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叫我喊她“伯伯”》 杨有挺

杨有挺

<p class="ql-block">  《母亲叫我喊她“伯伯” 》 杨有挺 2025/05/11 于安顺新天地家 谁没有母亲?谁都有一个母亲;谁没有喊母亲叫“妈”?我! 1957年11月,我出生在贵州省安顺县三铺村,母亲是朱光琴(见图一);牙牙学语时,我跟所有小朋友一样,第一声都是叫“妈”,因为“妈”最容易发音——“张口就是妈”,拉丁文(mamma)、英语(mother)、法语(mère)、德语(Mutter)、俄语(мать)都如此,“妈”一词反应了人类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人类共同语言的存留。 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叫她“妈”,而是跟哥哥们一样,叫她“伯伯(屯堡音:杯杯)”呢?因为在这之前,我家发生了许多故事 ! 一、村姑嫁给大学生,开启跌宕起伏的人生。母亲出生平坝县的杨官屯(大屯)村,外公叫朱治轻,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有姊妹仨,一个哥和一个姐,她是“幺妹”;母亲长得漂亮,尽显江南女子的灵秀气质,是个俊美“村姑”。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生竞如此的翻天覆地:一字不识的她,嫁给“国立贵阳师范学院”教育系首届毕业生;想不到,会带上儿子,家搬贵阳,入住国民党省党部;脱下屯堡妇女的“大袖子”,穿上旗袍,随父亲出入灯红酒绿的官场;更想不到,贵州解放后,又回三铺种田、经商,养大几个儿子…… 二、父母相识显“奇缘”。我父亲叫杨文波,善于读书,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初中毕业后,由于家庭贫困,只得去贵阳青岩的贵州师范学校读书,因为“读师范不交钱”;1942年,“国立贵阳师范学院”招收首届学生,父亲考入“教育系”。 听老人们说,父亲当年读大学时,需要参加“社会实践”,祖父杨启彦借钱租了一匹高头大马,给父亲去搞“农村社会调查”。这匹马虽年轻气盛,但是驮着父亲从早走到傍晚,也口干舌燥,来到杨官屯(大屯)的龙潭边,犟着要喝水,并且一口气把母亲刚洗净的一大竹筐猪草吃完了。父亲不好意思地问:“这马不听话,把你的猪草吃完了,对不起;我赔你多少钱?”母亲说“不用赔,我回家给爹妈说清楚就行了;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吧!”父亲深受感动,便打听“这姑娘是谁家的?”父亲回到三铺,托人打听,誓言“非朱幺妹不娶!” 1943年,父母亲结婚后,父亲继续去贵阳念大学,母亲在三铺务农,带孩子,服侍公婆。 三、母亲脱下屯堡妇女的“大袖子”服装,换上旗袍,随父亲入住国民党贵州省党部宿舍(见照片二:父母与大哥二哥)。上大学期间,父亲在贵阳达德学校助教、主办进步刊物——-“力报”(后被国民党当局查封);1946年,国民党在大学选拔优秀学生到省党部上班,父亲便有了第一份工作;1948年,父亲从省党部调到安顺县党部,任书记,同时执教于安顺师范专科学校;1949年底,贵州解放,父亲身陷囹圄。1975年,党中央特赦国民党县团级人员,父亲被重新安排工作;退休后的父母在三铺老家颐养天年(见图三)。 四、母亲脱下旗袍和高跟鞋,重新穿上“大袖子”,日夜操劳,即当爹又当妈,一人养大几个儿子。父亲入狱后,母亲带上两个哥哥,回到家徒四壁的家,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压到母亲肩上,深知来日的艰辛,因为几个儿子要吃饭、上学,公婆要孝敬,家里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只有“一亩三分地”可耕,不拼命劳作,这个家随时都会“散架”! 母亲从早到晚都在拼命地忙碌,单薄的身影令乡亲们称赞——“毛嫂(父亲乳名毛妹)比男人坚强!”天不见亮,母亲就起床,到田间地头忙碌,种水稻、油菜、玉米、小麦、蔬菜…,肚子饿了,就吃从家带来的“少午”(午饭)、口干了,就喝口清水;累了,就原地休息一会;披着月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喂牛、喂猪,吃完“夜饭”后又给我们几兄弟缝衣桨洗、打草鞋、做次日的饭菜,直到午夜才合衣入睡;天刚蒙蒙亮,必须起床,打起精神,挑起农家肥,奔向田间地头,开始一天的忙碌。随着我们几兄弟渐渐成长,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入不敷出,生存困难存了大问题,母亲又挑起柴火、铁锅、菜仔油、糍粑,到附近村寨“赶转转场”,卖油炸粑,才能勉强活养我们几兄弟; 陪伴母亲的这根“黄杨扁担”(图四——七)还在诉说与母亲朝夕相伴的峥嵘岁月。 五、母亲悲痛欲绝的决策,放弃三哥,养活我们四兄弟。母亲生育了五个男孩,我是幺儿,乳名“老五”,但是,存活下来的只有四个,因为三哥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在母亲工作的大西桥饭店做饭的灶台上。“公私合营”期间,母亲到距三铺两公里的大西桥饭店工作;由于我没人照看,不得不跟母亲一起去“上班”(经理多次告诉我,小孩不能进营业厅玩、不能影响客人吃饭。