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当1937年的冬雪覆盖金陵城垣,国民政府西迁的车辙已在巴蜀群山中碾出深深的辙痕,西南地区顿时成了全国抗战的大后方。而蜿蜒在横断山脉间的滇缅公路,此刻己成维系中国命运的钢铁动脉——每道弯折都回响着运输援华物资卡车的轰鸣,每粒碎石都浸满南洋华侨机工的血汗。东瀛的狼群嗅到了致命破绽。为了达到封锁、征服中国的目的,加紧了对缅甸的入侵。</p><p class="ql-block">当时,缅甸还是英国的殖民地,由英军驻防。英国一开始比较担心中国军队入缅会影响其殖民统治,直到1942年初日军出兵缅甸并连连获胜之后,才急忙请求中国军队驰援。但十万远征军踏碎一路薄霜进入缅甸后,英军只顾保全自身实力,撤退令比日本轰炸机来得还迅疾。</p><p class="ql-block">中国军队仓促入援,开初虽然取得了不少战果,但将近半年之后,由于缺乏英军的协同,孤军奋战于瘴气蒸腾的密林,渐渐失利。日军趁胜追击,侵入云南,并迅速攻占了怒江以西的大片中国领土,同时截断了滇缅公路。中国军队反攻、重新打通滇缅公路则是1944年下半年以后的事了。</p><p class="ql-block">然而在黑暗而漫长的两年之中,在高黎贡山的丛林里,反侵略的火种从未熄灭。李从善率领的游击队像怒江的支流时隐时现,他们的草鞋丈量着每一寸失地,不断用步枪准星对准侵略者的头颅,长期牵制了日军,取得了振奋人心的战果。</p><p class="ql-block">腾冲是滇缅古道上的重镇,被誉为“极边第一城”。在畹町、芒市相继沦陷后,相邻不远的龙陵城头也飘起了膏药旗。咽喉要地腾冲已然成为日军铁蹄下的孤岛。独坐军帐的腾冲护路营营长李从善,望着案头纷至沓来的急报,指尖在作战地图上划出焦灼的痕迹——他所受的掣肘太多了,尤其是上级行政长官的动摇、逃跑,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那时,驻腾冲的腾龙边区行政监督龙绳武不仅不积极备战,反而一面加紧敛财,一面急电省府求调他职(后被任命为云南警备副司令)。他竟至命令李从善抽调整整一个连,护送他聚敛的大批鸦片、玉石等财货运抵昆明。</p><p class="ql-block">龙绳武一逃跑,县长邱天培也携家眷逃离了县城,所属的自卫队员和警察也同时被带走。这么一来,腾冲已处于无政府状态。被抽调了一个连后的李从善部成了一支孤军。残阳将天际染成血色,李从善忽然惊觉,自己竟成了乱世孤舟上的一枚定盘针。他策马巡城,满目皆是仓皇景象:谣言像野火般在市集蔓延,从缅甸逃回的伤兵,绷带在尘土中拖曳……登上残破的城楼远眺,但见远天尘烟蔽日。他明白,死守腾冲固然能够成就一世英名,但也意味着玉石俱焚,况且当时军心已经不稳,以他一个没有多少声望的军人,硬拼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他解下配枪轻拭,忽然想起一句《资治通鉴》中的警语: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在部属惊诧的目光中,这位素来沉默的营长竟一时露出释然笑意。他紧紧束腰的皮带,当即挑选少数士兵暂时留城,以尽力维持秩序,及时查知敌情,自己则率领余部退守城西十五公里外的巃山。</p><p class="ql-block">1942年5月10日,日军占领了腾冲城,随即在各交通要道遍布岗哨,同时张贴告示,严禁粮食等物资外运。在此之前,由于龙绳武等官员遍拉夫马运送他们的财物,至使民众的物品来不及疏散,几乎全部落入敌手。刺刀寒光中,这座古老的边城开始了它最艰辛黑暗的岁月。</p><p class="ql-block">没过几天,日军分兵出外扫荡。每到一地,便在老百姓的水缸、饭锅、腌菜罐或祖宗灵位上解大小便;又遍觅妇女泄欲,老妪、幼女亦不放过……滇西村镇飘着焦土与血腥的气息(参看《从怒江峡谷到缅北丛林》205页)。