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春天】神通寺

唯鎛是瞻

朗公精舍，文帝神通，四门孤寂，皇姑风流，龙虎欢悦，九顶青葱…… 济南的春天，温暖、和气，刚到三月下旬，就进入清香繁茂的丁香海棠季，比北京领先了至少半个月。起早了，踏踏实实吃了早饭，就下楼准备出发去往传说中的神通寺。然而，一夜不见，灰色的座驾被染成了土黄色，上面一层不知道是花粉还是沙尘，密密匝匝，都是让鼻子眼睛闹事儿的东西。花季有花季的美不胜收，也有令人难以消受的苦楚。周老师吸取了初入济南走错路的教训，小心翼翼慢慢开，却仍然出了纰漏，错过了隧道入口。路面上等灯，导航里的女子很执着地一会儿一报告，什么限速六十，而我们的实际车速还不到三十。好在，神通寺距离酒店不算太远，不到一小时也就到了。进入神通寺景区，先爬了两溜台阶，很快就到了著名的四门塔。朗日之下，果然名副其实，我看得真儿真儿的，真的是四面都有门啊。 四门塔自然是民间俗称，塔的大名为何，已无人知晓，只知道是隋炀帝时代的作品，距离朗公在此地建精舍已经过去了二百余年，距离隋文帝借“神通感应”而将其重命名为神通寺，也过去了近八十年。 素雅，多叠涩，据说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单层亭阁塔，没有任何雕刻，拱券简约，内有中心柱。 塔柱上的四面坐佛都是东魏遗物，躲过了两次灭佛，被后世的信徒用一座严密的四门塔保护得很好，直到数年前被人盗走佛头。 佛像的脖子似乎都断过，东侧阿閦佛的佛头由一个台湾信徒花重金请回来安上了，功德无量。再出来看看佛塔，多层叠涩，在阳光下，呈现出齐整密集的光影。 平座上的塔刹，山花蕉叶、相轮十分规整，从这个角度看，蕉叶好像古建屋脊的鸱吻。 从郎公寺到神通寺，重命名的特权从前只属于老皇上，如今也属于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猫猫寺，就是它的新雅称。 此地的猫猫，严肃有余，亲和不足，难怪入口处有工作人员提醒“不要逗猫”。沿着路标往上走，去看小宋塔，题记显示，这是比丘福林为父母修的功德塔。 造型古朴 题记清晰 距今已九百余年，石上三生梦，此心久长时 从小宋塔再往上，目测仅仅是山林了，要去小唐塔，要返回四门塔，再向另一方向走一段。于是又一次路过四门塔，喵咪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忍不住回望一下，朗朗的光晕里，四门塔削弱了坚挺，平添了一份柔美。 我们轩昂地走在山路上，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一处偌大的空场，一堂现代群塑赫然眼前。 它再现了寺庙里僧人自给自足，自产自销的场景，僧人们各个都是如同智深长老一般身量的“胖大和尚”，突然想起同事许老师说的，和尚因为全碳水摄入，普遍较胖，应非虚言。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努力控制精致碳水的摄入量啊。很快到了下一站，标牌说明上叫做小唐塔，俗称小龙虎塔，还有个大名叫做皇姑塔，因为是来自“皇姑庵”的“移民”，而这位人们口称的皇姑，据说是唐太宗的女儿南平长公主，此塔建于武则天时代，这位公主是武皇的大姑姐，自然就是皇姑了。而小龙虎塔的俗称，则是因为它与塔林内的龙虎塔形制相近，以塔身遍布龙虎浮雕而得名。这种塔我们在山东博物馆、青州博物馆也能看到，很具有山东地域特色的形象。 