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探花的美篇

湘江探花

龙潭幽韵

我非常有幸见过上百条瀑布。黄果树瀑布如万马奔腾，声势浩大；庐山三叠泉似白练垂空，清丽脱俗；雁荡山大龙湫则像银河倾泻，气象万千。然而这些名瀑虽各具风姿，却都不及炎陵县中村乡道任村岗背山组深谷中那条名为"龙潭肚"的瀑布，能在人心中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采风归来已逾旬日，那飞瀑的轰鸣仍时时在耳畔回响，那水雾的清凉仍常常在面颊浮现，竟至于夜不能寐，魂牵梦萦。

这瀑布藏于群山环抱之中，宛如一位隐世的高人。它不似那些名扬四海的瀑布般游人如织，却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我想，这大约就是老子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境界——真正的至美往往藏于平凡之中，唯有静心者方能得见。

走出岗背山隧道时，晨雾尚未散尽。我们一行人沿着村中小道向深山进发，脚下的碎石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山脚下那块"龙潭肚瀑布"的木制指示牌已经有些年头，木质纹理间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倔强地挺立着，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用布满皱纹的手为我们热情地指引方向。"龙潭肚"三字用朱砂写成，笔力遒劲，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泽，仿佛真的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初闻其名，便觉不凡。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山海经》中"龙潜于渊"的记载，又想起《水经注》里"悬流千丈，浑洪赑怒"的描述。这名字让我想起柳宗元笔下"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的小石潭，又似李白诗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这方山水，似乎凝聚了中华文化中对水的所有诗意想象。

随着山路渐行渐窄，周围的景致也开始变化。约莫一个时辰后，我们已步入次原始森林的地界。这里的空气变得湿润而厚重，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特有的气息。羊肠小道在此处都成了奢侈，山路如同巨人的指缝，我们在嶙峋的岩石间艰难穿行。那些岩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摸上去柔软而冰凉，像大自然精心编织的绿色绒毯。陡坡上的青苔更为茂盛，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每一步都让人如履薄冰，生怕惊扰了这片沉睡的绿色。

抬头望去，古木参天。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树干上缠绕着粗壮的藤蔓，有的如巨蟒盘踞，有的似苍龙探爪。树冠在高处交织成网，撑起一片墨绿的苍穹。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宛如一群金色的精灵在跳着神秘的舞蹈。这景象让我想起王维"空山新雨后"的意境，又似陶渊明笔下"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的幽深。

转过一道长满蕨类植物的山坳，忽闻叮咚泉响。那声音清脆悦耳，似有精灵在敲击水晶编钟。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溪流从石缝中挤出，在阳光下碎成万千银鳞。溪水时而湍急，在石头上激起雪白的浪花；时而平缓，汇聚成碧玉般的深潭；时而又从石阶上跌落，散作珍珠串似的小瀑。岸边野花烂漫，紫色的鸢尾花瓣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黄色的野菊则像撒落的金币，在绿草丛中格外醒目。几只蓝翅膀的蜻蜓在水面上盘旋，偶尔轻点水面，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这清幽之景，颇有苏轼"水光潋滟晴方好"的韵味，又带着李清照"兴尽晚回舟"的闲适。

"前面就是龙潭肚瀑布！"向导的喊声打断了我的遐思。其实不用他提醒，五十米开外，我已经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水汽。那水汽清凉湿润，带着山泉特有的甘甜气息，轻轻拂过面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转过最后一道山崖，眼前的景象让我屏住了呼吸。只见青山环抱之间，一条白练自百丈高崖飞泻而下。那瀑布初看如银河倒悬，细观又似玉龙腾空。水流在跌落过程中不断变换形态：顶端如匹练垂空，中段似碎玉飞溅，底部则化作万千银珠。阳光穿过水雾，折射出七彩霓虹，在水幕上绘出一道流动的彩虹。这壮丽景象，既有《水经注》中"悬流千丈"的气势，又不乏《洛阳伽蓝记》里"飞泉漱玉"的精致。

那瀑声更是震撼。远听如闷雷滚滚，近闻则似万鼓齐鸣。但在这宏大的声响中，又夹杂着无数细微的音符：水滴撞击岩石的清脆，水流回旋的呜咽，水雾升腾的窸窣，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大自然的交响乐。这声音让我想起白居易《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描写，又似李贺"石破天惊逗秋雨"的奇绝想象。