如果我不听话,就不发工资给母亲,让我没饭吃)。当时,母亲的主要工作是做米饭:秤出大米,在一个用大石块垒成的煤火灶上分蒸饭,饭做好后,又过秤交回;米饭不能“短斤少两”,否则开除工作。 一天上午,三哥无精打采地坐在母亲做饭的灶台上,连续喊“我饿,我饿。”母亲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淘米、添煤、蒸饭、过秤交饭。突然,“扑通”一声,三哥从灶台靠墙角的小木板凳上倒在灶台上,母亲赶紧扶起三哥,说了声“坐好”,又忙着干活,没有回答三哥的呼喊——“我肚子太饿呀”;接着又是“扑通”的一声,只是声音更大,母亲回头一看,三哥从木凳子上直接摔到地上。只见三哥的嘴角在蠕动,但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三哥的全身软若无骨,瘫软在地上,坐不起来;三哥的双眼微微张着,无助地看着母亲,两粒黄豆大泪珠从眼角溢出;嘴角的口水连珠式地流到地上;三哥慢慢地没了呼吸,双眼还是没合上。灶台里的煤块在猛力燃烧,铁锅里的水在翻腾,饭甑里突然冒出一大团白雾,夹着浓浓的米饭香冲向房顶,漂向天空,似乎是要把三哥带到没有饥饿的天堂。三哥与我们永别了,我哭着问母亲,“为什么不偷偷从甑子里舀点饭给三哥吃,救他一命?”母亲轻声地说:“救了你三哥,就救不了你们四兄弟(饭店明文规定,交回米饭重量少于规定,直接开除工作);要救你们四兄弟,就不得不放弃你三哥…”这是母亲一生最艰难的决策,她没有犹豫,没有哭喊,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掉在地上,打湿一片!从此,我永远失去了“三哥”,我们五兄弟变成了“四兄弟”,我这个“老五”实际上成了“老四”。 六、母亲挑起千斤重担,严格要求我们四兄弟;我们也没给母亲丢脸。没了三哥,全家人都十分痛苦,但是,生活还在继续。艰难的生活,没有压垮母亲,而是把母亲锻练的比男人还坚强;她说话办事,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我们四兄弟从来不敢与母亲顶嘴;母亲要求我们做事一定要用心,不仅要“麻利”(快),而且一定要比别人做的更好。读书要求我们不仅要刻苦认真,而且“要多问个为什么?”我们的学习成绩有了进步,就会鼓励我们,比如做菜多放几滴油,塞给一颗水果糖,她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天晚上,附近的同学都自动聚拢在我家温习功课,因为他们家舍不得点灯照明,怕浪费钱;我们吃饭像“倒丢”一样快,放下饭碗,马上去做母亲安排好的事情;睡觉时,必须把衣裤按起床穿衣顺序整理放好,“做到第二天起床,不用点灯也能穿好衣服”,与“军事化管理”相比,只差没“吹哨子”了。我们四兄弟,从小到大,尊老爱幼,不会与任何人发生口角,更不会打架,“少说话,多办事,把事做到最好”,“每天睡觉前,一定要总结今天的什么事做的比较好,什么事没做好;什么话说的对,什么话不应该那样说;明天要做些什么事?”这是母亲经常告诫我们的话(“每日三省”)。我们四兄弟也没辜负母亲的期望,勤学苦读,走出老家,在外工作,为祖国和家乡建设作贡献,直到退休。 七、母亲为什么叫我喊她“伯伯”? “伯伯”指年龄比父亲大的男性,母亲为什么是“伯伯”?原因两个:第一、父亲入狱后,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母亲的肩上,母亲“即当妈,又当爹” ,叫“伯伯”恰如其分;第二、村里的老和尚——徐二爷(乡亲们对女和尚的尊称)及当地的算命先生——“黄瞎子”都说,母亲一人养四个儿子不容易,由于儿子命硬如铁,如果不改口喊母亲叫“伯伯”,就管不住我们,我们可能会变成无用之人,甚至危害社会,所以,母亲就下定决心,坚决不让我们几兄弟叫她“妈妈”,而是从此改口喊她“伯伯”! 我跟哥哥们一样,开始喊母亲叫“伯伯”时,总是觉得怪怪的,实难开口,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妈妈”音来,母亲听到后,大发雷霆,十分生气,“你的耳性被狗吃了,下次再喊错,我把你的耳朵揪下来(母亲没打骂过我们,惩罚就是“揪耳朵”)!我们不得不喊时,“伯伯”发音是“轻音节”,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1997年5月母亲八旬归西,在这之前,我没有叫过一声“妈妈”。今天,请在天堂的母亲允许你的幺儿,大声地喊你一声“妈妈”吧! </p> <p class="ql-block">图一:肩挑重担时的母亲——朱光琴(三铺)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图二:父母与大哥、二哥(贵阳) </span></p> <p class="ql-block">图三:退休后的父母(三铺) </p> <p class="ql-block">图四——七:母亲的“黄杨扁担”(三铺)</p> <p class="ql-block">图四——七:母亲的“黄杨扁担”(三铺)</p> <p class="ql-block">图四——七:母亲的“黄杨扁担”(三铺)</p> <p class="ql-block">图四——七:母亲的“黄杨扁担”(三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