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槐花颂

许先生

京城槐花颂

【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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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染太和殿金顶时，槐香已悄然攀上景山万春亭。许先生立在中轴线上眺望，见紫禁城九千余间屋宇的鸱吻都衔着半片槐瓣，恍若仙人随手撒落的翡翠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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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倒映着角楼，忽有浅绛色香花槐随风垂落，惊破水中青天，涟漪荡开处，竟与《清明上河图》里虹桥畔的槐荫叠成了古今双影。

终究，暮春时节，许先生流连于琉璃瓦上落花痕，心中同样涌动着无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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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暮春的风掠过皇城根，将琉璃瓦上的日光揉碎成千万片槐瓣。

一路西北急行，许先生踩着西洋楼残柱投下的斜影，忽见一道香雪浮上断壁颓垣——原是石缝里斜逸出的老槐，擎着满树鹅黄碎玉，与斑驳的罗马柱共饮四百年风露。

西洋楼遗址蓄水楼的断柱间，一株唐槐将根系探入海晏堂的地宫。花瓣簌簌落在巴洛克纹饰的汉白玉残雕上，许先生俯身拾起半枚缠枝莲纹，指腹触到乾隆年间匠人凿刻的凿痕，与今岁槐叶的新绿竟在掌心相契。

风过时，石柱孔洞呜咽如埙，合着树梢槐铃的清响，共奏一曲《雨霖铃》的变调，许先生已然听懂了残垣深处听花语。

沿香山古道徐行，山岚裹着紫藤色香花槐的甜沁，在青石板上洇开层层涟漪。蝴蝶驮着花影掠过曹雪芹纪念馆的黛瓦，惊起几粒沾着槐蜜的鸽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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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五园的长卷次第舒展，玉泉山的塔影蘸着槐香，在昆明湖面写下粼粼的六朝赋，五色琉璃吻兽蹲踞檐角，细数着飘过宫墙的粉白江南槐。

碧云寺石阶覆满槐雪，扫阶僧的竹帚在"沙沙"声里勾出梵文般的纹路。许先生驻足听松阁，见廊下铜铃系着的五色丝绦已染槐香，随风轻叩《心经》碑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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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戴灰呢帽的老者拄杖而过，袖口别着的槐枝犹带露水——原是香山植物园的老花匠，三十年守着八百岁的槐中槐，说那树心空洞里又生新木，年轮里藏着燕京八景更迭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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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先生干脆端坐半山亭中，须臾间，山寺禅钟浸花雾，裹着沧桑，直漫心扉。

午后西郊线上打了个盹，列车东行，衔接十号线，继续向东，很快到了五环塔下的中轴线。奥森南园的跑步者踏碎满地槐钱，北园湿地深处，绿头鸭拨开浮萍，啜饮着溶在水中的槐云。

京城暮春的阳光灿烂，在三百多岁的国槐的槐荫中，一点儿也不张扬，许先生毫无倦意，外套系于腰间，穿越漫过元大都城垣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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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穿灰布衫的老者推着二八自行车打胡同口转出，车铃叮当惊起槐荫里打盹的麻雀，霎时间漫天飞花似宣纸走墨，在青灰砖墙上题写未完的绝句。

日影西斜时，国子监街飘来木樨般的甜香。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妇人挎着藤篮，新摘的槐花拌着榆钱，在青花瓷碗里堆成翡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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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先生倚着孔庙赑屃碑小憩，卖豆汁的铜勺与送牛奶的电动板车在槐荫下来去，花瓣落在老舍《正红旗下》的铅字间，替那些消逝的市声续写注脚。

待到玉河故道的槐云染上月色，角楼城墙的轮廓便成了徽宣上的焦墨勾勒。

许先生折回北上，继续循着元大都土城墙漫步，隐约可见胡同口支起画架的青年，正用钛白颜料点染槐雪。颜料盘里赭石与花青晕染处，分明是沈括《梦溪笔谈》里记载的"槐花可染黄"，八百年过去，这抹鹅黄依旧晕染着京城的春衫。

京华烟云流转千年，唯有槐香如线装书页间恒常的批注。它们不似玉兰端坐高枝，不效海棠灼灼其华，只将细碎心事编作碧玉璎珞，待得风起时，便化作满城纷扬的素笺，为青砖灰瓦的京城添一笔流动的翠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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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绵延十里的清香，原是古都写给岁月的情书，以最温婉的笔触，在暮春的额间点染永不褪色的花黄。

许先生熟悉和喜欢，京城槐花的清香，已然熟记古都写给岁月的情书，年复一年咏颂着，最温婉动听的华彩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