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书架的一只脚断了,不得已,把书全部卸了,重新找地方安置。确切地说,书架脚是压断的,是承受不了书的重量断了,再确切地说,这些书极大部分沉睡十多年了。</p><p class="ql-block">40多年来搬家5次,从十几平米的土瓦房到现在一百平米的电梯房,搬的最多最累的是书。年轻时,书越搬越多,过了50岁后,搬一次家处理掉一批,到了现在七十多了,书还剩不少,只是很少光顾了。</p><p class="ql-block">数十年了,这些书也是随兴趣而变化的,年轻时,各类文学书历史书《小说月报》《读者文摘》《中国通史简编》,那个痴迷,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常用字没认识几个,竟做着文艺青年的梦,总梦着歪歪扭扭的字能成为铅字,成为印刷品。再之后喜欢古玩了,多了一大堆鉴宝之类书。退休后喜欢上乐器和旅游,又有了各种乐书歌谱、中外旅游书。书几乎看得出一生的轨迹。</p> <p class="ql-block">跟中年后搬一次家处理一批书一样,这次,趁着书架坏了,再处理掉部分。清理书的心情真的很复杂,成套的《约翰克里斯朵夫》,《红与黑》《高老头》……这些年轻时看了血脉膨胀的书,现已在书架沉睡多年了,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去翻动了,后代们谁会喜欢?处理掉完全可以,但感情上总下不了手。记得去年过世的舅舅,在4年前电话我,要将他珍藏的书和剪报送我,叫我去拿,我再三感谢,拿来后心想,我的书还打算处理呢。</p><p class="ql-block">数次搬家,数次清理,剩下的书,虽然很少翻看,却几乎都是有故事,甚至有情节的。我坐地上,看着一堆堆书,翻翻这本,看看那本,难以取舍。许多年轻时偷书、淘书、买书、借书、抄书、补书的情景出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文革初期,我只有12岁,在家门口,看着大我三五岁的小将们,冲进马路对门陆家楼上,将一叠叠盆碗从二楼砸到马路上。晚上,母亲悄悄将家里唯一两只榉木太师椅子上的人物雕刻,用菜刀刮掉。抄家的书和老人的寿材堆在一起烧,火光亮了半条马路。</p><p class="ql-block">后来进步了,抄家的书回炉进造纸厂了,打成纸桨再次利用。我工作的民丰造纸厂三车间,当时叫七连,七连桨间后门是仓库,仓库堆满了回收的旧书、各类杂志和油印刊物。</p><p class="ql-block">一次偶然机会,我从破窗户爬进去,在山一样书堆里捡旧书,至今书架上邓拓的《燕山夜话》,吴晗的《灯下集》、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右任诗存笺》……都是第一次发现并捡来的宝贝,那里线装书真多啊,破旧发黄,还有整本的邮册,那时不懂价值,一本没拿。</p><p class="ql-block">之后,悄悄地,我成了仓库的常客,这个秘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最早的书大部分来自这里,算捡也算偷吧,但当时没有偷的紧张。</p><p class="ql-block">旧书得来多的,还有一车间粉碎机的旁边。直径2米的巨大粉碎机,将整包旧书,报纸杂志从这里粉碎,成为再次造纸原料。有时,武警会押运破损人民币或旧粮票回炉,这些回炉旧币都打了孔,整捆运来,三五个武警持枪把守,工人在他们严密监视下操作。</p><p class="ql-block">我跟这些工人都认识,他们将书报杂志扔进粉碎机时,我就在边上翻捡,寻找中意的旧书、老杂志。印有孙中山头像的国民党纸币和蒋总裁头像的金圆券,都是那时的收获。我的同伴在这里捡到过挟在书中的珍贵一版二版人民币,珍贵邮册、画册、情书和各种老照片……</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次下班,自行车后架放了捡来的十几本《读者文摘》《萌芽》,到厂门口,高大壮硕的断臂门卫鲁师傅,虎着脸,一只无胳膊的空䄂管在风里飘,另一只手拉住车把“这是什么?” 杂志被他没收了,反复说好话才没被押送保卫科。</p><p class="ql-block">凭心而论,民丰工作45年,喜欢书,还真是从70年代初爬进仓库捡旧书开始,也正是捡的旧书许多字不认识,去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备了一个小本子,不认识的字翻字典,注上读音,写上字义,慢慢积累。在《新华字典》认识的字,远远超过小学的三年半,想想也可怜。</p> <p class="ql-block">当年,对捡来或买来书的珍惜,是现在的人不可思议的。那时,每天只做三件事: 上班,看书,锻炼。