藦萝的影子

群华

　　你可能以为，藦萝是个有智慧的老人，或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和尚，我原来也这么认为。自从与她交上了朋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

虬枝盘屈骨嶙峋，妖抱空囊守旧痕。

　　昨天，在大庆油田碳中和生态园的百花园的隔离带处，遇见了一群枯摩萝，我知道她们是闷骚型的植物。但一般小孩儿都会以为，立夏都过去好几天了，别人都换上绿装，唯有藦萝，古藤盘曲、空荚悬垂、俨然像一具干尸。旁人每每投来怜悯的目光，仿佛她们已遭受自然的遗弃。

我深情地靠近她，与她平视，那些空荚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怜悯地说：“你为什么不随大流呢？你这么执着守着冬日的恋情，别人会以为你挂了。”

藦萝的枯枝微微颤动，笑着说：“挂了？我一直扬眉吐气地挂在人生最靓丽处？我就是想与众不同，现在不过是歇着罢了。”

风掠过，带起几粒尘埃，旁边衬托的新叶在阳光下招摇，炫耀着自己的芳华。

我指向那些鲜嫩的植物：“你看他们，都已披上了新装，唯独你……”

藦萝打断我：“唯独我清醒，他们急着生长、急着开花、急着结籽，急完之后，心还在忙，不知在急些什么？我与清风皆过客，你携日月揽星河！放心吧，我知道什么时候醒来。”

一只小蚂蚁沿着枯藤攀登，在分叉处犹豫片刻，又折返回去。

我说：“别人都以为你不行了。”

“别人？”空荚相击，发出清脆的笑声“别人眼中的死活，与我何干？我的根知道泥土的温度，我的芽记得阳光的角度。时候到了，自然会抽出新芽，比往年更壮！”

我漠然，藦萝的枯枝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竟比鲜活的植物更为深邃。

霜刃削筋存倔强，风刀刻脉愈深浑。

　　我突然问藦萝：“你怕孤单吗？你怕一觉醒不来吗？”

藦萝认真地说：“怕？孩子飞走时便已把生命交给了风儿了。枯荣本是常事，何惧之有？倒是你们人类，明明活着，却整日恐惧死亡；明明强健，却时时怀疑自己，何其可笑。”

暮色渐浓，园中其他植物的轮廓开始模糊，唯有藦萝的枯枝依然清晰可辨，像一幅清晰勾勒出的素描。

恍惚间，我似乎看见最细的那根枝条上，冒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绿芽……

千缠未改拿云志，百折仍留贯日魂。

　　我最喜欢观赏月色里的藦萝，银灰为每片叶子镀上柔光，月光在叶脉间流淌成银河，藤蔓在地下撒下一串串婆娑靓影，像写意的水墨画。那些缠绕的藤变成绿色的五线谱，而沙沙作响的叶片正演奏着，只有我们才懂得小夜曲。

我与藦萝相处，渐渐学会了像植物那样思索，不必一味追问存在的意义，只要向着阳光生长；无需恐惧季节更替，因为凋零本身就是在孕育新生。我在想，在一个清晨，发现新的枝桠又悄悄探出头来，我便知道，这是可爱的藦萝在继续我们之间永不落幕的对话。

莫道枯藤无胜景，斜阳影里铸金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