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肥皂是怎样怯魅的---------再读鲁迅的小说《肥皂》

天清人安

<p class="ql-block"> 一块肥皂是怎样怯魅的</p><p class="ql-block"> ——再读鲁迅的小说《肥皂)</p><p class="ql-block"> 北国草</p><p class="ql-block"> 暮色降临,在药房的柜台前,一块包着绿色纹路纸的檀香皂在油灯下泛着幽幽的灵光。这个西洋舶来的日常生活用品,在鲁迅的笔下却成了锋利的解剖刀,彻底剖开了旧式文人长衫下的精神肉体。当四铭拿着肥皂穿过街道时,他或许不曾意识到,这块能洗净尘垢的日常生活用品,竟成了照见他灵魂的神奇魔镜。</p><p class="ql-block"> 当街头光棍用"咯吱咯吱"的搓洗声调笑女乞丐时,这种市井的粗鄙声在四铭的斥责声中获得了道德升华。但是,这位道学家义正言辞的批判,不过是自己欲望的障眼法。那些被反复咀嚼的淫词秽语,恰似暗流在道学的堤坝下哗哗地涌动。四铭购买肥皂的行为构成了绝妙的讽刺——他虽然鄙夷着市井之徒的下作,但是鬼使神差地又将这份隐秘和幻想虚化成了实体,让檀香皂的芬芳在妻子身上完成了欲望的转嫁。</p><p class="ql-block"> 这种精神分裂式的生存状态,在旧式知识分子的群体中绝非先例。这些人虽自诩为礼教的守护者,却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又在咂摸着情色的意味;它们虽然编纂着《孝女行》的赞歌,但是又对活生生的苦难视若无睹。道学家的长衫上绣满的都是仁义道德,内衬里却爬满了欲望的虱子。当四铭因店员误听"恶毒妇"而恼羞成怒时,暴露的不仅仅是他的英文水平的匮乏,更是他面对现代性冲击时的手足无措。</p><p class="ql-block"> 四铭购买的肥皂,展现出的是吊诡的双重性:既是最直白的清洁工具,又是最暧昧的情欲介质。当四铭太太用它洗掉脖颈上的积垢时,香气混着蒸汽在整个房内弥漫,这本来应该是夫妇之间最私密的场景,却在这里被道学家的伪善异化成了精神出轨的现场。西洋的化工产品瓦解的不仅仅是民族皂荚的市场,更为严重的是在悄然腐蚀着道学家精心构筑的伦理世界。</p><p class="ql-block"> 在何道统们倡导的"崇祀孟母"运动中,我们看见了某种荒诞的文化防御机制。这些文人越是激烈地捍卫传统,越是暴露出他们对现代文明的深度焦虑。就像四铭书房里的线装书与檀香皂形成古怪的并置一样,旧式文人们的精神世界在这里正在经历着无声的崩解。他们一方面批判新学堂的体操课伤风败俗,另一方面自己却对着肥皂包装纸上的外文标识看得出神。</p><p class="ql-block"> 鲁迅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洞见了这种虚伪并非个人德行方面的劣根性使然,而是千年文化糟粕遗留下的病根。当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将人欲压缩成畸形的存在时,那些被压抑的欲望终将以更加丑陋不堪的方式在人间还魂。我们可以看到,四铭的徒子徒孙们现在越生越旺;我们也可以想象,从前的和现在的“四铭们”活得都很幸苦,因为他们道貌岸然的内部,恰似那块包装着绿色纹纸的肥皂——在精美的包装之下,是那个经不起水洗的脆弱的内核。现在的“四铭”们都犯下了他们太爷爷遗传的精神分裂症。这种群体性的精神分裂症,比起街头那些光棍们的浪笑更可怕,因为它戴着仁义道德的面具,在阳光下浸染了整个文明的历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