</p><p class="ql-block">5月18日,一支88人的日军扫荡部队快到瓦甸附近的归化寺时,退守巃山的李从善手抚腰间驳壳枪的握把,部署护路营第一连以归化寺侧边一处高地为右翼,第二连以归化寺另一侧高地为左翼,亲率第三连以归化寺为掩护摆开迎敌阵势。日军进入伏击圈后,“开火!”李从善一声令下,官兵枪弹齐发,归化寺两侧高地上喷吐出数十道火舌,日军中尉牧野当场毙命。当时,还有瓦甸区区长孙成孝、自卫队队长纳其中率部参战,联合抗敌。双方很快就白刃拼搏,血雾漫起,拂过归化寺斑驳的墙垣,在纷然飘落的绿叶上凝成暗红的血珠。你死我活的厮杀一直延至日暮。最终,护路营和当地自卫队员并民众以牺牲47人的代价,歼灭了敌中尉队长牧野及其部下44人。在战死的护路营士兵中,有车士林、段昕两位剑川籍战士。他们是李从善的同乡,都担任少尉排长。</p><p class="ql-block">本来想进行大规模扫荡的日军,在归化寺遭到当头棒击,只好狼狈退回腾冲城内。这次战斗打响了滇西守土抗战的第一枪,是腾冲沦陷后中国军民与日军的第一次正面作战;粉碎了日方向腾冲西北扫荡的计划,戳穿了“皇军不可战胜”的谎言,振奋了滇西北军民抗日救国的决心,也有力支持了国民政府部署游击战的决策举措。</p><p class="ql-block">在归化寺一战中,李从善等部战死人数与敌相当,这在八年抗战里堪称奇迹——以往常常要用五六个中国儿郎的血肉,才能换得一个东瀛恶鬼的性命——反映出李从善他们不一般的</p> <p class="ql-block">战斗力。这场胜利,像一柄淬火的匕首,给笼罩滇西的阴霾挑开了一道裂口。</p><p class="ql-block">归化寺战役之后,当地民众把战死的烈士合葬在寺院附近一片略为平坦的山地上。收复腾冲后,1945年7月7日,云贵监察使李根源书写了“英雄冢”三个大字,立碑墓前;8月,腾冲县县长刘楚湘携相关人员将阵亡官兵和民众的姓名、籍贯刻碑立石。</p><p class="ql-block">令人锥心的是,李从善没能看到刻石凭吊的情景——正当李从善率部与日寇浴血奋战时,竟然被黒心同胞刺杀身亡,追随那些战死的部属而去,魂飘山野。此外,在归化寺一战之后,他本人身死之前,陆续战死的弟兄们也没能入土为安。</p><p class="ql-block">数年前我和来自剑川的一位朋友同到腾冲参观国殇墓园。朋友姓李,系李从善的远亲后人。他目光抚遍3346块墓碑,却找不到李从善的名字,怅然若失。悬贴的相关说明告诉我们,碑石上刻记的主要是远征军阵亡将士。虽然如此,但我深知,李从善等烈士的热血,早已融入山川大地。纪念墓园背后的山岭,杜鹃年年绽放,其中必有一抹鲜红,永远摇曳在人们心间。</p><p class="ql-block">游击在滇西山林中,滕蔓缠绕、枝叶繁茂,时常是闻其声不见其人,只能凭听觉、直觉和智慧作战。如果指挥官反应不敏捷且组织能力不强,很快就会被日军打散并分割歼灭。他们也不能像正规作战那样,在对敌出击之前都通过侦查获取准确情报,进行完备的筹谋。但李从善凭着二十年的武学修为凝成的第六感,能在雨打芭蕉叶的杂响中辨出扳机扣动的震颤。丛林张开墨绿的咽喉,吞噬着所有既定章法。李从善带领的游击队,像林莽中的幽灵,总在日军刺刀即将合围的刹那,消失在苍苔覆盖的小径深处。那些绞杀榕的气根条条垂落,如蛇如蟒,在交火瞬间幻化成了突袭的声声号角,而在硝烟将散未散时又会变成了撤退的迷障。他们往往既沉重打击敌人,顺利夺取给养,又尽可能地避免了伤亡,稳妥完成突袭战与丛林战的瞬间转换,脱出险境。</p><p class="ql-block">滇西游击的岁月,物资匮乏如同阴霾笼罩。后方支援虽偶会穿越险途而来,但更多时候,游击队员们只能以缺衣少食的血肉之躯对抗日寇的精良装备,去夺取敌人的物资为己用。他们踏着月华突袭日军哨卡,褴褛的绑腿掠过铁丝网,卷走敌营的弹药箱与罐头;日军煮沸的行军锅前,冷枪总会适时响起。