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与九江》——听蔡厚淳教授讲座有感

云夏

夏云

2025年5月11日，正值初夏时光，我骑着小电驴，依着导航，穿梭在市区的街道上，寻找讲座的会场，即创客协会的办公楼。风清，微凉，惬意得仿佛是初夏的微旅行。正午的阳光照得人有一点慵懒，但心情是快乐的，因为马上就可以听到蔡厚淳教授的讲座《白居易与九江》。



说起白居易，应该是路人皆知。但若真要你细细讲出个一二三，还挺不容易的。蔡教授的讲座伊始，自然是对白居易的一生做一个简要介绍：



(一）“白居易是唐代三大诗人之一”。这句话提炼得很厉害，白居易的诗坛地位一下就让人明了十分。唐代三大诗人是‌李白‌、‌杜甫‌和‌白居易‌。这一说法在文学史中具有广泛共识，其成就分别代表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以及新乐府运动的革新实践。



(二）“白居易生于河南新郑，卒于洛阳，享年74周岁”。那个时代的人们，受物质条件、时局动荡所困，普遍寿命不是很长。杜甫活了59岁，李白活了61岁，苏轼活了64岁。所以说，白居易活了74岁，算是高寿了。那”乐天”不是白叫的，纵观白居易的一生，那心态相当好，很会审时度势、自我调节心情。

(三）“科举中第四名进士”。唐朝的进士，录取人数相当稀少，每科只录取数十人。唐朝进士的综合地位相当于现代顶尖高校的博士+中央选调生。

蔡教授感慨：“所以说，你们看到‘进士”，就要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资质优秀，了不起，不容易啊！

(四）“存诗三千余首，数量在唐代是首屈一指”。跟李白存诗1000首左右，杜甫存诗1500首左右相比，白居易的存诗委实相当多，应该跟白居易的整理与保存习惯有关。白居易很重视自己作品的保存，通常会有五个备份，一份留给外孙保存，一份留给侄子保存，另外三份给寺院保存，最著名的有庐山东林寺和洛阳香山寺。

(五）少年成名，诗歌广泛流传。

1.《全唐诗话》:居易弱冠名未振，谒顾况。况，吴人，恃才，少所推可，因谑【xuè 嘲讽]之曰:“长安物贵，白居不易。”及读至《原上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曰:“有句如此，居亦何难?老夫前言戏之耳!”令顾况叹服。白居易因此而初露锋芒。

2.元稹在《白氏长庆集·序》中说:“禁省[指‌禁中‌（皇帝居所）和‌省中‌（中央官署），合称泛指皇宫]、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夫之口无不道;至于缮【shàn)写模勒【仿照原样雕刻】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



(六)白居易的仕途。

白居易一生为官四十多年，中间虽然被贬过，但总的来说，他的官越做越大，仕途比较顺利。

简览他的主要职务:历任翰林学士、左拾遗、左赞善大夫、江州司马、忠州【今四川忠县]刺史、杭州刺史、苏州刺史。五十六岁以后，又任京官，当过秘书监【国图馆长]、刑部侍郎、太子宾客【护侍规谏太子]、河南尹【洛阳的行政长官]、太子少傅【教习太子]、刑部尚书。70岁，以刑部尚书致仕。

“70岁，以刑部尚书致仕“，是什么意思呢？蔡教授特意跟我们解释：“‘尚书’是这个部门的一把手。’致仕‘是指辞去官职，即退休。它是古代官员的退休制度。也就是说，白居易是70岁时，从刑部尚书这个重要岗位上退休的。”

应该说，从古代文人所追求的仕途来看，白居易的一生，和苏轼相比，还算是比较圆满的，不算落魄。



(七)身后宣宗李忱【chén)写悼诗:

缀玉连珠六十年，

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

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

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

一度思卿一怆然。

译文: 你写作诗文的时间已有六十年，是谁让你去冥界当诗仙。你一生似浮云居处不定，却以“居易”为名;你崇信造化无为，而以“乐天”为字。孩童都能看懂《长恨歌》，胡人也能咏唱《琵琶行》。你的诗文天下闻名，如雷贯耳，我每当想起你就禁不住悲伤泪下。

在唐朝，能让皇帝写诗怀念的诗人，唯白居易一人尔。



二、白居易为什么贬官江州【九江]?

