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推“割股啖君”是否别有用心

午夜心香

　　清明时节到山西灵石介山，没有纷纷的雨，天气出人意料地好。他人皆直接涌向王家大院，我独自朝四公里外的介林而去。

真正称得上“林”的圣人陵墓，全国只有四处，分别是山东曲阜的“孔林”，山东邹城的孟林，河南洛阳的“关林”，再就是山西介休的“介林”。但介林始建于春秋，先孔林一百五十七年，早孟林三百四十七年，更是早关林八百五十五年，至今已有二千六百多年的历史，是华夏第一“林”。

　　介林葬的是介子推，说到介子推不能不提寒食节，因为寒食节就是为了纪念介子推的忠、义。

公元前656年，春秋时期的晋国国君晋献公，听信小老婆骊姬的谗言，杀了太子申生，立骊姬的儿子为继承人。为了斩草除根，骊姬还说服晋献公，派人去杀他的另外两个儿子重耳和夷吾。重耳和夷吾听到消息后，都逃亡到了国外。重耳也就是后面的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素有贤名，所以晋国很多名士，都选择跟随重耳出逃，这些人当中，就有介子推。

这一去，便是十九年。期间，重耳遭受了无数的屈辱，原本跟随他的臣子们也纷纷离去。然而，介子推（又称介之推）却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边。有一天，重耳饿得昏厥过去，介子推毅然决然地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做成肉汤给重耳喝。后来，重耳得到了秦国的支持，准备回国掌权。队伍到达黄河边时，重耳的舅舅狐偃跟他说：“我跟随您周游天下多年，犯了很多错误，请让我离开您吧。”狐偃表面上说要离开，言外之意是在邀功，重耳岂有不明白的？当即表态：“如果我顺利回国登上君位一定与您同心共事，请河伯见证！”接着，重耳将一块玉璧扔进黄河等于是向狐偃盟誓。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介子推却为狐偃感到不耻。他认为，德高望重的重耳登临君位那是天命所为，狐偃却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并以此邀功，顿时心生厌恶，不愿和这样的人共事，于是就悄悄地离开，回老家隐蔽起来。

　　重耳终于回国当了国君，大肆封赏有功之臣，包括追随他一起逃难的人，唯独忘了介子推。等他回想起来派人去找，介子推已经背着母亲在山上藏起来了，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清明节的前一天，有人就出馊主意，放火烧山逼介子推出来。不料，一把火将介子推和其母一块儿烧死了！

为了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这一天全国上下都不许生火做饭，只能吃冷食。寒食节的习俗，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了下来。

　　关于介子推，没有一本史料有完整记载，综合诸多蛛丝马迹，可以基本还原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春秋末年鲁国的左丘明《左传·介子推不言禄》载：晋文公赏赐各位有功之臣，功大的封给城邑，功小的授与爵位。还未轮到赏赐介子推，周襄王因弟弟王子带发难逃到郑国居住，于是来向晋国告急。一时间，晋文公便把介子推给忘了，一气之下，介子推便隐藏起来。

太史公《史记·晋世家》载：介子推的手下都替他不值，就在宫门口挂上一张牌子，上面写道：龙想上天，需五条蛇辅佐。龙已深入云霄，四条蛇各自进了自己的殿堂，只有一条蛇独自悲怨，最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去处。文公出宫时，看见了这几句话，突然想起来，就说：“这是介子推。我正为王室之事担忧，还没能考虑他的功劳。”于是，派人去叫介子推，但介子推已不见了踪影。经四处打听，听说他进了绵山。于是，晋文公把整座绵山封给介子推，作为他的封地称之为介推田，又起名叫介山，“以此来记载我的罪过，而且表彰能人”。

战国末期韩非《韩非子》云：“介子推追随文公，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结其德，书图著其名。”这是说介子推把自己的肉割了给晋文公吃，并且晋文公很感谢他。差不多同期的庄周在其《庄子·盗跖》中说得更为详细：“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意思是说介子推把大腿上的肉割了给晋文公吃，晋文公回国后背弃了他，介子推于是怒而离去，抱着树被烧死了。

到了汉朝前期，韩婴《韩诗外传》甚至记载了前因后果，当时经过曹国，头须把财货都偷卷着跑了，众人都只能饿着肚子。于是介子推割了大腿上的肉给晋文公吃，然后才能继续走路。这就是“割股啖君”，这也是他的功劳吧。

想来是因为，介子推不惜危及生命割下自己的肉给患难中的重耳吃，可他倒好，当了国君居然把自己给忘了，太让人失望和寒心了。为了赌一口气，介子推才宁死也不要赏赐。

　　我边在脑海中搜索关于介子推故事的记忆边走向大门，也就是介林的山门。

原山门1942年毁于侵华日军之手，现山门乃根据当地父老回忆复建，仿宋元建筑风格，如同一座城楼，下层为砖石拱形结构的三个门洞，上层为硬山顶砖木结构房屋，雕梁画栋，高大宏伟。

山门后便是神道，从山门开始，分段延伸，宽十二米，总长二百八十米。两侧置有石人、石兽，象征生前仪卫。神道的首端和尾端，原来分别树有两块木制牌坊，已毁无存，现为石质新建。首端是品德坊，高八点五米，宽十三米，宋元风格，三门四柱。正面额文“品洁盖世”，背面额文 “泽惠千秋”。末端的是寒石坊，高八点五米，宽六点五米，一门二柱。正面额文 “千年寒石”，背面额文“舍生取义”。