火塘边,皮带被烤成“佳肴”,野菜根叶与炒面混煮成餐,这些画面勾勒出抗战最艰苦的底色。</p><p class="ql-block">战斗环境对李从善游击队而言,是非常险恶和困苦的。日军在与李从善部几次交战后,就很清楚这支游击队装备和补给严重不足,于是故意在雨季进行更为频繁的扫荡。这些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日寇,携带充足的手榴弹,拿着上了刺刀、包好防护的枪支,挎上长刀,在一些汉奸和情报人员的指引下,经常突如其来地前来搜寻李从善游击队。由于汉奸和情报人员对李从善游击队的行踪作过极为周密的调查,日军的首次雨中偷袭,对李从善游击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也仅限于这么一次。以后每逢雨天,李从善就会适时改变宿营地。他带着疲惫而又缺乏补给、形同乞丐的战士,用七零八碎的布条甚至脱下身上的破衣烂衫裹好武器,还算精壮的搀扶或背着负伤的弟兄,趟着阴冷的黄泥地,跌跌爬爬地跋山涉水,转移游动,以免让敌人捕捉到战机。</p><p class="ql-block">有时,发现一处利于伏击、便于撤退的地方,李从善就会果断决定:设伏待敌。多歼灭一个入侵之敌,他们都会获得一点欣悦。</p><p class="ql-block">日军虽会偶有小胜,却也难以高兴起来。因为他们从李从善游击队那里,从那些战死而又来不及背走的游击队员的遗体,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战胜的守土精神和抗战意志。在某次血渗红土地的遭遇战后,打扫战场的日军联队长蹲下身,指尖拂过少年游击队员紧咬的齿关——半截观音草根嵌在牙床深处,草汁混着血丝凝成翡翠色的琥珀。是的,人要活下去就不能没有食物,但这些士兵可以这样地在这片土地上战死!战死之前,战斗之时,为了尽可能保持战斗力,他们能够边嚼着树皮草根边浴血战斗。这些人的指挥官就是一位叫李从善的中国人。如果林间忽然掠过山风,吹动所有阵亡者空荡荡的衣摆,它们就会像千百面残破的战旗仍在顽强地飘舞,让那些嗜血者不寒而栗。</p><p class="ql-block"> 从1942年5月底到1944年前夕,李从善一直率部在滇西开展游击战。腾冲、龙陵、泸水一带的日军都与李从善游击队发生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却始终不能如愿消灭他们。</p><p class="ql-block">其实,对于这支队伍而言,前景一目了然。就说伏击战吧,它也很有可能变成消耗战,因为他们缺衣少粮,弹药不充足,医药更是极为匮乏。撤退呢,则意味着虽不死于敌手,也可能死于东奔西走的路上。因为他们很难及时得到兵员充足、装备精良的援军的支助,也找不到食宿与医疗有保障的非沦陷区。但凭着罕见的坚韧意志和忠诚,这支不断减员的游击队在不断主动出击或设伏中,在难免的时有发生的被突袭中,能杀死一个侵略者就杀死一个,一直坚持到李从善牺牲。</p> <p class="ql-block">滇缅一带是二战中地形和气候最复杂的战场之一。战场东西北三面是高山河谷,中部南部是平地丘陵,气候类型则热带亚热带温带寒温带寒带俱全。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滇西的高黎贡山,从山下怒江边到山顶,海拔高差2500米以上,呈现多种气候类型,有“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同一部队在同一战役中从热带到寒带要经历五种气候类型。</p><p class="ql-block">高黎贡山也是二战中海拔最高的战场,平均海拔3500米;山上季节会顷刻转换,往往一场雨过,哪怕山脚还热得让人想吃西瓜,山腰已经寒冷如下着大雪的深夜,间有大风大雾加雨雪,山脚江边与山顶气温往往相差30多摄氏度。