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

天上有雪

<p class="ql-block">  老黄是一条狗,一条生活了15年的小土狗。从小到大,老黄有过多个名字:小黄黄,大黄,阿黄,老黄黄,老黄,这些带着爱意的名字是对它不同成长阶段的称呼。因其长了一身黄毛,每个名字都不离其本色。老黄也是父亲晚年同时养的两条狗之一:老黄和黄豆。黄豆是儿子养了一个暑假后送回去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黄豆也是一身黄毛,幼时娇小如豆,取名黄豆。原本</span>父亲养着老黄不想再养,因为是外甥所托才接手了黄豆。一人俩狗,是父亲晚年的生活状态。</p><p class="ql-block"> 老黄是母亲过世后父亲抱养的,来和父亲做个伴儿。父亲极爱狗,吃饭时和狗共用一张饭桌:父亲桌上吃,小狗拱在父亲双膝之间在桌下吃,不管父亲吃什么,或多或少都有小狗的份儿,父亲时不时地夹点菜放在饭桌上,小狗啧啧有声地舔食,一人一狗对视着,父亲和狗都很享受这份温馨,就差睡觉不在一个被窝了。</p><p class="ql-block"> 黄豆来的时候,老黄恰值老年。父亲把老黄从崽崽儿养到叫老黄的时候,他们俩也同时步入了老年:老黄十岁,父亲七十五岁。老黄那时已垂垂老矣,年少时打架坏掉了一只眼睛,此时老眼昏花又聋又瞎,整天不离左右在父亲周围转悠。黄豆的到来,仿佛给这份年老的沉闷注入了新鲜血液,一人俩狗的生活突然变得忙碌而生动,黄豆以一个调皮小女生的活泼,重新激发出这俩老年的生命活力。父亲明显地偏爱黄豆,说黄豆太精怪太会哄人了,黄豆也很快占据了原本属于老黄的一切福利待遇:在父亲双腿间吃饭,闪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仰头看着父亲;睡在老黄的窝里,老黄睡在了屋外头的新窝。但老黄不争不抢不恼不怨,任由黄豆的任性,反而和父亲一样娇纵着黄豆,像极了两个老人娇惯自己至爱的孙女。</p><p class="ql-block"> 父亲上山干活,下河抓鱼,上街打牌,走到哪儿两条狗跟到哪儿,老黄在父亲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转悠,黄豆跑来跑去,疯够了再回来。黄豆生养的时候,父亲极有耐心地照顾月子里黄豆的吃喝拉撒,老黄则拿起看家本领护卫着黄豆和崽崽儿们,极具认真和宠溺。有次父亲走在前头,老黄跟在父亲拉长的影子里,黄豆在前面撒欢,侄女捂着嘴偷偷告诉我:大姑,你看老黄和俺爷越来越像了。其实我早发现了,表情形态,尤其是走路的样子,说不出的像,形也像点儿神更似,真的是谁养像谁。我也回了小侄子一句:乃爷亲黄豆就和亲你一样。小侄女不置可否地调皮一笑。</p><p class="ql-block"> 父亲病重的时候,老黄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情绪变得低落,显得更加苍老:毛发失去了光泽出现了斑秃,瞎掉的那只眼睛深陷在毛发中,另一只眼睛也混沌不堪,那时它应该没有听力了,全凭着十几年的记忆和嗅觉摸索着生活。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它会一动不动地趴在父亲的炕洞中,依偎着父亲的鞋子,静静地听着炕上父亲的呼吸声,只有三餐和睡觉才会起身,蹒跚地挪步,和父亲一样,抗争着时日。</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的那天,弟弟说把老黄和黄豆关起来吧,家里客人多,怕它俩见了生人叫唤。说了一嘴转身忙活得也忘了它们。第二天送走了父亲,突然发现老黄蜷缩在父亲炕洞里,黄豆蜷缩在屋外老黄的窝里,把身躯深深地埋在苹果筐里,它们俩一天多没吃没喝没挪窝,没叫一声,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离父亲最近的地方感受着父亲最后留下来的气息,用它们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陪伴了主人最后一程。它们比我们更害怕失去,我们占据了它们生命的全部,它们只是我们生活的一小部分。失去了主人,剩下的只有孤独终老。</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后,老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如风烛残年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地不起的样子。爱狗如命的小侄女买来药水给它涂抹,给它驱虫,买营养高的狗粮喂它,盼望着老黄能好转。接下来回老家给父亲烧纸,每次从弟弟家出来往回走的时候,衰败不堪的老黄总是在父亲家的路口等着我,就像父亲在的时候一样,它已经老得摇不动尾巴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躬着背搭拉着脑袋,</span>远远地走在我前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慢慢地跟在它身后,不敢走快,怕累着它,直到我俩一前一后到我车前。我不知道冥㝠之中是不是父亲依托在老黄身上,还是老黄感知到父亲对我的不舍,替父亲来送我。以前每次回家,老父亲总是早早在街上等着我,回时有迎走时有送的那个人没了,老黄接替了老父亲来送我了,它无法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但它能判断我什么时候走。我不知道它为了送我在家门口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它得用多久才能爬上回家的那道大坡。关上车门摇下车窗的那句"爸,我走了"换成了"老黄,回去吧",老黄站在原地,凝固了一般,本来就不大的身躯在后视镜里很快消失不见,车内的我已是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侄女每次回家,总会好好伺弄老黄,抓蜱虫抹药水,挠痒痒逗它开心,老黄的斑秃竟慢慢好了,毛发也顺滑了很多,精神状态好转许多。突然有一天,侄女告诉我,老黄让三轮车压断了一条前腿,在父亲经常打牌的地方,因为视力不好耳朵又聋反应又迟钝,没听到三轮车的啦叭响。弟弟给它抹药时,它又蹬又踢佯装要咬,趁弟弟松手一瘸一拐跑掉了。等弟弟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河边死掉了,弟弟就地掩埋了它。小侄女微信告诉我的时候,我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我俩谁也没再接话。我知道,在屏幕的两边,我俩都在哭。我不知道老黄的状态恢复是不是回光返照,不让弟弟给它涂药,是不是想早点去陪父亲。在父亲走后不到一年的春天,它把自己留在了父亲最爱抓鱼的河边,也是它从小到大陪父亲抓鱼撒欢的地方,也是能让它和父亲最放松最快乐的地方,背靠着埋葬父亲的大山,一如窝在父亲的脚边。</p><p class="ql-block"> 老黄陪伴了父亲十四年,是父亲伺养时间最长的狗,陪父亲走过了最孤独的岁月,给了父亲慰籍和欢乐,最后像老友一样活成了彼此的伴儿,留在了彼此的生命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5.12于烟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