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我的爷爷有一双大头皮鞋!</p><p class="ql-block">穿皮鞋,这在当时能穿上一双解放牌黄胶鞋都困难的年代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事。穿皮鞋,在当时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干部才穿得起皮鞋。爷爷的大头皮鞋就是在县上当干部的小爷爷送的。爷爷珍惜无比,常给它们“供”到楼上的小木箱子里。</p><p class="ql-block">爷爷是一个石匠。年轻时当过工人,参加建设过几座云南境内较有名的桥梁,回来后被乡邻当作石匠,起房盖屋都要请他砌地基石。起房盖屋是山村人家最了不得的事情,假如盖的是主房,立柱上梁还要请客大办喜宴。立柱上梁当天,主客们都会换上见人的衣裳,木匠师傅和石匠师傅都要以“超级VIP”的身份亮相,既是完成最后的“合成工作”,也是各自完美竣工的高光时刻。别人都是“盛装”出席,而我爷爷顶多换上一套干净无破烂的衣服,穿上洗得泛白的胶鞋,绝对不会穿上他那双让人羡慕的大头皮鞋。</p><p class="ql-block">爷爷的大头皮鞋是珍贵的“礼鞋”,是爷爷和我上城(巍山县城)的专用鞋。记忆中,小爷爷下乡下村要经过村落附近时总会打好给爷爷电话,他回县上时,爷爷和我总会蹭乘“他的绿吉普”去他家“休养”几天——或看病,或做客,或是纯粹串门。至今,还有两件清晰的上城记忆。</p><p class="ql-block">第一件,是在一个夏季。外出锄玉米地的爷爷中午就回家来休息,轻松坐在水桶(用一节1.6米左右长的粗壮的松树杆抠出木槽,用来蓄存饮用水)边,右手甩牛尾追苍蝇,左手环抱着我说:“小哑巴(爷爷对我的爱称),我爷孙俩去你小爷爷家玩几天好不好?”然后上楼翻找下来那双珍藏着的大头皮鞋,就手摘下来几个挂在房梁上的玉米骨头,顺势蹲在楼梯门口,开始专注地拿玉米骨头刷起皮鞋,粗短而坚硬的手指紧捏玉米骨头,用石匠师傅的手劲“沙......沙......沙”地在鞋帮、鞋面上来回摩擦;间或鼓起腮帮猛吹一口气,吹掉鞋面上泥土和玉米骨头屑;或是用粗砺的手心拂一拂鞋面,似卡了浓痰混淆不清地呢喃两声“软了”,“软一点了”。我那时不知道去看爷爷的皮鞋有没有被刷花或是擦烂皮,从那双皮鞋被爷爷无数次蹂躏而不坏,穿了一辈子来看,小爷爷孝敬给他大哥的皮鞋绝对是全世界最真的真皮鞋,绝对不是一双平凡的大头皮鞋!</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爷爷脚蹬锃亮的大头皮鞋,背着自己最疼爱的大孙子(我),如约走到村脚河边桥头,爬上了绿色吉普车,留下一路滚滚黄尘和公路边路人羡艳的目光,风尘仆仆赶到 “蒙舍”。爷爷和我住在县政府小爷爷的“家”,那时的县政府里有一片职工住宿区,记忆中我和爷爷住的地方有一排低矮的厨房。小爷爷、小奶奶及几个堂叔除下班和放学回家吃饭外几乎都见不着面,这倒给了我这个山野小子无限的自由。从如“遂道”般的前门出去,刚开始守门站岗的“爷爷”会逗逗我,后来厌烦了,不再逗我了,只是告诉爷爷“万一大门关上时,轻敲门就行”。于是,我便无日无夜地在政府门口的蒙阳公园玩耍,跟在老家无异。只是爷爷不放心,总跟着我。“百鸟朝凤”墙、尽是小鱼的池沼、高大的银杏树都吸引不了我。最让我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就是那两只水泥做成的滑梯“大白象”,尤其是鼻子朝东的那只,如大蒲扇般的双耳、长长的大白牙、憨态可掬的眼神、光滑如狗舔舐过一般的象鼻滑槽......每次我爬到象背准备“梭嘟嘟”下来前爷爷总会在象鼻口蹬好一只脚说:“下来吧,爷爷接着你!”假如皮鞋上有了灰尘,他就会顺手“啪啪”两掌拍掉!赢得不少城里人也投来羡慕的目光!</p><p class="ql-block">日子久了,和他一起在公园里领娃娃的老人,甚至政府门口饵丝铺的店主都和爷爷熟络起来,见面都会热情地招呼一声“罗师傅”。但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后来居然有传言说我光屁股“梭嘟嘟”,引起好多人的围观,甚至长大后我自个都信了。其实,那时我的确被围观过,那是因为需要排队“梭嘟嘟”,也许光过屁股——起床上厕所时,因为在家里没有穿衣睡觉的习惯。但“裸奔”也只应在县政府大院里,不应该跑到公园里去。总之,连天天领我的爷爷也说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光屁股梭滑梯,也许在公园里上完厕所来不及穿上裤子梭过几趟也说不定!</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后来爷爷从人家驮料子用的牛皮绳抹猪油保养的方法得到启示,擦大头皮鞋也加了一道上“猪油”的工序。擦皮鞋的“猪油”,不是什么珍贵的板油或是什么肥肉,而且杀年猪时一定会被丢弃的猪尿泡。杀年猪时,他会留下猪尿泡,挤去里面的液体挂到墙角一处老鼠或猫咬不到的地方晾晒,用尿泡上粘挂着的那几丝猪油当鞋油。