小唐塔被严严实实地封在一个小房子里，窗户上不仅有栏杆，还有铁丝网，塔上的伎乐、力士、龙虎斗、一铺好几身像，在塔上活灵活现得有滋有味，不折不扣的铁窗烈火。 我们在外面用各种扭曲怪异的姿势摆弄着手机相机，扒窗户凝眉瞪目，就想拍一张相对清晰的照片。然而，事与愿违，凑合看吧。从小唐塔绕出来，越过一条小石桥，桥下的水潺湲流淌，清凌凌的样子，没有花粉，不见沙尘，必然也是一股泉吧，这里可是济南哦。老舍先生说，“看水是要看秋水的”，殊不知神通寺所在的柳埠山中，其春水也含着秋的韵致，清凉幽然。而藏有地标龙虎塔的塔林，就在前方不远处，清净地中的热闹一角。 塔林位于神通寺北，由四十余座墓塔构成，还有墓碑十五通，罗哲文先生曾经誉之为“古塔博物馆”。进入塔林之前，有一处下沉广场，围建了一圈仿古游廊，环绕着唐代建筑基座。当我和周老师蹲着看唐代基座壶门上的伎乐石雕的时候，一位女士凑了过来，问这是什么乐器？那又是什么？我戴着眼镜透过密集的保护网格使劲辨认，勉强解释了两种，好像是古琴和筚篥，又实在不敢肯定，跟她一再强调“好像是”。 实在太难拍了，这张还算能看，隐约可见伎乐飞天舞动的飘带 周老师尽力了 基座壶门太低，蹲了半天往起站，觉着比跑步暴走还要费腿。下沉广场里一抬头，就被游廊边沿两座密檐式塔吸引了过去。这一片塔林，占地不大，时代跨度从唐到明，近千年的流变，形制特别多样，光我注意到的，就有亭阁式、密檐式、覆钵与亭阁相结合式、经幢式，明代的塔还体现出多种样式杂糅的形象。我注意到的这两处密檐塔，位置明显领先于其它古塔，显示出墓塔主人身份的重要性。 并列的两座法师塔，均为元代建造 形制基本相同 山花向前，好像古建里的抱厦和戏台上的歇山顶 石雕宝瓶与香炉 题记显示，云公之塔 塔门高大，题记清晰，歇山顶的样子，枋、檩、斗拱，鲜明可见，上面的几层塔檐也均做成仿木结构，每一个转角装饰的斗拱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阴影，好像花朵一样绽放。塔身上雕刻了宝瓶，瓶中插花，非常精细，不记得在别的地方看到过，是否也是山东地域特色？齐鲁大地的佛教艺术，总有一些特殊的设计，反映出此地工匠独特的审美品位。两座祖师塔向西，宋金元明历代墓塔构成一个狭长的方阵。 明塔的形制如出一辙，我身后的阙式金塔，则是罕见的形制 六角形经幢式 基座和束腰上遍布花卉人物造型浮雕，火热沸腾的生活图景 元塔也有经幢式的，较为朴素 穿过元明塔林，一个台阶下面，就是塔林里的战斗机，济南的传统艺术地标之一的龙虎塔。塔的高度比我想象的矮一些，却丝毫没有降低其令我震撼的程度。此时，天空放得更晴，蓝得透彻，阳光强烈，塔的一切细节，都被光影强调出了更多的层次。 造型有些特别，唐身宋顶，三层平座上，单层亭阁，上面由两层斗拱支撑起仿木塔檐，造成一层叠涩平座，上面又是斗拱、叠涩、山花蕉叶，其上又摞了一层山花蕉叶，只是与下方的错开了四十五度角，形成十字交叉，上面一层装饰着莲瓣的平座，然后就是相轮和塔刹。 另一个亮点在于浮雕，遍布塔身，形象众多，繁而不杂。光是龙虎，我就端着相机认了半天，大概齐看出来，尽管算是写实的造型，但位于高处，与其它形象缠绕在一起，又很有些风化，特别费眼睛。倒是龛楣之上的坐佛、伎乐、妙音鸟，塔门旁边的力士弟子飞菩萨，生动有趣，活灵活现。望远镜勉强可以看到塔门里面的坐佛，认出一尊半跏趺坐的，疑似释迦摩尼，另一尊是倚坐弥勒，别的就不知道了。 