　　神道中部有个群雕广场。前面雕塑左边和右边分别表现“割股啖君”和“偕母隐居”的故事，背面雕塑则表现了“纵火焚林”的情形。两边的忠、孝鼎，分别雕刻有各种图案及百 “忠”百 “孝”书法和铭文。

　　雕塑正下方有一块用玻璃厢保护起来的碑，上书“介林”两个大字，为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乾隆皇帝拜谒介子庙时御笔亲题。

　　神道往右百米是正在完善中的介庙，因介子推宋时被封为洁惠侯，后亦称洁惠侯祠。原介庙始建于春秋，文字记载最早见于 《后汉书》，是三晋修建最早的庙宇之一，可惜被日军焚毁，仅存几孔窑洞、几通古碑及部分残墙断壁。

2003年开始，当地历时十年，将介庙修复，保留了原来的结构布局，中轴线上主要建筑，从南到北依次为牌坊、大门、照壁、仪门、戏台、献殿、正殿、后殿等。

　　沿着神道拾级而上，尽头便是埋葬介子推遗骸的地方——介墓，背靠绵山神头峪，坟墓封土高大，草木茂盛，周围有石栏杆相围。原介墓虽为晋文公敕葬，但 “墓而不坟”，应是没有封土堆的。1992年版 《灵石县志》记载：介子推墓，已毁于日军侵华期间，墓封土已残，周围残栏尚存，占地面积为五十平方。2009年，按古代“侯”级标准修复介墓，高约七米，占地面积扩大至一百三十平方米。墓周石砌墙体，砖筑围栏，前竖墓碑，上书 “洁惠侯介之推墓”，有大型石雕香炉、香案、灯柱等，四周植以树木花草。

　　介林曾经一片林海，山风吹来，波涛万顷，声震如雷，因以松树居多，故曰 “松涛”。明代王佑 《介林即事》有诗云：“松柏何青葱，千株万株密。匝径抱清溪，阴森碍白日。”从1942年10月开始，时间长达两年之久，日军将介林树木砍伐殆尽，“松涛”从此不复存在，现在的松柏为近年重建时所植，远远达不到曾经的参天之势。

　　介墓左前方，有一块两米见方的大石板，传说介子推与其母便是在这块石板上被烧死的，后人故称“忌坂”。清王世祯《介山》云：“徘徊望忌坂，落日无寒烟。”

伫立“忌坂”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晋文公为什么要烧山，难道他不知道会产生的严重后果吗？派人搜山不行吗？有没有可能是晋文公故意而为呢！

《韩非子·说林上》中记载了一个极度残忍的故事“易牙烹子”：春秋时期，五霸之一的齐桓公曾不经意地说：“我尝遍天下美食，唯独未曾品尝过人肉，这实属遗憾。”他的话本意只是戏言，却没想到被厨师易牙听进了心里。为了满足齐桓公的这一“无心之言”，易牙竟然决定将自己四岁的亲生儿子烹煮成肉汤献给齐桓公。桓公大悦，问易牙是什么肉，易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这是自己儿子的肉。因为国君尊贵，死囚和来路不明之肉绝不能做来食用，为实现桓公心愿，他才狠下心杀了小儿子。齐桓公受到了极大震动，虽然吃人肉让他心里不舒服，但易牙如此“忠君”，让人怎能不为之感动。从此齐桓公更加看重易牙，把他视为亲信。公元前643年，齐桓公病重，齐国五公子开始争斗厮杀，而易牙等人拥立公子无亏。为了使无亏尽快登基，易牙竟然堵塞宫门，假传君意，不允许任何人探视齐桓公。就这样过了几天，无人照顾的一代霸主齐桓公，在重病之中饿死在了床上，死状凄惨。

　　齐桓公的宰相管仲当时就看出了问题，易牙狠心杀子，证明其野心无比之大。他劝过齐桓公，不要轻信易牙，可齐桓公根本不听，最终导致悲剧发生。易牙造反的事，重耳肯定是知道的。他到了齐国后，想借助齐国力量谋取君位。齐桓公以厚礼相待，还将宗室之女姜氏嫁给他，又赐车马二十乘。可还没等到计划实施，一年后，齐桓公便死去，齐国陷于内乱，诸侯兵屡至，狐偃等人十分忧虑，便劝重耳离开齐国，可重耳不干。没办法狐偃便与姜氏一起用酒将重耳灌醉，这才载着他离开了齐国。

重耳是不是也害怕介子推“割股啖君”别有用心？有一天和易牙一样，在他生病或者快去世的时候叛乱。也许，将介子推烧死，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重耳才会命令烧山，而不是搜山。赏赐时没有介子推，是不是也是选择性遗忘呢？

如果真是这样，介子推的死就太不值当了。但愿这一切都是我的主观臆测，纯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毕竟介子推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怀着对先贤的崇敬之情，我在介墓前三鞠躬。偌大的关林之中，只有我一个游客，四周一片寂静。突然，从树丛里扑棱棱窜出一只大鸟，不由得吓了我一跳，我落荒而逃，直到出了山门才定下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