游击队员们没什么可以防雨保暖。他们只是脚蹬草鞋,破衣烂衫,连基本的饮食保证都没有。下雨后,个个都像泥猴子一样,不少人甚至巴不得深深蜷在泥水中,这样似乎感觉暖和一些。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死神之手,若隐若现地伸举在战士们周围。</p><p class="ql-block">幸运的时候,还能来得及把正烧着但还没熟的粥饭带着转移或迎敌;只是这样的幸运在战场上总是转瞬即逝。一阵炮火扫过,白花花的饭粒和着人的血肉,或者粘在树上,或者随浑水缓缓移动沉浮……</p><p class="ql-block">血战过后,在高山密林中继续跋涉,不能居有定所,甚至不能留下搭建过住处的痕迹。作为营长,李从善还要时时显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虽然他很明白战士们内心的焦灼不安和强烈的思乡情怀。在稍微安定下来之时,他就坦诚地和部下谈论大家身处的险境,也谈说那些满目疮痍甚至被夷为焦土的村落。那里原来有着一个个完整的家,有多少人曾每天好好地活在亲情、友情之中,每天有多少充满生活情趣的事情发生……然而,鬼子来了……</p><p class="ql-block">他也会和战士们一起回忆各自家乡的生活情景。说到伤心处,就会哽噎得说不下去……</p><p class="ql-block">战斗之后,说着话,很快就感到原来说话也让人这么辛苦;其实早就应该休息了。李从善站起来巡视了一圈,看着弟兄们大都渐渐垂头打盹,就一下子松了口气,慢慢走到外围,捏起拳头擂擂一棵松树,看着几根松针或个把松球抖动跌落。</p><p class="ql-block">天色暗了下来,他也躺下来,头枕着松根,轻轻闭上眼睛。想要入睡,一不留神却想起很多的陈年旧事,也想起那极有可能回不了的家……</p><p class="ql-block">他1898年出生于剑川县城西门街。14岁时,到保山学做银匠,同时学习武艺。他年纪虽然小,但习武极为认真、刻苦,终于武艺超群。是一次偶然发生的事情使得爱行侠仗义的他踏进军人行列。那天,一位年事已高的同乡遭到别人的无理殴打,带头打人的是一个横行一方的地霸,别人都已停手了,他还得意洋洋地对老人拳打脚踢,身上的绸缎马褂在残阳下泛着猩红。闻讯赶来的李从善,蛰伏在筋骨中的武艺顿时醒来,他大喝一声,双手一推,把地霸推了个踉跄。十数条黑影自茶楼暗处涌出,围上来了一伙帮凶。他们一边为地霸打气,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前。看这势头,李从善知道避不过去了,再看看地上蜷成一团、泪和着灰的老人,他咬咬牙,迎向挥拳扑来的一个地霸,猛地拨开对方的拳头,侧身如游龙摆尾,顺势就是一记劈掌,让对方结结实实地仰摔在地。帮凶看着李从善凌厉的身手,吓懵了。李从善站在原地,握拳咬牙看看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地霸,又扭头看看老人。倏然,他一个转身,不看四周的人一眼,蹲下身子,背上老人,大踏步而去。这场打斗在县志里不过记写了寥寥数笔,却让少年看清了世道的狰狞。背起老人时,他颈后感受到的温热不知是血是泪。</p><p class="ql-block">之后,被打伤的地霸把李从善告到官府。为逃避追捕,李从善逃亡投军,成了一名滇军战士。</p><p class="ql-block">那些地头蛇没有想到,以后的李从善会成为一名抗日英雄。在战斗的间隙,听着怒江在静夜里发出的鼾声,李从善偶尔也会记起那个被自己饶过的地痞——现如今刺刀尖滴落的却是倭寇黑血。原来命运早在他推倒恶霸那刻便写下谶语:有些慈悲只能留给同胞,而豺狼,只配饮弹而亡。</p> <p class="ql-block">三年后,李从善因战功升班长。他1923年又升任滇东副守使周人文的警卫排长。