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历史，罅隙里毕竟还有诗

丁曙光

摄影 : 冗黑文 / 丁曙光 窗前历史，罅隙里毕竟还有诗 · 丁曙光 · 窗前四季最想事儿，四季景，四季风，四季人生。 那一年，我十五岁，被时代大潮抛入文革漩涡…… 学校停课闹革命开始…… 不知何故，学校开始风行鲜明的阶级分野，学校不再信奉有教无类原则，学生似乎也开始分别三六九等，稀里糊涂的，我成了黑七类，遭遇边缘化，像不是学校学生一样，没有课上，也没有资格参加各种革命活动。 很多学生把父辈的旧军服穿戴起来，一身戎装，腰扎一根老式铜头腰带，感觉比解放军部队的腰带还威武气派，戴上军帽，手臂上套起红袖箍，上面用黄色油漆印刷某某战斗队红卫兵字样，组织成革命造反派红卫兵组织。别说，学生经这么个捯饬一番，戎装素裹装扮起来，竟然酷似军人模样，有头有脸的。 我眼里的校园革命细思生怯，学校一切像是没了规矩，散了架。学生可以随意揪斗老师，平时被毕恭毕敬称呼的老师，一夜间成了腐朽的师道尊严，反动学术权威，遭遇扭获，反剪双手，押到学校小花坛巨幅领袖画像前弯腰低头请罪，没有命令不许起身。 教室里有点乱，严谨的课堂氛围荡然无存，学生可以随便写老师大字报，大字报统一挂在学校大食堂汇展，以此象征革命的滚滚洪流。 一时间，学校诞生好几个红卫兵组织，有点像戏里的山寨帮派，一拨一拨的。但是入了造反组织的红卫兵小将并不像山寨土匪，个个意气风发，自带青春风风火火，到哪都能掀起一阵风似的。 学校到处是军服，军帽，红袖箍；大饭堂悬挂批判老师的大字报；领袖巨幅画像前是弯腰请罪的老师……学校秩序有点乱，又有点严肃紧张浪漫偪仄的气氛，空气里似乎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在蔓延沉淀凝固。 我没有资格成为红卫兵一员，说实话我还是囿于学校应该是学生读书的地方老观念，我还没有胆量参与针对学校教育和老师的造反行动。 面对突如其来的校园变故，我毕竟人太小，没有社会经验，没有胆量，没有豪情，也没有眼光，更没有见过这样的社会阵仗，突然间对一些胆大造反的革命学生竟感到有点陌生，甚至有了一点畏惧感，就想远远躲着他们…… 尽管学校活动空间不小，还是缺乏勇毅的准备，不想也不敢在学校呆着，躲到家里寻求安逸，索性闭门练习新华字典上的繁体字。 眉毛胡子一把抓，没有学习目标一锅煮，逮着啥字写啥字，百无聊赖过了十来天，感觉没啥大收获，知道了一些简化字繁体字的区别而已，算不上学到了什么东西。 课继续上不成，不过，少年的学习情怀平添了一点去认识繁体字的兴趣。兴趣是做事根基，倒也有了要做好一件事的想法。 兴趣使然，心里计划，从一年级认识的汉字开始，到初二停课这段时间，把所有认识的汉字都将它写成繁体字，反复写几遍。这样做有什么用不管，只要能够将眼下百无聊赖的空洞日子，填充一点点知识消费品就好。 近一个学期的时间折腾下来，竟已经将小学阶段至初二时期，连同新发的课本还没来得及学完的新字，都用繁体字认过写过，毛估估已经认识了四千字左右的繁体字。 认写繁体字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事儿，课本上一个简化字写一遍，立马核对《新华字典》上对应的繁体字，有时字典还会标出繁体字以外，古代人使用的异体字。这才知道，自古以来，原来同一文字，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加上各种汉字写法，正草隶篆行，几乎一个字，因时代变迁，能演绎出多种写法。 曾经超出思考能力想过一个幼稚的问题，古代社会肯定比当代社会单调多了，怎么文字竟这么繁琐，一个个文字发明出来，代表一件件事物，构成了汉字一字一义，一字多义的用法。 一个汉字，往往会有那么多书写的方式，让人感觉繁体字挺难写。不过，繁体字写多了，明显觉得，笔画多的字好看。正因为笔画多，字反而容易记得住。想起私塾先生出身的父亲曾经讲过，每个汉字都有一笔主笔画，以它为准，编排字的间架结构，一笔一划，就能写出漂亮的字，这就是书法。 这就自以为是地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突然就像面前煮了一锅夹生饭，闻着夹生饭香味儿去想一些想不明白的社会道理。诸如古代那样简单的社会构架和社会事务，为什么文字领域却弄得繁复深奥，令天下读书人畏难这样的问题。 