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周君之死并念郭君》的文学价值探析（文末有征稿和约稿说明）

周亚南

这是一篇发表在1938年12月29日《文汇报》“世纪风”栏目中的一篇散文体悼文，作者的笔名是东方曦。

《悼周君之死并念郭君》原文

作者：孔另境（笔名：东方曦）

悼周君之死并念郭君

消息飞来，一位战士死了！

死对于战士，是一种愿望，是一个目的，只有死，才能证明他确实是一位战士……对于死者，周君，这次，却是十足证明他是一位战士了。

周君为浦东土著，自沪战西移，他即偕郭君返乡，结集青年志士，同组武装部队，既以护乡，又以抗敌，辗转数月，迄无他故，因地处偏僻，未为敌人注意。此次浦东战事发生，该处初尚平安，然周君知敌人决不会放过这地段，已命部众严阵以待。果然，于月之十六日，敌人六百，携重兵器分数路向周君防地进袭，周君部众仅二百余人，与敌人较量，众寡悬殊，但情势紧迫，非抵抗即被歼灭，乃奋勇率众出击，不意一战之下，即使包围，处此存亡一线的时候，周君乃率众夺围，敌人亦并力进攻，小钢炮与重机枪的子弹，火网虽密，终被突围而出，而周君与其同志八十余人，却终于此冲杀中殉难了。

周君的死虽不用我悲哀，但使我十分可惜！可惜一位即使是并不熟悉的战士的死去，也会超越对于一位知心好友的死亡，因为这损失不仅是他的家属和朋友们，而且是国家和民族的！

抗战以来，死者众矣，即以我熟悉的人而言，或被残杀，或受流弹，也不胜枚举，每一念及，辄觉悼惜！今更增周君之死，使后死者如我们，愈觉敌忾同仇之深，敌人虽残暴，亦必无法抵抗此四万万五千万个“心的长城”吧！

郭君呢，虽幸免于难，但此次受惊，亦云甚矣！我知他与周君共事以来，志同道合，始终无间，今周君已矣，他必然十分悲切，愿郭君能善保此有用之身，继承周君之志，努力于抗敌工作，则周君虽死，亦可以无憾了。