最奇妙的当属瀑布下的石壁。从左侧望去，那凹凸不平的岩面勾勒出一幅猛虎下山的雄姿；转到右侧，又变成一位老僧入定的剪影；而自下向上仰视，则俨然是弥勒佛笑呵呵的大肚皮。这鬼斧神工的天然雕塑，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之妙。这千姿百态的岩石，既有米芾笔下"瘦、皱、漏、透"的赏石之美，又蕴含着八大山人画作中的禅意空灵。

向导是当地的一名中年汉子，他操着软糯的客家音向我们转述从他奶奶的奶奶的那里流传下的传说。这瀑布潭原是东海龙王幼子的居所。当年小白龙因触犯天条，被贬至凡间此处思过。它见此间山明水秀，便以尾作笔，以瀑为墨，在崖壁上刻下"龙潭肚"三个大字。据传，每逢月圆之夜，潭底会泛起赤光，那是小白龙的龙鳞映月所致。说这话时，向导的眼睛闪着光，仿佛真的见过那神奇的景象。我的心底突然有道电流穿过，似乎民间传说与古典文学在此正奇妙地交融着。

我忍不住走近潭边。水雾立刻扑面而来，细密的水珠在脸上凝结成露，顺着脸颊滑落。潭水清澈得令人心颤，可以一眼望见水下五彩的卵石和游动的小鱼。那水色随着深度变化，从岸边的浅绿渐变为潭心的墨绿，最后在瀑布正下方化作深不可测的幽蓝。水面时而平静如镜，倒映着周围的青山绿树；时而又被坠落的瀑布激起千层浪，仿佛有巨龙在水下翻腾。这变幻莫测的水色，既有王勃"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澄澈，又有温庭筠"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深邃。

岸上的草木格外葱茏。几株野兰花从石缝中探出头来，洁白的花瓣上点缀着紫红色的斑点，像极了蝴蝶的翅膀。一丛丛的蕨类植物舒展着羽状的叶片，嫩绿的新叶与深绿的老叶层层叠叠，构成天然的阶梯。蜜蜂在花间忙碌，翅膀振动发出的嗡嗡声与瀑布的轰鸣奇妙地和谐共存。偶尔有山鸟掠过水面，清脆的鸣叫声在山谷中回荡，更衬托出此处的幽静。

采风团的同行者们早已按捺不住。有的脱了鞋袜踏入浅滩，任由冰凉的溪水没过脚踝；有的拿出笔记本即兴赋诗，眉头紧锁地寻找最贴切的词句；更多的是举着手机相机寻找最佳角度，快门声此起彼伏。一位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士格外引人注目，她手持一株刚采来的黄精药苗，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姿态。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抹红色在绿意盎然的山谷中格外醒目，宛如一幅活起来的油画。这场景让我想起《兰亭集序》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雅集盛况，又似《醉翁亭记》里"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的闲适画面。我选了一块平整的青石坐下，闭目凝神。水声、风声、鸟声交织在一起，渐渐化作天籁之音。恍惚间，我仿佛置身仙境，尘世的烦忧都被这清冽的山泉洗涤一空。睁开眼时，竟发现一只翠鸟停在近处的树枝上，它那宝石般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这水啊，当年毛主席带领红军在我们村插牌分田时喝过。”村支书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脸上带着自豪而神秘的笑容。他粗糙的手指指向瀑布下方一处不起眼的石洼。“就是那里，老人家蹲在那块石头上，用手捧水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仿佛看见历史的画面在眼前重现——那位改变中国命运的伟人，也曾像我一样，被这方山水所震撼。这个细节，为这方自然奇观增添了一层厚重的历史底蕴。

正午的阳光直射瀑布，将飞溅的水珠染成金色。那些金色的水滴在空中划出无数道优美的弧线，又落入潭中，激起更多细碎的金芒。整个水潭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此次“乡村振兴文化赋能”采风活动的主题。面对如此壮丽的自然奇观和厚重的历史积淀，我深感自己所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我所能够描写的文字力量终究有限，如何才能完整呈现这方山水的神韵？又如何才能真正为这里的乡亲们的乡村振兴带来改变？

归途中，我频频回首。龙潭肚瀑布依然在那里，如一位智者，静默地注视着来往的过客。它不言不语，却道尽了天地之大美；它不动不移，却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这或许就是最上乘的山水之境——让人一见倾心，再见忘机，三见则物我两忘，唯有那水声，永远在心头回响。

这方山水，既承载着古老的传说，又见证着历史的变迁，更寄托着乡村振兴的美好愿景，是自然与人文的完美交融，是诗意与现实的和谐统一，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