亦无能为力。焦头烂额、精疲力竭的崇祯皇帝开始变得越来越孤独。皇冠给别人带来的是权势、荣誉、享乐,而给他带来的却是痛苦和劳碌。他的性格越来越多疑、乖僻、暴躁、易怒,常常表现出不可控制的神经质。面对如此腐朽不堪混乱至极的朝廷,面对动辄疑三惑四朝令夕改的皇帝,面对清军入关长驱南下,面对义军烽烟四起攻城掠地……即使耿耿忠心主政一方的州官如何励精图治,怕也很难置身局外造福一方了。其实不然,查阅历史资料,怀麓公就在这“三楚尽境,介在闽、粤、江、浙间,而扼其冲”的茶陵,面对“加派频仍,供亿纷沓,逋负侵冒之弊不可枚举”危局,他恪尽职守,身体力行,为朝廷和茶陵百姓很是办了许多实事。譬如对运往京城的官粮,他亲力亲为,“躬自诣仓,较斛斗,验米色,核出纳,剔厘亲”,不敢有稍许马虎,“至起解京边方才放心。”对于以往发往边远地区的粮饷,常出现延误期限致军心不稳的积弊,他调查了解真相后,迅速着手给予解决。他十分重视乡村民众的思想教育与引领约束工作,大力整顿村级组织,发挥基层组织作用,消除猖獗的盗患,“明乡约以善俗,饬保甲以弭盗。”对于那些假讼诬告者,他晓以利害促其认错纠改,市场公平买卖,均按现价交易,而且避免了各类灾患的发生。“谕刁讼者回心,予平买者现价,弭火灾于仓卒。”保境安民,历来是知县知州的头等大事。“茶地山险,邻壤多盗,一日结连亡命,纵横吉安,衡阳等郡,”面对如此险恶局面的严峻形势,他“以忠义开导,激发黔首,民多首肯。”怀麓公在茶陵的所作所为,深得百姓拥护,“阖州戴若神明”,就连邻县之百姓也将“望为福曜”。甚至有些邻县邻村的领导干部,每当遇到什么大难题,都会恭恭敬敬地前往茶陵州衙拜访怀麓公,请他拿个主意,想个办法。“即使县甲令,每大赋大役间涉疑难,必造膝商公为进睛。”可见他的威望早已名扬三楚大地了。按理说,怀麓公治理茶陵有方,深得百姓爱戴,又值明末朝廷用人之际,恰适崇祯帝求贤若渴,应得到提拔重用才是。难道怀麓公的顶头上司没有推荐他吗?不是!史料载:“三楚诸台患公治状,目的荆湘第一大计,并注上考”,怀麓公的政绩还是得到上级的认可并上报给朝廷的。那么为什么怀麓公会离开茶陵,“促驾东归”,回到山东青州颜神镇呢?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呢?史料披露:“不谓长安咨访,匿揭中伤,雌黄既淆,竟议改调。”这就是说,有人匿名举报,恶语中伤了怀麓公,而朝廷未作认真调查,竟然信以为真,准备将怀麓公调离茶陵,改任它职了。这里,我们有必要弄清两个问题。一是怀麓公知州茶陵期间得罪了哪些人,以致于其泼污水加害于他,断其锦锈前程?史料中透露了三点:“怀麓公甫一到任,当即申责六房吏首经收,禁其作奸犯法。”反腐利刃首先指向州衙的吏、户、礼、兵、刑、工的首脑。其直接结果是一时杜绝了“耗蠹之源”,但间接后果是有前科被处理过的部头忌惮其严,不满情绪滋长,一有机会便会泄私愤伺机报复。此其一。二者,火耗起于明万历年间,指赋税正项之外加征的税额,而加征的税额往往大于正额,多被官员据为己有。宰相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试图让各级火耗一律上缴国库,然阻力重重,最后无功折返。然怀麓公在茶陵却不避斧铖,敢于向“旧时火耗”开刀,而且说到做到,令行禁止,火耗这一长年“之陋”“涤除殆尽”。如此以来,虽国库略为充盈,但却触动了大多数官员的既得利益,他们岂能善罢干休?众矛头所指不言而喻。第三,怀麓公亦树敌于驻屯茶陵的官兵。“会当事檄,道将率兵马屯茶,为扼险计,公每丰具犒赏,餍以酒肉。”怀麓公犒劳将士以尽地主之谊,这当然皆大欢喜没有问题,但他却暗地里派人察访那些骚乱百姓的官兵,一经发现,便毫不留情,向其主帅告发,军法从事,“诸军亦皆畏而怀之”,这个“怀”字怕也有“怀恨在心”之意吧?环顾大堂四周,我在想,怀麓公主政茶陵三年多,虽励精图治,政绩突出,但也腹背受敌危机四伏。小小茶陵州衙,犹如洣江之水,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了。朝廷考察铨选干部时,也就不难理解怀麓公会被四面八方阴沟里射出的飞流短长所击中了。需要弄清的第二个问题是怀麓公离开茶陵的原因。有关部门在接到举报揭发的匿名信后,朝廷并未做出实质性的处理意见,至今未见到“改调”怀麓公他任的正式公文。怀麓公在“听闻”某些“议”的信息后“怡然安之”,他自信清白之身,肚里没病死不了人。先朝官场不乏刚正之士,怀麓公便是其中之代表。史料说,他只是对仓库“稍清理”,对有关官员作了些必要交代,便踏上了归途。我揣度,他不是逃避,更不像负气,既未挂印,也未辞职,而是再正常不过的“回乡探亲”。