该文的文学价值赏析

1938年12月29日《文汇报》第十二版影印件

作为抗战时期具有代表性的纪实散文，该文在历史语境与文学表达的张力间实现了多重突破，其价值可从以下维度深入阐释：

情感伦理的现代转型

文章突破传统悼文的私密性哀悼，通过三重情感递进实现公共话语建构：

1.创伤记忆的即时呈现：

“消息飞来，一位战士死了！”的倒装句式打破线性叙事开篇，以电报体语言复现战时信息传播的突发性，形成情感冲击波。

2.感情真挚的情感力量

文章用急促的感叹句奠定悲怆基调，通过“可惜”“悼惜”“敌忾同仇”等直白表述，将个人痛惜升华为民族义愤，情感层层递进，兼具感染力与动员性。

3.哀悼仪式的公共转化：

作者以“我们”取代传统祭文中的“余”，将个人追思升华为集体祭奠，如“四万万五千万个‘心的长城’”的数字修辞，使哀悼空间从书斋拓展至民族场域。

4.平民视角的历史见证

避开宏大叙事，聚焦普通战士周君的个体经历（如“浦东土著”“结集青年志士”），以微观视角记录抗战细节，使历史具象化为可触摸的生命故事，增强文本的真实性与共情性。

5.悲怆美学的战时重构：

文中“火网虽密”与“终被突围”的悖反式书写，将传统“舍生取义”的伦理观转化为现代战争美学的悲壮感，实现民族精神的审美转化。

微观史学的文学实践

在宏大历史叙事主导的抗战时期，该文开创性地实践了“草根史观”的书写范式：

1.无名者的历史显影：

通过“浦东土著”的地缘标识与“青年志士”的群体素描，使被正史遮蔽的游击战士获得文学身份认证。这种对“小人物”的聚焦，构成对抗战英雄谱系的民主化补充。

2.空间诗学的建构：

文中“沪战西移”的方位叙事，将地理坐标转化为文化记忆坐标。浦东既作为具体战场，更成为象征性的精神高地，与重庆、延安等抗战地标形成空间对话。

3.细节的史料价值

以“敌人六百，携重兵器”“众寡悬殊”等记载，真实还原了淞沪会战后浦东地区的抗战场景，虽未具名具体战役，却成为研究敌后游击战的鲜活文本，兼具文学性与史料性。

4.口述史料的文学转译：

对周君“严阵以待”等作战细节的记载，保存了珍贵的游击战战术记忆，使文学文本兼具军事人类学价值。

5.白描手法的张力

对战斗过程的简笔勾勒（“火网虽密，终被突围而出”“冲杀中殉难”），以冷静笔触写惨烈战事，克制中见悲壮，符合战时文学“以事实唤醒民众”的实用主义风格。

抗战文学的精神镜像

1.英雄形象的符号建构

周君被塑造为“战士”的典型：其“严阵以待”的预判、“奋勇出击”的决断、“夺围殉难”的结局，构成抗战英雄的标准叙事模型，成为民族精神的文学符号。

2.集体记忆的文学定格

文中“四万万五千万个‘心的长城’”的比喻，将个体牺牲升华为全民抗战的象征，以文学形式凝聚民族共识，体现抗战文学“团结御侮”的核心主题。

文体互渗的先锋实验

该文呈现出抗战时期特有的文体杂交特征：

1.新闻体与祭文体的嫁接：

开篇采用新闻导语式的悬念设置，结尾转入祭文体的祝祷程式，形成“硬新闻+软抒情”的复合结构。

2.政论性与文学性的平衡：

文中“敌忾同仇”等四字箴言的使用，既承续骈文传统，又契合战时口号传播需求；“众寡悬殊”等军事术语的植入，则强化了文本的纪实权威。

3.大众传播的美学策略：

适应报刊连载的阅读特性，采用“电报体”短句（如“冲杀中殉难”）与视觉留白（省略具体战役名称），既规避战时审查，又激发读者想象参与。

笔者在上海大学百年华诞庆典上与孔海珠女士的合影

民族记忆的生成机制

文章通过三重编码完成抗战记忆的文学形塑：

1.牺牲叙事的圣化：

将战士之死建构为“殉难-重生”的宗教叙事，死亡被赋予“精神火种”的象征意义，形成抗战文学的典型殉道范式。

2.时间政治的书写：

通过“突然”与“严阵以待”的时序倒错，打破线性时间观，暗示历史必然性与偶然性的辩证关系。

3.身体政治的隐喻：

文中“突围而出”的躯体叙事，将战士身体符号化为民族躯体的缩影，伤口成为国族创伤的转喻。

总结归纳

这篇散文犹如抗战文学的多棱镜，既折射出报告文学崛起的时代轨迹，又预示着战后新写实主义的萌芽。其价值不仅在于历史证言功能，更在于开创了“情感纪实主义”的书写范式——通过将新闻的真实性、祭文的仪式感、政论的鼓动性熔铸为新型美学形态，为现代散文的文体革命提供了战时样本。这种在民族危难中淬炼出的文学形态，至今仍为处理重大题材的纪实写作提供着原型启示。

文章以质朴文字记录抗战血泊中的个体微光，用文学之笔将“战士之死”转化为民族精神的火种。其价值不仅在于历史现场的还原，更在于通过情感共鸣与理性号召，完成了对抗战信念的文学建构，成为中国现代文学中“救亡主题”的缩影，至今仍具历史重读价值。

笔者在《梧桐影》发表的一篇题为《孔另境笔下的周君》文章

2026年是周大根诞辰120周年纪念。笔者意在藉此《周大根烈士纪念文集》修订增补再版之际，以此文抛砖引玉，期待对与周大根烈士纪念缅怀与研究传承有关的文章撰写推荐给我，从中辑选一些文章收录其中。借此机会，谨代表《周大根烈士纪念文集》修订增补再版编辑委员会征（约）稿阶段的召集方和周大根烈士的后人，诚挚发出邀请，在2025年6月15日之前将稿件发至上海市浦东新区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的邮箱[e-mail]或与笔者邮箱[e-mail]留言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