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和野草

原小民

甜瓜和野草

如果你是一个农场种出来的甜瓜，你就惨了，满世界的人都会说你还差几分甜，不但指手画脚挑剔你甜瓜的功能，还要连带批判一下农场主没有伺候好瓜田，更有甚者还会追究一下甜瓜种好不好，骂一骂种甜瓜的土壤不好。

但是，你要是一棵路边的野草，你一辈子就彻底自由了。

我的青少年时代，逢上了不让读书的时代，我失去了我的身份标签。注定这辈子是棵野草，当不了甜瓜。

真真是因祸得福。幸亏得了野草的自由，不用一辈子困在瓜田和水果店里，此生无憾。

这是个标签社会，因为人们不会看价值，只好认标签。人和甜瓜一样，必须要有标签， 你从哪个学校哪个专业学出来的，是哪行的专家，或是什么什么家，即便算不上家，行业标签也是终身有效的，人家计较的，并不是你是什么人，而是能做什么用。就好比你是把锤子还起子，是不是名牌的，电动的。你是锤子社会就认定你一辈子只能敲钉子。

好多人不知道的是，没有标签的人，才是最大的自由，既不是一把锤子，也不是一把起子，想干嘛干嘛，再没人说你不务正业。再没人怀疑你的资质。再没人天天要你只干锤子的事情，想尝尝别的鲜都不行，那些有锤子的标签名分的人，大家根本就不让你干别的事情，你没有资格。

这大概就是所谓赤脚不怕穿鞋的，海阔天空任我飞，野草什么都不是，今天假装猫明天假装狗，人就这一辈子，各种快活都要沾一沾，所以什么都能说，再不必怕伤了同行同类的面子，因为我本来就没有类。甜瓜呢，除了“我是甜瓜。”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野草的自由，因为不需要名花的标签，自然就没了标准的判决和打分。“你这个算什么！”——只有“不算什么”才用不着你管。我爱画，爱写，爱唱爱跳，你都没法拿标签量我，也没人会在意我，更没人正眼看我。因为我基因是野草，没有丝毫被标签们评判的资格，所以百无禁忌，想干啥干啥。

野草并不傻，当然知道人前不说不等于人后没话，但是野草照例听到有标签的甜瓜闲话更多更难听，只是不让甜瓜当面听到而已。这一点，只有野草兀自偷着乐。野草最大的幸运，绝不用担心商品社会会给野草施化肥，绝对摊不上激素的捧杀，但哪个甜瓜又能幸免？

有人说甜瓜毕竟是甜瓜，酸葡萄毕竟是酸葡萄——这要看甜瓜葡萄是谁贴的标签，野草的快乐，真的和标签没半毛钱关系。

如果大部分甜瓜并不甜，公众只是留着你的标签名号不说破，既舍不得撕掉甜瓜的标签，又不肯厕身野草享受自由，默默地当一辈子三流甜瓜，两头都不就，值吗？

野草自有野草福，野草可以躺在百草园三味书屋前，静等“一棵枣树”和“另一棵枣树”的枣子熟了落下，慢慢地品味哪一棵酸一点，哪一棵甜一点，因为先生早就暗示野草，即便枣树和枣树，也是不尽一样的，即便做一棵野草，你躺不对地方，就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