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韵流年

吴健明

《茶韵流年》

走过柴米油盐的烟火岁月，总有一缕茶香在记忆深处袅袅升腾，今天再叙叙茶的故事。

儿时懵懂，总不解大人们为何钟情于将枯叶般的茶梗投入水中。犹记十岁那年随父亲踏进台城最负盛名的燕喜茶楼，弧穹顶盖下的白瓷壶蒸腾的茶雾，叉烧包的金黄酥皮裹着琥珀色酱汁，烧卖在竹笼里绽放如花。满堂茶客操着乡音闲话家常，我却只顾点心大快朵颐刷个饱，任那壶碧色春茶在木台面上自吐芬芳。那时的我，对茶没什么兴趣。

那年的燕喜三楼，每逢夜幕降临，人气旺盛，五分钱入场券，讲古先生陈池在此坐台主讲，一篇"三国演义"，历时数月，讲古者讲得绘声绘色，听古客听出入迷入神，就象如今人们追看电视连续剧一样，茶气烟雾，讲古笑声，贯滿全场，品茶兼听古，这是当年平民百姓朴实夜生活。

少年总嫌茶苦涩，偏爱糖水至沁甜。直至下乡岁月，随老农攀上云雾缭绕的家乡凤凰山采摘野茶，方知草木有灵。竹篓里青茶叶经三晒三揉，在土灶铁锅中翻炒出珀金色年华。当第一口自焙茶汤顺喉而下，山岚雨露的清气涤尽劳顿，方悟茶叶那种"涤烦疗渴"的真谛。

七〇年代工厂岁月，每月领到用纸角包装的茶叶一大包，这是当年工厂对工人福利的一神情谊纽带。搪瓷缸里浮沉的茶叶，在机床轰鸣声中沉淀出金色的光阴。某日惊觉，原来看似枯槁的叶片竟能在滚水中舒展成碧玉般的春色，茶烟起处，疲惫便随着白汽消散在斑驳的红砖墙之间，慢慢地我喜欢了茶！

一次杭州西湖旅游，听说西湖特级龙井茶扁平光滑挺直，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叶底细嫩呈朵。我特买了几包特级龙井回家试泡，果然名不虚传，茶叶放进透明玻璃杯，热水冲下，黄金色的茶叶在玻璃杯中亭亭玉立，果真如西子凌波，不沉不浮，香气漫起，将江南的烟雨凝作一盏碧玉光。这就是龙井茶独特性。

九十年代，小小的台城开了多间别具风格新茶庄。一天，朋友相约去到较有气派一茶庄试新，厅内摆饰，大树头木做成光滑如镜的茶抬面和橙子，紫沙茶具摆开迎侯客人到来，厅后茶架上摆放各地名贵包装茶叶，一位漂亮茶艺小姐素手烹泉，铁观音在壶中慢慢舒展，拿起泡好的第一道茶倒入各人的紫沙杯中洗杯，再倒入枱中的漏水槽，我感觉这好好的茶水怎一冲倒掉？后经小姐解释凡是茶叶先冲去首道茶的涩味，后冲的茶水才是最佳。轻轻的音乐伴随着小杯慢饮与畅谈，真是心旷神怡的休闲享受！除了茶庄，有的精明老板在经营中西餐厅的基础上又增设了下午茶，更是适合晚睡迟起的休闲一族去光顾。

茶叶虽可喝饮之用，但也可以当古董来炒！十多年前，我去一友人家探访，发现他搁楼摆满了一大堆的园饼普洱茶，问他买这么多干什么？他笑着说，现在时兴炒普洱，保存年份越长，价值越高。我半信半疑，茶叶居然也能当古董？

来美后，发现许多华人喜欢了西人的咖啡，但华人开的餐馆依然坚持传统的早晚茶市，大多华人都中西结合，上班买杯星巴克咖啡，休闲时中餐馆饮杯早茶。新世纪茶事更迭，去年唐人聚区新开了一间珍珠奶茶店，驱车前往，只见门前排起长龙，店前大屏电视广告不断播放着奶茶的制作精彩画面，买下一杯尝新，粗孔圆管吸下，香滑奶茶夹着珍珠Q弹在口中交融，别具一番茶的独特风味，回家再特买两杯给家人共享。

去年重返故里，参观了亲戚在台山四九的绿丰宝贝山茶场，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北峰山坡下，万亩茶园叠翠，机械化制茶生产线吞吐着翡翠色的年轮。临走表兄赠我特靓的白云香茶，此刻正在异国窗前抬的白瓷盏中舒展，每一叶都蜷缩着侨乡的云絮。

从柴火土灶到新潮茶吧，从青瓷斗笠盏到星巴克纸杯，茶始终是刻在华人骨血里的文化基因。每当在美冬雪叩窗时，捧起这盏穿越重洋的故乡春色茶，忽然懂得：原来茶从来不只是饮品，它是游子寄存在草木间的山水家书，是千年文明在杯盏中的温柔复苏。

写于2025.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