(一) 元和十年【81543岁]六月初三，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遭狙击，武元衡毙命，裴度受伤，长安震惊，刺客猖狂。

(二)白居易时任左赞善大夫，无权过问朝政，出于义愤上疏，认为此事乃开国以来未曾有过之奇耻，故“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因而激怒宦官集团和旧官僚集团。

(三)贬官“罪名”: 1、僭 【jiàn]越言事，侵犯諫官职权;。 2、写《赏花》、《新井》诗，有亏孝道(因其母亲不久前，因赏花意外坠废井去世）。

(四)初拟任江表[长江以南的地区]刺史。中书舍人王涯再參一本云:“所犯状迹，不宜治郡”，故改贬为江州司马。

蔡教授向我们解释：“司马就是二把手，基本上没有实权，就是在文件上签个字啥的。白居易自受贬谪打击后，一改以往激进作风，变得百事不问，只管签名。一把手刺史，知道白居易也绝非池中鱼，对他也甚为照应和客气，所以说，白居易在江州的日子实际还是挺不错的。”

“在这里要强调一下”，蔡教授说：“当时江州的面积，比我们现在九江的面积还要大。”





三、江州【九江]--白居易思想与创作的分水岭

白居易的思想，在元和十年【815 43岁]贬谪江州后，急遽从“兼济天下”转向“独善其身”。他在诗中，写尽了这种无奈而现实的转变:“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口不言。”(《重题》;前题为《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下面择两首白居易43岁以后的诗鉴赏，窥斑见豹:



其一:《咏怀》:

自从委顺任浮沉，

渐觉年多功用深。

面上灭除忧喜色，

胸中消尽是非心。

妻儿不问唯耽酒，

冠盖皆慵只抱琴。

长笑灵均不知命，

江蓠丛畔苦悲吟。

这首诗创作于元和12年【817年，45岁]，被贬江州时。

首联:自从顺应命运任由人生在世间起伏沉沦，渐渐发觉随着年岁增多，对人生的体会愈发深刻。

颔联:脸上不再显露忧愁和喜悦的神色，心中也消除了对是非的计较之心。

颈联:不过问妻儿，只管喝酒;衣冠被褥也懒得整理，醉后就抱琴弹唱。

尾联: 我深感屈原不能认清天下大势，被贬后依然苦苦悲吟，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懂得变通。

从这首诗可见白居易此时的思想与以前比，已经明显变化。



其二，《中隐》:“大隐住朝市【都市]，小隐入丘樊【乡野]。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发明“中隐”一词的人】，隐在留司官【本指他当时担任的“太子宾客”，泛指不大不小的闲官]。似出复似处【好像是出任新职，又好像是留任旧职〗，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使得自身吉祥而安宁]。“。此诗写于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 57岁)。这首诗很好地表现了白居易中晚年的人生哲学---“中隐之道”。



四、白居易在江州的诗文代表作介绍:

白居易自公元815年贬谪为江州司马【815年的十月初到达江州】，到818年腊月改任忠州剌史【白居易对江州依依不舍，直至819年三月才启程前往忠州赴任]，前后在江州呆了五个年头，实际居住时间为3年5个月左右。这几年，他政绩全无，可创作丰收。留下了三百多篇诗文。



其代表作有:

1.《琵琶行》:作于唐宪宗元和11年【816]秋，四十四岁。此诗在文学史上地位极高。以至于唐宣宗李忱【chén]在白居易【846]刚刚去世为他所写的悼诗《吊白居易》中，就特地点出，作为白居易的经典名篇:

缀玉联珠六十年，

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

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

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

一度思卿一怆然。



2、《与元九书》

《与元九书》写于元和十年(81543岁)，其时作者初到江州，时间宽松，于是给时任通州司马的元稹写了一封很长的书信。(大约3900多字)。

《与元九书》比较完整地提出了白居易的文学主张。他认为文学创作要“补察时政，泄导人情”，要反映社会生活，为社会各个阶层尤其是最下层的劳苦百姓说话;他提倡继承《诗经》的风雅传统和现实主义的文风;他批评了自六朝以来诗歌创作中存在的虚浮不实之风。《与元九书》对中国诗歌的发展进行了深刻的总结，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已写入中国文学史。其中“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名言，更是千古传诵。



