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伴琴音

铁帆小筑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土口子木桥上的音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潘 哲</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0年的秋天,我攥着那把母亲托人捎来的口琴,在颠簸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把裹在蓝布帕里的乐器,是我在知青岁月里煎熬的最后底气。在那个连《草原晨曲》都被批为“小资情调”的年代,藏在琴盒夹层里的《外国民歌200首》手抄谱,成了我最珍贵的“违禁品”。那些激昂的旋律,那些描绘草原风光与儿女情长的音符,被贴上“毒草”的标签,可在我心里,它们分明是暗夜中的星火。</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刚到村里时,我就知道村外的土口子有座木桥。第一次跟着老乡去邻村送粮,远远望见它横跨在蜿蜒的小河上,木板拼接的桥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桥身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青苔,腐朽的木梁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那时我就想,若能在这无人打扰的地方吹上一曲,该是多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在繁重的农活间隙,这座木桥成了我逃离现实的“避风港”。每当工分簿上的记录填满一行,我就揣着口琴往这里跑,像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黄昏是最适合吹琴的时辰,夕阳把云层烧得通红,余晖洒在河面上,碎金般的波光随着水流跳跃。我总爱坐在桥边翘起的木板上,后背抵着颤巍巍的木栏杆,双脚悬空晃荡在河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缕音符飘出时,芦苇丛里的水鸟总会扑棱棱飞起,翅膀掠过水面,惊起一串涟漪。起初,我只能吹出断断续续的调子,指尖在琴格上慌乱游走,直到某个傍晚,《草原晨曲》的旋律突然完整地流淌出来,惊得自己眼眶发热——明明是描绘草原壮美、歌颂劳动的歌曲,为何会被禁锢?可在这无人的角落,那些被压抑的情感,真的能顺着金属簧片找到出口。</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些禁忌的旋律,像藏在心底的秘密花园。吹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我总想象自己漫步在异国的白桦林,月光透过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吹《婚誓》时,眼前浮现出邻家姑娘扎着红头绳的模样,她弯腰插秧时鬓角滑落的汗珠,比任何爱情电影都生动。但更多时候,琴声只是为了对抗孤独。当《友谊地久天长》的音符混着河水声飘散,我忽然明白,原来音乐不仅是消遣,更是在荒芜岁月里种下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暴雨天是最煎熬的。望着窗外倾泻的雨帘,我只能把口琴贴在胸口,在被窝里轻轻哼唱。有次雨刚停,我迫不及待冲向木桥,却发现木板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发出危险的“咯吱”声。犹豫再三,我还是颤巍巍地坐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琴盒,《红河谷》的旋律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清亮。那一刻,仿佛琴声能驱散所有阴霾,让困在时光里的灵魂短暂出逃。而当《草原晨曲》的旋律再次响起,我总忍不住想起那些荒废学业不甘心的日子,心中满是惆怅与倔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回城时,我把口琴收进木箱最底层。再打开已是多年后,金属表面爬满铜绿,琴格间还夹着片干枯的芦苇。试着吹奏,竟还能吹出《在那遥远的地方》。记忆突然翻涌,土口子木桥、芦苇荡、带着水汽的黄昏,都随着音符鲜活起来。那座摇摇晃晃的木桥早已消失在岁月里,但它承载的音符,却永远刻进了我的生命,成为支撑我穿越岁月的力量。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对着月光吹奏,让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旋律,再次顺着记忆的河流,流向遥远的青春,也让那些曾被压抑的美好,在琴声中重新绽放光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