工作的桨间横梁上,安装了一副吊环,又从机修车间捡来一对齿轮和铁棍作举重杠铃……干活空下来,除了锻炼就是看书,还将旧书进行修补,线脱落了或纸破了,小心缝上或粘好,用父亲的熨斗熨平,用牛皮纸做个书壳。班长钱师傅总说: “小周干活很好,缺点就是上班看书,说了也不听……”</p><p class="ql-block"> 除了修补书,抄书也是那个年代的日常功课,许多禁书买不到,除了铺天盖地的红宝书海洋,真正想看的书很难找到,偶尔借到一本好书就抄,保留至今的笔记本里还有抄书的依据: “徐特立同志说过‘买书不如借书,借书不如抄书……’ ” 唐诗100首完整抄录了,沙士比亚《汉姆莱特》抄录了。抄书也有好处,印象深刻,至今许多唐诗还能背出。前不久一好友过世去送别,看着安躺鲜花中的故友,心里自然涌上李白“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p><p class="ql-block">私下里手抄本还相互借来看,我看过《查泰莱妇人的情人》手抄本,当时心惊肉跳,现在想想,再正常不过的情欲与渴望。</p><p class="ql-block">最多的是摘抄,印象中《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军队的女儿》中许多励志的精句,成为塑造心灵的鸡汤,当年精神匮乏,这些鸡汤确大补,正确三观的树立,大都源自于书本。现在鸡汤太多了,看见马上油腻。</p><p class="ql-block">记得摘抄《毛泽东青少年时代》书中“野蛮之体魄,文明之思想”“意志之强者,对于已身则能抑制情欲之横恣;对于社会则能抵抗权势之压迫……”一直成为坚持冬游锻炼,坚持看书的动力;看《诸葛亮集》中《前出师表》“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则回味无穷,也成为自己做人做事,评判事物的基本准则,可见摘抄也是很有好处的。</p><p class="ql-block">书荒年代,一本好书的借读往往前后数人排着队,给的时间也限得很紧,好在年轻时眼力好,阅读快。</p> <p class="ql-block">现在家里的书,用得最多的是《现代汉语小词典》,这本书到我身边40多年了,也是有故事的。</p><p class="ql-block">从1978年开始,振兴中华读书活动在中国如火如荼,语、数、外、物理、化学、机械制图、电工学……原来冷清的民丰教育科成了热门科室,地下室的几个教室排得满满的,没人在乎地下潮湿和空气不畅,汤国俊老师教数学的激情、王雪奎老师英语的流畅、我似懂非懂的惘然,都如昨天刚发生,那时整个中国的年轻人求知欲真正是如饥似渴,1978年之后的中国,整个精气神都上来了。 </p><p class="ql-block">当时三车间书记、后来成为民丰董事长的吕士林,在市总工会组织了民丰纸厂三车间和毛纺科室的“可爱的祖国”读书演讲赛,参加演讲有民丰和毛纺多人,最后评选四名优胜者,我也是其中之一,奖励了《现代汉语小词典》、笔记本、钢笔。奖品是吕士林亲自颁发的。</p><p class="ql-block">这本书一直成为我的工具书,后成为儿子的工具书,儿子读大学去了,书又回到我身边。当然,现在使用主要是一些很简单的字,却想不起来了,只得翻看了才“噢”的一句,有时老婆在身边,就请教她,她用怀疑人生的眼神看看我,然后告诉我如何写,之后是奚落几句,我也无话可说,原来就差,现在老了,差上加差,就是这个状态了,无法改变了。</p><p class="ql-block">这本书多处脱落又粘上,纸页发黄卷边,查字需用放大镜了,跟我一样是老人了。</p> <p class="ql-block">现在,家里的藏书很少翻动了,离家很近的新建南湖区图书馆却成了常客。老了,有如此好一片天地,幸哉!宽敞的空间,明亮的灯光,安静的环境,冬季有暖气,夏天有凉风,还有态度和气、教你如何查找书目、如何操作借书还书的志愿者,无论白天夜晚,一排排十几、二十年轻人,默默沉浸书海的认真样子,几乎每天都会客满,让我感慨: 中国的明天一片光明。</p><p class="ql-block">图书馆看书,对于我们七十多岁老者,简直是享受是奢侈!从前年开始,老夫妇商定,一年完成十本以上书的阅读,摆脱手机迷恋症,还真有效,阅读渐渐回来了,外出旅游或农家乐也带本书,而且好书好文章相互推荐,读后一起交流,甚有趣味。</p><p class="ql-block">摊了书房一地的书,处理了少量,大部分还是依依不舍存放了起来。这些跟随数十年的老书,就继续陪伴老人吧!虽然用处不大了,但终究是生活的一部分,终究陪伴了我们数十年。</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5.5.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