反过来想，现代社会情况不知要比古代社会复杂多少，党和国家，单位和个人，领导与老百姓，党员与群众，师生关系，同学关系，朋友关系，家长与孩子关系，孩子与孩子关系，阶级关系，家庭与社会关系…… 道德伦理上，听党的，听国家的，听领导的，听学校的，听老师的，还要听父母的……这么多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伦理关系，文字反而简化了，现代写字学文化要比读古文简单多了。 百无顾忌地心里发问，闹不明白是否也应该属于大道至简。 不久，接触到一本《康熙字典》，是一本比《新华字典》古老的多的字典。读它有点像读古文。 字典最后有一首关于古汉字四声认读运用的韵律歌，这么写道 : 平声平道莫低昂， 上声高呼猛烈强。 去声分明哀远道， 入声短促急收藏。 后来知道，这首韵律歌是专门适用于写诗的人运用汉字的一个标准。四句诗将汉字声韵读认方法讲的很清楚，古代平上去入四声，作为诗人选字用词声律音韵的借鉴，四声用法分明，言简意赅，明确无误。 试着理解这首诗，学着去诵读曾经语文课本上的古诗，体会就来了。 有两首古诗印象最深刻。 一首五言诗唐 · 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二十个字的一首诗，四声搭配，起伏婉转，仄韵上声为韵，相当优雅知情的一首诗。 另一首七言诗唐 · 杜牧的《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四句只聊聊二十八个字，仄声起诗，声律音韵抑扬顿挫，甚至令人吟咏起来都可以手舞足蹈，诗以平韵阴平阳平交替押韵，高昂而抒情。 两首古诗吟读下来，竟然感觉到，古诗四声字词运用高低委婉的读音组合，对于一首好诗太重要了。这个读诗收获，渐成概念，对于后来解读诗法，撰写《诗谱概要》，阐述格律诗基础理论，是有很大立论意义的。 百无聊赖的停课闹革命日子，坐实了逍遥派，突然间由学习繁体字转向古诗的学习阅读，明显感觉文化学习的层次高了一点，体会更强烈。 学习古诗，读诗是个关键，觉得读诗必须要有文字的音韵基础知识，更需要诗句的格律运用基本常识。舍此，进不到古诗的境界，读不了诗，也学不好诗。 之后几十年的诗学磨炼，深刻体会到，读诗，会读诗，应该是学诗的第一步。还感觉到，学诗，应该是一个由很多语文知识支撑的学习科目。倒没有感觉到前人所讲的，诗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这么了得，但感觉古典诗歌的天地太大，一门大学问是真。 重大感受，学习古诗，应该是文化学习的大事情，要想学好，是需要很大时间精力文化储备的。 后来，稀里糊涂的就算初中毕业了，混迹老三届毕业生的行列。一个初中毕业生，没有学到应有的知识，各学科学习段的知识空白区太大，知识盲点太多，遗落下来一辈子的遗憾。 只有朦胧意识里的诗问诗学，根植脑海。 无论之后的工作发生什么变动，后来又进到大学进行半吊子的文化学习，始终觉得文化底蕴浅薄，后天补习，不得法，不尽兴，不过瘾。但是关注研究诗，没有放松。 曾经写过一首诗，聊发诗趣感叹 : 古道流霞倥偬飞， 纠缠半世杳茫回。 诗情万里平和仄， 叹尽原则不肯归。 只有曾经前行路上摸索探求想要得到的东西，抑或一种学问，才会抱定宗旨，执意在一种学习领域下功夫追求，不达目的誓不休。 再后来，自然会写诗了，且把诗悟诗道写成一本书《诗谱概要》，辅以《诗集》《词集》，讲述作诗填词概要。 一种时光悠柔，文化如节，生命浪漫的感慨，贯穿一生，越来越令人痛快，不再有什么放不下的纠结，过不去的坎。 强烈感悟，人生四季在理，生命便有光。豁达伴此生，幸甚至极。 一生许多节点，每一个节点都能放射文化之光，令人生一刻光华灿烂。最好的感觉便是思想勾连文字，读书，吟咏，写一首诗，填一首词，作一篇文，感慨至致。 笔下诗文能沸茶，更能醉酒。一种陶然自得的醉情四溢，心之通达，情意缠绵，无忧的世界，沉醉到一种梦境，百折不挠。 窗前踱步慵懒，暖阳熏人。春，依旧洋溢激情，应该会有一点温暖的文字迸出。悸动仍然要袭来，怦然间还会造就某种忧伤，迅即又能被一种能力干预顶回，这就是文字和诗兴积淀的力量，一种独处暖心的韵味。 一项关于诗的初步认知，就是差不多一生的追求。喜欢在时光罅隙里寻找一些故事，像一名时间雕琢匠，走进张力无限的风景，默默数落自我，解读无妄，静静徜徉在这个春天。 ——2025.5.12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