1925年唐继尧命滇军打广西,他在攻占南宁炮台中立功升任连长。1927年云南发生“六一四”政变,龙云遭拘禁,卢汉的第二师被包围。第二师在突围时李从善率一连最先突出重围,升为营长。1928年,从善参加张冲消灭恶匪张结巴的战斗,他以假身份赵连长投张结巴假落草,伺机刺死了张结巴,又立战功,升为鹤庆、丽江、剑川、邓川、洱源、兰坪、维西七属剿匪指挥。1929年被任命为大理独立营营长。1937年在滇黔绥靖公署副官处任副官,到青海、甘肃、陕西、宁夏买军马两年。参加滇军之后,李从善逐步成长为一名战斗经验丰富、军人素质过硬的青年军官。1941年,李从善被调到腾冲,担任护路营营长。1942年元月,他奉命率部到德宏一带铲烟禁毒。这个任务虽然与战斗没有直接关联,但自有其复杂性、挑战性。种植罂粟以制毒牟利在当时的云南较为普遍,尤其是德宏这样与缅甸相接的地方,环境、气候适宜,吸毒贩毒在社会各阶层又有一定的历史渊源,并且直接和不少人的切身经济利益相关。李从善以军人的身份来铲烟禁毒,多少会受到行政机关中与种烟贩烟有关之人的干涉甚至阻碍,执行任务实属不易。但他以果敢的作风,很快就铲除了不少罂粟种植基地,还封闭了一些烟馆,同时积极开展各种形式的禁毒教育活动。使当地的社会风气为之一新。</p><p class="ql-block">护路营的兵士多半是少数民族,而且民族成分较多,有白、彝、傣、傈僳、纳西等。尽管士兵们各自的风俗、生活习惯不同,但李从善看待他们就像兄弟。他一方面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一方面积极深入各个连队,关心战士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甘苦,努力营造和睦相处的氛围。在思想上和军事技术上,他言传身教,提高战士们的备战意识和实战水平,进行抗战准备。</p><p class="ql-block">当时,国家极为贫弱,军费非常拮据,一些起码的军备保障都没有。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李从善并没有强索强要,也没有听之任之,而是设法自给自救。他教战士们打草鞋穿,致使军中无一人赤脚;他带领全营官兵开荒种菜、养殖牲畜,争取饱暖无忧。这些都对战斗力的保持和提高起着重要作用。</p><p class="ql-block">国运家运紧密相连。在抵御外敌的前线,李从善更深地体会到自己的国和家的贫弱,也坚定了卫国就是保家的信念。临战之前,血战之后,他不仅想着用鲜血捍卫一寸一寸的国土,还惦记着那归期遥遥的家。那里,长辈们含辛茹苦,为外出的子女努力营造一个能遮风挡雨,有朝一日能接纳他们漂泊的心灵的家。</p><p class="ql-block">14岁时李从善走出家门,穿着母亲连夜纳的千层底布鞋。拐过小巷,整理一下包袱时他回头一望,只见青瓦屋顶的炊烟正在晨雾里蜷缩成团,像极了昨夜父亲蹲在灶膛前欲言又止时吐出的烟圈。在那样的年纪,他还不完全理解长辈送行的目光里,隐藏着多少深深的无奈。也许长辈的期许过于平实,只想他学到手艺后,能够过上好一些的日子,有口好饭菜吃,有些靠得住的友人,再讨个媳妇,生儿育女,这就够了。那时的李从善,年纪还小,身子还弱,对未来只有很懵懂的憧憬,但生活的不容易他还是多少懂得了一些。在回望之时,他也想到应该学好本领,挣些银两回来,以告慰贫穷一世、半生低头的长辈。谁想离乡之后,当了兵,一步一个脚印成了一名青年军官,回家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到了40不惑之年,正应是兴盛家业之际,刺刀却挑破了山河,抗战爆发。不到几年,他就身临抗战前线,胸前的铜扣变成了拴住归途的锁。他常伏在打游击的丛林里给老父写信,弹片削去的半截铅笔在烟盒纸上洇出暗红。</p><p class="ql-block">远在家中的亲人,想来已垂垂老矣的,想来是无人会告知青壮儿孙的生死消息的。