他对上不卑不亢,对民爱如兄妹,直言忤世,终阻于职,是典型的刚直不阿、浩然正气之人。事实也是如此,怀麓公病逝老家颜神镇后,有两年多的时间,茶陵知州一职一直空缺。直到崇祯十年,朝廷才派广东新会的举人苏泰初去茶陵补位。现在的茶陵州衙,基本保留了怀麓公公干茶陵时的原貌。在清朝乾隆至同治年间,又因天灾、战乱等因素,或圮或毁,屡次扩建维修,可谓风雨沧桑,历尽波折。直至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之初,这里点燃起了革命的烈火,肩负起了新的历史使命。二打茶陵后,这里建起了工农兵政权,是中国共产党建立红色政权的伟大尝试,尽管红色政权在这个旧衙门只存在了短短的29天。不久,这个红色的政权旧址被无情的战火付之一炬。然而它所承载的历史是厚重的,所蕴含的文化是丰富的。为纪念那段红色建政的光辉历史,茶陵县1971年在遗址上修建了一座纪念碑,2004年启动“旧址”修复工程,于2007年11月28日对外开放。“旧址”修复工程的依据是什么呢?回答是根据清同治《茶陵州志》卷一绘图中收录的一张平面州治图,图旁配注“旧志图说:茶来龙自西兑而降,山势雄,如万马奔腾,右手昂矣。故州治建于城东,趋吉也……”这段文字起码给了我们两点启示:如今的茶陵县工农兵政权旧址是根据清同治年间《茶陵州志》提供的那张平面州治图大规模修复的,而这张图则来源于明弘治年间茶陵知州董豫的修建原版。可以肯定的说,怀麓公当年就是在这里主政茶陵的。</p> <p class="ql-block">据导游介绍,自董知州将官学迁回狮口山,洣江书院开办以来,从继任者林廷玉始,历任知州几乎无一例外,均到书院授课释惑。怀麓公当然也不会例外。</p><p class="ql-block">狮子山下,古樟苍柏掩映中,一组宫殿式古建筑群,檐牙金碧,古朴端庄,诗韵流淌,儒风熏飘,这就是素有“文献之地”之称谓的洣江书院。五百年来,书院屡遭兵燹,多次荒废,曾三易其址,最终依弘治旧制建于原址,几经扩建而成如今之规模。</p><p class="ql-block">推开洣江书院厚重的木门,讲堂上的太师椅仍在。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怀麓公一改朝服官帽,而是一袭青衣布履,鬓须微飘,一派仙风道骨,正端坐上方。春风微拂,墙壁四周似乎传来怀麓公那朗朗的授课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讲到兴致处,王公常掀鬓长歌,入忘我之境。</p><p class="ql-block">怀麓公离开茶陵三年后的崇祯十年(1637年),徐霞客从江西武功山进入湖南茶陵州,在当地州官和百姓的帮助下,用6天的时间,游览了灵岩八景、云阳山、秦人洞和麻叶洞。如果此时怀麓公未仙逝于家乡,依然知州茶陵的话,一定会与徐霞客这位伟大的地理学家结下难以忘怀的美好情缘。时间关系,我没有沿着徐氏的路线游览,而是从洣江书院,沿洣江河畔,走进了距今已有800多年历史的茶陵南宋古城——湖南境内唯一保存较完整的宋代石头城墙。城墙屡遭战火摧毁,原来城墙上的角楼、更楼等古建均已荡然无存,所幸保存了从迎薰门到南门口一段约600米的城墙,似乎在默默地等着我们的到来。等待我们到来的还有立于城墙下的铁犀,铁犀是宋时旧物。传说茶陵县令刘子迈奉命筑城以抵御郴州、桂阳一带苗民起义,因洣水中河妖作祟,乃“括铁数千斤,铸为犀,置江岸,以杀水势。”河妖作祟当然是无稽之谈,但这尊近千年的铁犀却至今不锈不朽,静静地安卧在亭中,成为我国城建及铸造史上的一个奇迹。铁犀昂首挺立,远处是薄雾中偶露峥嵘的巍峨云阳山,面前是奔流不息的清浅洣江水,似乎在悠悠诉说茶陵古城的风云变幻。亭子中有一位70岁左右的老人,姓付,虽布衣芒屩,访谈举止却自带诗书之风。交谈中得知,付老自退休后就在这里担任义务讲解员,为游客解说古城和铁犀的往事。</p><p class="ql-block">“崇祯在位17年,天下大乱,茶陵知州换了6任,走马灯似的。”付老对茶陵历史颇有研究,知我来历后,清了清嗓子说:“北方人来当知州的只有山东来的这位王大人。”他指了指面前的古城墙和身旁的铁犀,用肯定的语气说:“王大人肯定无数次登上这面城墙,指挥军民守城。这尊铁犀也一定会留有王大人的手印。”我亦点头信之。《怀麓公墓志铭》中曾说:怀麓公“谕以守城获福,避匿贾祸……斗大孤城,赖以安堵,则公所保全者大矣。”茶陵周边匪盗猖獗,且苗民动辄起义举事,茶陵州几乎全是汉人,一旦烽烟燃起,作为知州的王公必然身先士卒,登上城头,率众抵御入侵。