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大利游学-16】,参访乌菲兹美术馆(4)11 月10日

叶有明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圆形中的神圣旋律:米开朗基罗《圣家族》的艺术与寓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Uffizi Gallery),不仅收藏了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拉斐尔(Raphael)等文艺复兴巨匠的杰作,还静静地守护着一件极具分量的珍品——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Michelangelo Buonarroti)唯一传世的木板油画,《圣家族》(Tondo Doni,图1)。</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1 圣家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幅创作于1506至1508年之间的圆形(Tondo)画作,不仅以其高度浓缩的构图和精妙的宗教象征引发无数学术争鸣,更是米开朗基罗从雕塑艺术过渡到绘画创作的重要标志。它不仅映照出文艺复兴中期 “人性与信仰 ”的交响曲,也仿佛以静止的画面诉说着人类从原罪中苏醒、走向救赎的精神旅程。</p> <p class="ql-block">动势中的圣家:三人,三象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圣家族》的画面中心,是圣母玛利亚(Virgin Mary)、圣约瑟夫(Saint Joseph)与婴儿耶稣(Infant Jesus)组成的紧密三角结构。米开朗基罗并未将他们描绘为静穆神圣的圣像,而是通过极富动感的姿态,赋予这“神圣家庭”一种人性化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玛利亚半跪(图2)、扭身、举起耶稣的姿势,几乎违背常规人体动态,却又精准协调、毫不造作。这一姿态不仅挑战绘画的物理极限,更象征着信仰中“转向神”的主动行为。她高举圣婴的动作仿佛在向人类昭示:“这是光,这是希望。”婴儿耶稣神态活泼,微微前倾直视观者,如同将福音直接送至世人心中。至于圣约瑟夫,虽然位置靠后,却以半蹲的姿态注视母子,象征着家庭的支柱与守护者——一种朴素却不可或缺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2 圣家族(细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三人之间的亲密互动不仅是构图技巧的展示,更是文艺复兴艺术对家庭价值和人类情感的礼赞。此时的圣母,不再只是天上的女王,而是一位为信仰而屈膝、为儿子而奋力的女性:她的神圣,来自血肉与牺牲,而非王冠与光环。</p> <p class="ql-block">圆形中的秩序:视觉与信仰的螺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圣家族》采用“Tondo”格式——即圆形构图。这在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的佛罗伦萨家庭艺术中非常流行,象征完满、和谐与永恒。然而米开朗基罗并不满足于简单的圆形框景,而是在其内部制造了一个视觉与情感的“旋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圣母的身体沿画面对角线旋转,婴儿耶稣前倾伸臂,约瑟夫弯腰注视,这一切构成一个动势流转、环环相扣的“螺旋式构图”(Serpentinata)。这种结构打破了传统宗教画的轴线稳定性,引导观者目光在画面中不断游走,形成一种动中有静、静中藏动的艺术节奏。正如米开朗基罗日后在西斯廷礼拜堂《创世纪》中展现的那样,他不愿将神圣拘泥于板正对称,而是赋予其生命的力量与人的筋骨。</p> <p class="ql-block">圣与俗之间:背景中的裸男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画面背景,一群完全裸体、姿态各异的年轻男性形象,似乎从宗教主题中突兀地跳出。他们没有明显的圣经身份,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宗教叙事,这使他们的存在成为学术界至今争论不休的谜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认为,他们象征“异教徒的世界”,即基督降生前尚未被启示的人类。也有人指出,他们体现了“古典世界”的残影,是希腊罗马文明在文艺复兴画面中的自然投射。这种“神圣家庭”与“世俗裸体”之间的并置,仿佛在讲述一个从原始肉体到灵魂得救的隐喻过程——从亚当夏娃到耶稣诞生,人类在历史的回环中被不断“重新创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裸男的解剖结构、肌肉表现极为精准,不逊于任何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他以“画雕像”的方式,展示了其作为解剖学家的功力:每一道肌腱、每一块肌肉,都是对人体之美的执着追问。</p> <p class="ql-block">色彩与光线:灵魂的剧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颜色运用上,米开朗基罗一反当时温润柔和的风格,而采用了近乎“雕刻式”的纯色块对比法。圣母的蓝袍与红衣,是她“神性”与“人性”的统一;蓝色象征天堂的宁静,红色代表血肉的苦难。这种颜色的张力也投射出耶稣未来使命的前奏:他是天堂的子民,却要流血拯救世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光源从左上方倾洒而下,集中照亮圣家族的面容,特别是耶稣的身体几乎如大理石般发光。这不仅增强了画面的三维感,更在精神上营造出“神圣光辉”的象征氛围。对比之下,背景中的裸男们沐浴在较为分散、甚至有些灰暗的光中——“救赎”与“未被救赎”的分野,便悄然浮现。</p> <p class="ql-block">雕塑思维中的绘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米开朗基罗虽以雕塑闻名于世,《大卫》(David,图3)、《摩西》(Moses, 图4)与《奴隶》(Slaves)等杰作为人所敬仰,但他从不在不同艺术门类之间设限。正如他曾豪言:“真正的艺术家,既能雕刻,也能绘画。” 而《圣家族》正是其雕塑思维向画布延展的产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3 大卫雕像 (位于佛罗伦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4 摩西雕像 (位于罗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圣母与裸男群体所展现的肌肉感、重量感与体积感,几乎让人忘记这是二维平面。米开朗基罗不满足于描绘“神的形象”,他更追求“形象中的神”。 他要在每一块肌肉中雕刻信仰的力量,在每一寸皮肤中召唤永恒的重量。这也成为他艺术风格最鲜明的特征之一——绘画的雕塑化,正如雕塑中的诗意。</p> <p class="ql-block">信仰与人性:文艺复兴的精神密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圣家族,图4》不是一幅孤立的宗教画,它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文艺复兴时期对人性、家庭与信仰三者关系的思考。它拒绝将神性抽离人间,而是将天堂降于家庭,将圣洁植于血肉。玛利亚不再是神殿中的女神,而是人间母亲;耶稣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救世主,而是沐浴在母爱与阳光中的婴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5 圣家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而背景中的裸体群体,则成为我们——挣扎于信仰边缘、尚未完全领悟的现代人。我们是观者,也是画中人。</p> <p class="ql-block">结语:一个圆形世界中的启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米开朗基罗的《圣家族》是一首雕塑家谱写的宗教赞歌,也是一则人文主义者对家庭与信仰的深情告白。在这幅圆形画布中,他将神圣与世俗、人性与信仰、肌肉与灵魂融为一体,让画作本身成为一个闭环:既是神学的终点,又是人文的起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乌菲兹美术馆的展厅前,我们仿佛也跪坐在这幅Tondo之外,成为那群远远凝望的裸体青年中的一员,目光所及,正是那高举婴儿的母亲。我们或许无法触摸神的光辉,却能在这扭转中感受一种动人的温度——那是家庭的温度,是人类始终不舍的信仰之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