从《与元九书》的结尾，我们可以看出，这篇千古佳作的完成，与他贬谪江州息息相关。所以，九江热爱白居易的朋友，应该知道这篇在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的文章。

原文: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译文:浔阳腊月，江风吹来，感到凄苦寒冷。岁末很少欢趣，长夜无眠拿来笔铺下纸，寂静地坐在灯前，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语无伦次，请不要厌烦我的繁杂，暂且用以代替一夕之话吧。



3、庐山《草堂记》(约900字)作于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白居易元和十年(815)贬江州司马。元和十一年(816) 秋，游庐山，钟爱香炉峰下、遗爱寺旁的一处胜景，便筑草堂于此。次年落成。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东西林二寺长老凑公、朗满、晦、坚等凡二十二人，具斋施茶果以落之，因为《草堂记》。

文章从修建庐山草堂的缘起入手，首先介绍草堂的建筑情况及堂中因陋就简、朴素高雅的陈设;然后转入对草堂四周迷人景色的铺写，以空间方位的转换为序，细致地描写了方池平台、山竹野卉、飞泉悬瀑、杂木异草等;又从景物说到自己恬静安适的心情，表达自己乐天安命、归隐庐山的愿望。全文语言清丽，作者以娴熟的文笔和技巧，充分表达了自己酷爱山水的癖好，并注入自己的身世感、沧桑感，使山水别具内涵与风韵。。此文被视为中国山水园林学的开山奠基之作。



白居易的这篇《草堂记》，全文叙事简洁，写景生动，抒情自然，文字清丽流畅，首先从文采来讲，就堪称唐代散文的佳作。同时，这篇《草堂记》不仅是一篇寄情于景的文学佳作，而且通过对他精心营造的庐山草堂的描述，集中体现了他的造园思想和在这种审美观指导下的一整套设计理念。这些理念，为中国山水园林学开山奠基，这样一篇有里程碑意义的佳作，就诞生在九江!值得我们欣慰!值得我们纪念!

白居易对这座草堂可谓感情极深，将草堂命名为“遗爱草堂”。。从草堂的营建位置、风水阴阳、房屋结构、庭院景观、建材用料，到装饰风格、家具种类、器物摆放，都是亲自设计安排。草堂落成后，自居易在草堂居住也是感觉到身心泰然，正如他在《草堂记》中所云:“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tà] 然....…”【只要住上一宿，身体就十分安宁，住上两夜更感到心情平静安适，住上三晚以后，心旷神怡，物我两忘….…]。

正因为如此，所以，白居易每次前往草堂都要逗留十多天。与友人饮酒作诗。在他的眼中心中，这里就是他的灵魂的居所。



庐山香炉峰下的白居易草堂，才是原址。



4、《大林寺桃花》

《游大林寺序》云: (817年桃花盛开的四月，白居易携朋友)十七人，自遗爱草堂历东西二林，抵化城...宿大林寺。...于时孟夏月【农历四月，孟夏、仲夏、季夏】，如正二月天，山桃始华，涧草犹短，初到恍然若别造一世界者。因口占绝句云(即《大林寺桃花》)。诗云: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知识拓展] 关于“大林寺”:

大林寺乃慧远大师高足西晋僧昙诜【shen)于公元390年所建【至今已1600余年]。一九二三年太虚法师在大林寺主持召开有中国、日本、英国、法国、德国、芬兰等国佛教代表参加的世界佛教徒首次会议，揭开了中国近代佛教史的重要一页。次年，日本及各国佛教信众又云集大林寺讲学，盛况一时。对中国佛教的复兴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1926年，弘一大师应邀来此参加金光明法会，在法会期间完成了“毕生写经之冠”-《华严经十回向品初回向章》。一九四九年后至一九六零年，大林寺都保存尚好。一九六一年，因开挖庐山如琴湖，大林寺最终淹没湖中，令人叹息。



5、关于“琵琶亭”

