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龙门镇

泰星小子

今夜，投宿龙门古镇。抵达时已是傍晚，但见残阳堕岭，苍霭四合。

客栈老板招呼着停车客栈前，一下车，便竖起了大拇指。见我不解其意，老板便说：“你选的时候好呀！你要是早两天来，只能看看人头啰。”

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五一连着四天，每天都至少有三万多人，挤在这小小的古镇里面。你这个大皮卡，莫说能顺当停在客栈前，怕是连镇子都挤不进咧。”

老板孙姓。这镇上十有九户皆姓孙，都是孙权嫡派后裔。这里，便是素有“孙权故里”之称的龙门古镇。孙老板年约五旬开外，身形清癯，双目炯炯，透着股矍铄之气。他嘴唇细薄如簧，口吐莲花，张口即来，周身透着股精明。

五一长假已过，街道上有些冷清，偌大客栈，住宿的竟我一人。我提出要一标间。老板听罢，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口道：“你晓得嘛？五一假期的时候，这房是什么价位？”不等我应声，他便张开四根细长的手指，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

“四百？”我盯着他那几根手指，探问道。

“四百五！全部满房！”老板将伸出的手往前探了探，又微微收回，紧接着张开大拇指，整个手掌向前推出，倒也有些南拳里鹰爪功的味道。

听罢，我作势要走。他赶紧拉住我，急道：“别着急走啊！今天没那么离谱。”我正欲还价一百五，觉得这个价格才算靠谱，正待开口还价，不料老板急不可耐，摊了底牌：“一百！一百块，怎么样？” 乃窃喜从之。

安顿下来，我向老板挥了挥手，笑着说：“趁着天还亮，我到古镇里随拍几张！”

老板听了，热情地领着我绕到楼后，指着一条幽深的小巷子说道：“顺着这条巷子直走，再右拐，就能进到古镇里头了。”他稍作停顿，又叮嘱道：“可得记好回来的路，里面巷深岔多，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于是，我沿着小巷蜿蜒而行。步入古镇时，夕阳西沉，余晖穿过高耸的马头墙，浸染西天，橙黄如染；回头望，天色湛蓝，静谧深邃。一暖一寒，同映苍穹，相映成趣，倒也别致。

龙门古镇的街道全由鹅卵石铺就，街边还用长条卵石镶嵌出边际图案。随着暮色渐浓，密密麻麻的鹅卵石在微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一路蜿蜒延伸至古街的尽头。没走多远，我便来到跃龙桥畔。

古镇四面环山。龙门山崛起于东南，山势巍峨；大头山盘踞西北隅，与龙门山形成合抱之势。龙门溪源于龙门山最高峰杏梅尖东麓，溪水顺势而下，穿镇而过后与剡溪交汇于镇北，汇入富春江。

此时，跃龙桥下龙门溪水潺潺，在暮色中的闪着暗银色的光泽。我顺着桥边青石板台阶拾级而下，来到缓缓流淌的小溪旁。仰头望去，石桥飞架，透过桥洞，见溪边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宛如一幅水墨倒映在溪水上。我随手拍了一张，却总觉得画面少了生气。

我又爬上桥面，来到一位正倚着石栏杆的老者前，掏出手机，调出刚才拍摄的照片，笑着对老者说：“老人家，您瞧这张照片，要是桥上有个人，画面就活络起来了！您老能不能帮个忙，做回模特？”

老者听懂了我的意思，却连连摆手婉拒。我明白，一般老人们大多对拍照有所顾虑，甚至排斥。于是，我掏出一根香烟递过去，点燃后，随口解释道：“您不用看镜头的，留个背影就好！” 这番话似乎打消了他的顾虑，他犹豫地缓缓走到桥边站定，留下一个剪影般的背影，头顶上稀落的发梢在橙色的昏晕中凌乱……

我快步跑回溪边，调整角度又拍了一张。拍完后，我又回到老者身旁，将前后两张照片给他看：“您看看，哪张更有味道？”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良久，而后指着那张有他背影的照片，笑道：“这张好！有人的照片，好！”

多么朴素的语言，却道出了摄影的真谛。安塞尔·亚当斯曾说：“没有人的风景是静止的史诗，而人的存在让它成为流动的叙事。” 确实，有人的元素在，的确能赋予所拍的景致可感知的尺度与温度。

就这样，在古镇里信步漫游。途中，遇到一位年纪相仿的眼镜老哥。我注意到他总是先观察光影变化，站定机位，老半天才拍摄一张，遂上前攀谈。果然，他也是孙姓，是镇子的一位摄影爱好者。平时多在饭后的黄昏，便出门到古镇里找找摄影的感觉。

从他手机里确实看到一些摄影作品，眼光独到，用光自然，人物鲜活，富有戏剧性，可称古镇人文摄影的精品。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然也。想起我，每每都是匆匆而过，如蜻蜓点水，浮云掠过。既缺钻研之志，又少凝思之境，这般浮躁匆促，哪会有得意之作？愧矣！

暮色漫过檐角，华灯初上。光影流转间，古镇悄然隐入暮幕，东边的天空，却仍悬着一片瓦蓝。

遂，原路折返。几经询路，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