</p><p class="ql-block">第二件,大约在杀过年猪,接近年关的时候吧。有一天,等我在外面和同村小伙伴捉迷藏玩累了,满头大汗跑回家里时,爷爷已在家里抱着皮鞋拿着玉米骨头擦着鞋了,“刷刷”声中,玉米骨头屑和泥灰落满了他两条裤腿。刷完,吹完,拂拭完后,从墙上拉下晒得半干的猪尿泡,用脏手使劲揉捏几下后很小心地在鞋面上来回抹揉,在猪油的滋润下皮鞋真的变得油光可鉴起来,末了爷爷将上过油的皮鞋谨慎地放到院墙的柴垛上风干。两只粘满油污的手象征性地拍拍后,满脸笑容地说:“小哑巴,我们明天去汉人家做个客,这次我们把你表哥也带上,也让他去见见世面好不好?”还没等我回应,干咳两声就忙着上楼翻腊肉去了,只听到如卡了口痰般的声音“今晚爷爷要煮给我孙子最爱吃的腊肉!”</p><p class="ql-block">爷孙三人穿上家里最干净、最好的衣服于第二天中午早早走到村脚河边等小爷爷的车。等绿吉普车停靠在我们旁边,小爷爷从车上下来拿给我和表哥糖果,爷爷忙着发给司机烟时,我们才发现因为擦了猪油的缘故,爷爷的皮鞋粘着好多灰,惨不忍睹!爷爷哈哈一笑说到“蒙舍”以后抖一抖,擦一擦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到办客的亲戚家时,我们的确抖干净了身上的灰尘,爷爷也抹干净过他的皮鞋,但猪油吸尘能力太强,不一会又粘上好多灰,远不如那些穿胶鞋、布鞋的漂亮!</p><p class="ql-block">我们应该是在亲戚家孩子结婚客前一天到达的。吃过晚饭后,我们爷孙三人被一个高个子的爷爷叫到楼上,把我们带到满满两竹箩油炸花生前说:“罗师傅,给孩子拿点花生吃!要多少,拿多少!”我和表哥被这阵仗吓懵了,我们哪里见过这么多的花生!最后被那个高个子爷爷硬塞给我们每人两衣兜油炸花生,还告诉我们晚上可以看“电影”。有吃不完的花生,又有电影看,表哥和我兴奋异常,爷爷也很高兴。天还没有黑全,爷孙三人就早早搬了凳子,抢占了一个面对照壁(它最适合挂露天电影影幕)的最佳的位置,在院心里等待。爷爷抱着我,表哥依偎着爷爷,爷爷愉快地讲起许多他年轻时的见闻,爷慈孙孝,“黄发垂髫,怡然自乐”!</p><p class="ql-block">华灯初上,没有人跟我们坐到院心中;繁星点点,也没有人跟我们抢位置......倒是耳畔总有“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背着个胖娃娃”的唱歌声不断传来。爷爷说,电影开始了,我们坐错位了。于是,我们满院子看,不见布幕;走出院门,又没有人!寻找半晚,只到表哥和我都困乏了,爷爷才寻问清楚高个子爷爷说的是看电视,而电视是可以放在屋子里看的,刚刚听到的是电视声音。我们再次振作精神去找到放电视的地方,爷孙三人终于开了眼界,见到了电视这个洋玩意——原来在堂屋客厅里,一个方方正正的黑匣子置放在一张铺了红纱布的桌子上,里面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胖女人咿咿呀呀反反复复唱着“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好多男女老幼挤坐在它旁边专注地盯着里边的胖女人唱个不停!看到我们进来,有人挪了挪屁股挤出一点空间,作势要让给我们座位;也有人空指个地方说“请坐,不要拘束”。爷孙三人从院心搬回凳子坐在门口看了一会,总是“鸡呀鸭呀”唱个没完,不会出“打战”或是“武功”,实在无趣。</p><p class="ql-block">睡觉是安排在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边房里,崭新的被褥,尤其是毛绒绒的苏绣枕巾,头枕到上边软绵绵的很舒服。但看电视时一直打呵欠的我,却越躺越清醒——闻到了房间里的霉烟味、被絮里的酸潮味、爷爷大头皮鞋的鞋臭味;耳边也总不断回响厌烦的“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努力闭眼,满眼又是爷爷粘满灰的大头皮鞋和那些陌生亲戚的模糊面孔。至今也说不清楚那时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许是五味杂陈吧,也许小小年纪就“思考人生”了?</p><p class="ql-block">爷爷的大头皮鞋是我和爷爷走出小山村的“交际鞋”,它承载着我幼年时光的好多故事。爷爷已于我读中师二年级时离世,离世时很安详,因为他知道他最疼爱的大孙子将来可以穿着皮鞋生活了!而那双大头皮鞋,爷爷离世后,大姨把它当雨鞋穿了几次后最终被雨水泡烂了,再后来,村里小孩做弹弓,要了去剪弹弓皮了......</p><p class="ql-block">每逢清明上坟扫墓,站在爷爷爷奶奶的坟前,爷爷擦皮鞋的样子总是历历在目!那双见证兄弟情深的大头皮鞋,承载爷孙深情的大头皮鞋早在我心中永生!</p><p class="ql-block">愿爷爷安息!</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