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邯郸赋

龙鳞凤羽

邯郸的街道，向来是热闹的。白日里，车马喧嚣，行人如织；到了夜晚，灯火通明，照得那些砖墙也显出几分暖色来。我每每行走其间，总不免想起那些关于邯郸的旧事。

这城已老，老得连城墙上的砖石都磨出了岁月的痕迹。青灰色的砖缝里，偶有野草探出头来，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要诉说些什么，却又终究无言。城东有座桥，桥下的河水早已不如从前清澈，却仍固执地流着，流过一代又一代邯郸人的记忆。

我在桥头遇见过一位老者。他须发皆白，眼睛却亮得出奇，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告诉我，他年轻时曾见过真正的"邯郸学步"。我初时不信，以为不过是市井闲谈，后来才知他原是旧时戏班里的老艺人。

"那时候啊，"他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桥栏，"人们排着队来看我们演'邯郸步'。台上的人走得轻盈，台下的人看得痴迷。有人学了三天三夜，硬是把自家的走路姿势都忘了，最后爬着回家去哩！"

我听了不禁莞尔。这故事自然是夸张了的，但邯郸人对于步伐的讲究，确是自古有之。连小贩吆喝时，脚步都带着几分韵律，仿佛随时准备起舞。

城西有家茶馆，开了少说也有五十年。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总是半睁半闭，像是永远睡不醒。但若有熟客进门，他那双眼便会突然亮起来，手脚麻利地沏上一壶好茶。茶馆的墙上挂着幅旧画，画的是"黄粱一梦"的故事。每每有外乡人问起，掌柜的便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个关于卢生在邯郸旅舍中做了一场富贵梦的传说。

"您说，"有一回我问他，"这梦醒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掌柜的擦着茶杯，头也不抬："梦醒了，茶还热着，就是好事。"

茶馆角落里常坐着个写小说的。他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面前摊着稿纸，却半天不见写一个字。有人问他写什么，他便说在写邯郸的故事。问是什么故事，他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是城里小有名气的作家，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写不出东西来了。

"邯郸太厚重了，"有一回他醉醺醺地对我说，"每个砖缝里都藏着故事，我哪里写得过来？"

我想他说得有理。这城里的一砖一瓦，确实都浸透了时光。走在巷弄间，恍惚能听见古人的脚步声；抚过老墙，仿佛能触到历史的纹路。

城南有片老宅区，青砖灰瓦，檐角翘起，还保留着几分古意。其中一座宅院的门楣上刻着"学步庐"三字，据说是清末一位秀才的故居。如今住着的是位退休教师，姓李。我去拜访时，他正在院中修剪一株老梅。

"这宅子有一百多年了，"李老师放下剪刀，引我进屋，"当年那位秀才痴迷于研究邯郸步法，把自己的宅子都改了名。"

屋里陈设简朴，最显眼的是一排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关于邯郸历史的书籍。李老师沏了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手抄本。

"这是我整理的邯郸民间故事，"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有许多连地方志上都没有记载的传说。"

我翻阅着那些用蝇头小楷记录的故事，忽然明白邯郸的魅力所在——它不仅是一座城，更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每个生活其中的人都在书写着自己的那一页。

离开学步庐时，已是黄昏。夕阳将老宅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巷口。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笑声在古老的街巷中回荡，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邯郸便是如此，古老与现代交织，传说与现实并存。它不急着向前奔跑，也不固执地停留在过去，只是从容地走着，走出了自己的步调。

　　我想起那位老艺人的话："邯郸步的精髓，不在于走得多么好看，而在于知道何时该快，何时该慢。"

　　人生在世，不也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