公余闲暇之际,怀麓公亦会饶有兴趣地与部下步入亭中,抚摸着这头犀牛,期望它压服蛟龙,永绝水患而保城墙和州城久安。我端视着这尊与真牛一般大小的铁犀,它神态安详,四肢伏地,引颈昂头,面望云山,状似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后伏地稍憩,养精蓄锐。我毫不犹豫地将手置于铁犀身上,恍若和400年前的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重叠……</p> <p class="ql-block">在茶陵,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年怀麓公是如何离开茶陵的?走陆路,还是水路?查阅《怀麓公墓志铭》找到了确切答案:“抵宿迁,舍舟登陆,或时乘疾驰……”应该是先从茶陵乘舟水路,至杭州,然后沿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过湖州,走嘉兴,进入江苏境内,途经苏州、无锡、常州、镇江、扬州、淮安,星夜兼程,直抵宿迁。至此,怀麓公登岸,或徒步、或乘骑,归心似箭……那么,怀麓公是从茶陵何处登船的呢?我请教于导游,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南浦渡口,就是这儿。”她指的是铁犀旁边“星棂门”城门边的一处渡口。“南浦铁犀因南浦渡口而得名。先有了南浦渡口,然后才有800年前的南浦铁犀。出茶陵北上走水路,大都选择离城最近的南浦渡口。”她分析得很有道理。依傍洣江书院顺流而下的文江,与洣水汇合后,向下流经茶陵古城的角楼,方始与城墙傍行。它再向前汹涌奔流不到两百米,便到了“星棂门”城门边的“南浦渡口”。看似平静的古渡江面下,隐藏了一个水深数米的深渊,当地人称之“铁牛潭”。据说,在怀麓公主政茶陵200年前,有明一代大才子、时为内阁首辅的解缙因事被贬为广西布政司参议,上任途中经过茶陵南浦渡口,有感月夜泊舟茶陵城下的美景,写下了《夜泊茶陵》一诗,曰“山绕荒村水绕城,翻蓬藤蕈水滩声。秋风淅沥秋江上,人自思乡月自明。”解缙毕竟是外来过客,略一经停便奔走他乡,只看到迷人的山水美景。倒是解缙过后若干年,时任翰林院编修,日后的大明首辅李东阳,南归祖籍茶陵扫墓,有族中亲友解惑,知道清浅可人的绝美风光之下,亦隐藏着如“铁牛潭”这般无比凶险的水患,于是他写下了《茶陵竹枝词》的最后一首,“溪上春流乱石多,劝郎慎勿浪经过。莫道茶陵水清浅,年来平地亦风波。”时值仲春,洣江水流湍急,浩浩荡荡。夕阳的余晖洒在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南宋古城墙上,洒在历经风风雨雨的镇城之宝铁犀的脊背上,洒在昔日曾繁华一时南来北往的南浦渡口上……物是人非,一切都过去了。立于岸边,江风掀动着我的衣角,水雾珠儿吹打在我的脸颊上,顿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不知怎么,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整整390年前春夏之交的傍晚,茶陵知州、已届古稀的怀麓公,官袍高挂,在两名从颜神老家带在身边多年的可靠随从的陪同下,他着便装,携带一把油质雨伞,悄悄地离开了州衙。沿着黄昏的古城街道,很快就到了铁犀下的南浦渡口。怀麓公要走的消息还是被同事、部下和茶陵的父老乡亲知道了,人们一路小跑,赶到渡口来挽留、来送行……那该是怎样的一幅动人的场景啊!没有话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如何诉说。只有恋恋不舍的眼神,只有不停地招手,只有默默无言的泪水。怀麓公两手合在一起,慢慢地举过头顶,朝渡口的人群致意。江面上传来他——茶陵州父母官那苍凉的声音:“回——去——吧——”声音划过长空,群山回荡,惊起了暗处的一群白鹭,扑楞着翅膀,惊叫着,掠起层层涟漪,四散奔逃……这一声,如同打开了情感的闸门,岸上的男女老幼放声大哭,宣泄着对这位爱民如子、公正廉明、不畏虎狼父母官的敬重与难舍。“老爷——老爷——”呼唤声此起彼伏,直至看不见船上的桅杆。艄公低声提醒怀麓公:“老爷,前面有险滩急流,请站稳扶好。”为政三年多,怀麓公早已熟悉和领教了茶陵,这里不仅有茶花香、杜鹃红,更有暗流涌动和鲸波鼍流。他微微一笑,目视着黄昏下前路未卜的远方,两眼放射出灼灼的光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