阳光下初见塔身，繁复感强烈 角柱处站立的弟子，高大肃穆 姿态角角不同 周老师尽力拍到了龛内坐佛，呈半跏趺坐态势 门边力士，“麻袋装土豆”状肌肉 身体呈S型，面相如同《大闹天宫》里被悟空迷睡的夜叉 力士上方，龙首吐出祥云莲台，一身佛陀坐于莲台之上 回首怒目的虎，身形壮硕，头脑小巧（观测点较低，可能有变形） 塔门的龛楣上一派热烈景象 迦陵频伽，端的好像是面鼓 两侧迦陵频伽，一持排箫，一持鼓，中间胖胖的伎乐翩然起舞 这身飞天好丰满，似乎抱着一把曲颈琵琶 雕刻精细的龛楣，龙在顶虎在肩，佛祖坐上边，萌萌的菩萨看左边 我和周老师，一个端着望远镜，一个端着相机，绕了许多圈，绕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客，直到脖子僵硬脑袋晕，这才一步三回头沿着山道往下走。不久便到了千佛崖，此地经过整修，原本计划四月开放，却不知为何提前了几天，莫名其妙的好运气要来就来，挡都挡不住。 窟龛比较集中的崖壁面积不算大，一会儿就能走完，唐代风格很明显，面相丰圆，表情严肃，身形厚重，衣纹略简约，发髻低矮，雕刻形制雷同，有程式感，双佛题材挺多见。 最早的题记是唐高宗显庆年间的，据说是南平公主与驸马刘玄意为太宗冥寿祈福各自造了一尊像。色彩单调的佛像之中，有一些貌似千佛题材的内容，彩绘鲜明。 这里也有四门塔。 与隋代的大四门塔几乎一毛一样 也有不同之处，如意纹龛楣，门两边的小狮子，姿态迥异，一个面冲佛祖，一个看着观众 嘉靖三年某位僧人集中修复了一批造像，彩绘保持得较好 别致之处还有重修的两窟檐和佛龛下的卧喵，和平女士讲话：齁儿瘦齁儿瘦的，整个一孙悟空的二姨儿，黑悟空选这里做外景地，是有道理的。 眼前的这只卧猫，猴里猴气，聪明地卧在倚坐弥勒前面，知道那佛代表的是武皇，自家也算是“吾皇”。下山的路，草草经过神通寺遗址，山脚下便是占地广大，金碧辉煌的新建神通寺，里面有博物馆。 神通寺遗址 在来神通寺的路上，见到了九顶塔的路标，尘封的记忆被唤起，常青老师的塔课里提到过，那是一座别致的孤品，且距离神通寺仅有十分钟车程，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出山又进山，下山路，过村越镇，又是上山路，一道突兀的拦挡差点被我们一头撞上，神通寺的清凉瞬间全无，一身冷汗。进入空旷的停车场，时值正午，阳光无遮无拦将冷汗蒸发。九顶塔所在的地域，修了一个大公园，各种娱乐设施，冬天还能滑雪。此时的大门外，空无一人，民族唱法男高音的歌声，从公园里传出来，飘飘摇摇若隐若现。门票挺贵，一人八十，但是只要说明仅看塔，半个小时之内出来，就可以退五十块钱。于是，交了一百六，拿了一张收据，抓紧时间观赏这座独特的古塔。 九顶塔坐落于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天地，周边古松密竹，幽静清爽。 八个小塔围绕着一个大塔，形成塔刹，坐落在八边形的亭阁式塔身上，九塔均为典型的唐代楼阁塔形状。 线条疏密有致，塔身清素，干净利索，风格凌厉，与龙虎塔的热闹繁复形成反差。 每一座小塔下面铺垫着莲花瓣的雕刻，莲瓣从叠涩上面露出来，为尖直的线条增添了一抹圆润柔美 那院子外面的男高音声线，神奇得入不了这一方庭院。算计着时间，半小时之内出了门，从净土重入尘烟。几天后，读到一首《神通寺》诗：相传精舍朗公开，千载金牛去不回。初地花间藏洞壑，诸天树杪出楼台。月高清梵西峰落，霜尽疏钟下界来。岂请投簪能避俗，将因卧病白云隈。作者是明代文学家李攀龙，历城名流，趵突泉公园里有他老人家的雕塑。 慈爱地看着小周 我们没有老人家与神通寺的因缘，未见洞壑楼台，不遇月落霜天，更无缘梵音精舍，然而，能于盛春时节，淡季一隅，得见砖塔，饱览石刻，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