每当傍晚,枯坐门前,老人浑浊的瞳孔里,一条渐渐被暮色吞咽的路上,怎么总是看不见那个披着夕照的健壮身影?</p><p class="ql-block">每个黄昏,对于守候门前的老人来说,既充满团圆的想往,更会有失望的凄楚涌上心头。背后这个家,是一个用点点滴滴的血汗积累了一生而成的,是一个有老有小的祥和的家,为什么正当年的儿孙却不能回来看一看呢?</p><p class="ql-block">屋瓦上长出的瓦松黄了又青。穿堂风空寂的调子在小院吟唱。灶台上的陶罐盛着泡了三载的梅子酒,封泥上的指印早已模糊不清。每当弯月爬上老梨树的枝桠,总能照见门槛上两道愈陷愈深的凹痕——那是无数个失望的黄昏生出根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1943年初,腾冲日军增至七千多人,对游击队的围剿日益强化;尤其是对宿敌李从善部,更是恨不能一举歼灭,斩草除根。早在归化寺战败后,日军就专门组织了一支“黑风部队”,经常由汉奸或情报人员带路寻找李从善部报仇。日军增强兵力后,“黑风部队”对李从善游击队的围剿也更为疯狂;最终,日军采取了足够黑的手段:竭力收买有可能接近李从善的汉奸,刺杀李从善。</p> <p class="ql-block">日军想要消灭李从善游击队,却先要用非战斗手段除去李从善,这反映了李从善个人对游击队坚持战斗下去的重要程度。</p><p class="ql-block">虽然,李从善自己就承担过刺杀张结巴的特殊任务,是一个斗争经验非常丰富的指挥员,岂会不知暗箭难防,但对百姓与生俱来的那种亲情,那种信任,使得他永远学不会对乡亲也大睁着警惕的双眼。</p><p class="ql-block">瞬息万变、明暗交错的战场有时会让人充满永远的扼腕之痛。李从善在与日军交锋之时,始终保持着队伍的机动性和战斗力,但他最终没能避开汉奸的暗杀,那是1943年6月的一天,一个连蝉鸣都粘稠如血的夏夜。火塘里闪跳的,仿佛家乡铁匠铺跳动的炉火,映照着三张谄笑的脸,开封的酒坛,像极了当年李从善背老人出巷时擦破的伤口。第一注酒尚在粗瓷碗里晃着微光,别在裤腰带上的匕首已如毒蛇窜向李从善的脏腑,在盈江县的杨家寨。如今,在星垂山野的子夜,人们仿佛还能隐约听见山风的呜咽。</p><p class="ql-block">刺杀他的三个人中,为首的名叫黄竹青。他们是寄生在民族伤口的蛆虫,做这种背叛祖国、背叛民族的丑事、坏事、恶事的目的,仅仅为了钱。</p><p class="ql-block">不值得在这里花费笔墨对这一小撮民族败类进行更多的斥责了。历史,早就把他们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上。</p><p class="ql-block">不断减员的李从善游击队被日军用卑劣手段瓦解了。这群看似与乞丐没什么区别的人,这群装备低劣得应该让皇军不屑与之交锋的人,却不计较自己的国家能为他们提供什么,殊死反抗、绝不言败,这是一种最优秀的中国品质所决定的。李从善们没能活到战争结束。但他们已经实现了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承诺。这承诺,用忠诚和热血浇注,以青春和生命为代价。这样的承诺,换来了祖国独立与昌盛的希望,也铸就了祖国不可摧毁的昆仑!</p><p class="ql-block">如今漫步在剑川县金华镇西门街李从善家门前那一条等待他归来的路上,莹莹青石板承载着我们的缅怀,淙淙泉水声奏鸣着我们的追思。我们应该能听到一支国殇之悲歌的回荡,应该能从远方那早已飘散的硝烟深处看到一朵英雄之花绽放盛开,永远璀璨……</p><p class="ql-block">(与杨春林合写 原载《春城晚报》2025-06-03;刊发时有删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