“琵琶亭”并不是白居易去世后，后代的人为了纪念他而建的。而是白居易还活着在的时候，也就是他调离江州不久，江州父老就帮他建了这个亭。据传最初的“琵琶亭”中有这样一幅对联:枫叶四弦秋，怅独天涯迁谪恨;浔阳千尺水，勾留江上别离情。上联是《琵琶行》诗意的浓缩，下联写白居易离开九江时，九江人民对白居易的深情厚意。所以“琵琶亭”是始建于唐代，原在九江城西的长江之滨(现在的抗洪广场附近)，也就是白居易送客之处。但历代屡经兴废，多次移址。清咸丰年间最终毁于兵燹。



(二)当今“琵琶亭”的两个阶段:

1、1988年3月，在九江长江大桥东侧重建琵琶亭，占地3300平方，坐北朝南。大门照壁上有毛泽东墨迹《琵琶行》巨幅贴金大理石碑刻，背面为“白居易琵琶行诗意图”大型瓷砖壁画，台基正面镶嵌有大型“浔阳宴别”瓷壁画，庭院中为白公汉白玉立像，院中有园，亭中有亭。



2.22年后，1988年所建亭拆除，在附近再建新琵琶亭景区。新景区为滨江生态公园的组成部分【现已纳入长江文化公园九江段的重要景区】。景区采取围合与开敞相结合的结构。由南至北规划为入口集散广场，琵琶亭诗词碑刻，白居易塑像，琵琶亭主体建筑。四周碑刻环廊将琵琶亭环抱其中。主体建筑琵琶亭在原址上抬高基础平台，亭高27米，采用唐代斗拱出檐、古朴雄厚的风格。

亭的东侧为全开放的琵琶园景区，中心位置设琵琶池，琵琶池北侧为落玉轩，提供陈列展示功能。琵琶池中的西舫与东船厅相呼应。池南侧设街面景观一处，由三幢唐代建筑构成，可为游客提供饮食、品茶、文化交流等，将城市的喧嚣隔离在外，形成一处安静的休闲空间。



五、白居易绵绵不绝的九江情怀:

元和十三年(818 46岁)，崔群出任宰相，在他的帮助下，白居易调任忠州刺史。

白居易被贬九江，来时满心不愿，去时却恋恋不舍。818年底接命，次年三月才迟迟启程。在九江的三年多，他创作了300多首诗;撰写了多篇传世名文;编纂了文集;确立了后半生的人生观;结交了九江各界的一批好友;亲手建造了遗爱草堂....

临走前白居易依依不舍，前往草堂告别，把诗文书稿交付东林寺长老，再三拜托他们代为照看草堂，并留下《别草堂三绝句》。诗云:“山色泉声莫惆怅，三年官满却归来”，他希望自己最终归隐庐山，与渊明为伴。



离开九江后，白居易对九江一直念念不忘!

五年后(822)，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赴任途中特意到九江，在草堂里安歇一夜，然后才匆匆离去，他感叹“五年方暂至，一宿又须回”，不过“纵未长归得，犹胜不到来”，只住一晚也自觉安慰。

二十年后(837)，白居易依然和九江各界的朋友一直保持联系，先后两次把他编著的《文集》交予东林寺收藏。

三十年后(846)，行将告别这个世界的白居易还念念不忘九江，不忘他的草堂:“三十年前草堂主，而今虽在鬓如丝。登山寻水应无力，不似江州司马时。"表达了他对九江绵绵不绝的思念......



今天的我们，怀念白居易，不仅仅是因为他卓越的才华与文采，也因为他是一个可亲可敬的大写的人。

白居易后来任杭州刺史时，重点治理湖水，解决杭州人的饮水问题，824年离任时，白居易将自己的一笔官俸留在州库之中做为基金，以供后来治理杭州的官员公务上的周转，事后再补回原数。

831年，元稹去世，白居易为元稹写墓志铭，元家给白居易六七十万钱的润笔费，白居易一分没要，全部布施于洛阳香山寺。

844年，73岁的白居易自己出钱开挖龙门一带阻碍舟行的石滩，事成之后作诗《开龙门八节石滩诗二首并序》留念。

就是这样一个慷慨无私、重情重义、才学横溢，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人文关怀的诗人，曾经和我们江州(九江)有过不解之缘，值得我们永远地怀念并纪念……



记于2025.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