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5.12”汶川特大地震十七周年纪念日前夕--吴国新

东北一家人

2008年5月12日，我陪同由诸暨市林业局何副局长带领的、诸暨市竹木协会的部分企业负责人，实地考察吉林延边长白山地区周边的项目投资情况。 那天下午2点半左右，当我们一行人刚爬到长白山天池边上海拔2500多米的山峰，突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随风乱舞…… 我们赶紧手拉手，与其他游客一起，跌跌撞撞从顶峰连滚带爬下来，在停车场分别挤上几辆越野车，下得山来，再乘大巴车到大门出口处，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何副局长说，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说四川汶川县在下午2点28分发生了强烈地震。 大家赶紧掏出手机，发现都有类似这个新闻内容的短信。 我们一行回到下榻的酒店，看电视新闻播报，得知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与随行人员，已紧急飞往地震灾区…… 也就从那天下午起，汶川“5.12”特大地震，牵动了13亿国人的心、引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关注……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毅然决然地在东北当地的红十字会拥挤的捐款现场，以个人和公司的名义各捐了一部分的款，感觉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后来，我临时放下了在延边的投资项目，回到诸暨老家，天天盯着电视机，竟全神贯注地关注起汶川的救灾情况了。 我被电视中断墙残垣废墟下痛苦的呻吟、惨不忍睹的画面悲痛着;被5000米高空上舍身忘死、惊天一跳的解放军伞兵们欢呼着;被跋山涉水、冒着余震危险、手刨肩扛抢救被埋群众的解放军战士、武警、公安、消防战士的大无畏精神震撼着;被为保护学生，用自己的身体，抵抗着倒塌的水泥楼板而英勇牺牲的老师感动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为不到伤心处。为了“5.12”汶川大地震，我不知道流了多少的泪水。 有好多次，我曾经想带着几个员工，驱车2000公里，亲临汶川地震现场，参加抗震救灾。 我老家邻居老张在汶川参加抗震救灾。我打电话联系了他，他说千万不要去，去了也到不了救灾现场的，因为进灾区的道路早已封锁了！ 因为此，我只好悻悻作罢…… 　　我记忆力很一般，特别是对于年、月、日的数字类记忆，有时包括父母、儿女、甚至自己的生日，都想不起来是哪一天？可我却能牢牢记住2008.5.12.14.28这串长长的国难日特殊数字！ 17年来，每年的“5.12”，我都会面朝祖国的西南方向，点上三支清香，深深地鞠躬，沉痛悼念在这场特大地震中遇难的同胞和抗震救灾中英勇牺牲的祖国军人。当然，能到汶川地震现场，祭奠同胞亡灵，也是我17年来的心愿和祈盼。 终于，这个心愿和祈盼，让我在今年的3月13日得以实现。 3月12日傍晚，我在河南安阳乘绿皮火车到四川成都火车站下车，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台，到乘出租车的地方依次排队上车。 当轮到我上出租车时，我赶紧把行李箱先放置于已打开了锁的后备箱，然后打开副驾驶门，坐进车内，发现司机竟是一位面容佼好、自带福相、和颜悦色的四十多岁女司机。 她热情地提醒我系上安全带，然后一边启动车出发，一边问我去哪里？我说去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商务酒店。“啊？大哥啊！我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拉到的竟是您如此一点点路程的客人，我太吃亏了。”女司机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可她说的成都普通话却悦耳动听。怜香惜玉可是咱大老爷们的本性，反正到成都了，歌手赵雷《成都》中玉林路尽头52号的小酒馆门口去走一走、看一看，是我此行计划内顺便的景点。 我对女司机说:“那先去玉林路兜一圈再送我到酒店吧。”她一听我这么一说，开心极了，连说“好！好！好！”方向盘一打，就往玉林路方向捷驰而去。 女司机顺手打开了她的车载收音机，播放赵雷那首《成都》，听着熟悉的旋律，我感受着比以往听这首歌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也许这就叫“应景”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出租车拐进了一条小街，小街道两边的风景树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门口装饰各具特色的小酒馆鳞次栉比、目不睱接。 女司机对我说，赵雷的一首《成都》，唱火了玉林路上两边的小酒馆，也唱火了成都整座城市的旅游。她说她经常在火车站拉客人到玉林路网红打卡地哩，当然还有不少坐下来喝两杯的客人。 她问我，是不是也想在玉林路的小酒馆喝两杯？我说出门在外，先安居才能安心吃饭、喝酒、游玩。我还是安顿好住宿的地方，先休息休息再说，明天还要去汶川呢。 “去汶川？大哥您明天去汶川吗？我拉您去行吗？”女司机一听我明天的目的地，竟眉飞色舞、兴奋不已，毛遂自荐拉生意。 “拉倒吧你。去汶川150公里路，山高路远，沟深林密，你一个女司机的车技行吗？再说了，一路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也不太方便呢？”我倒真的有所顾虑。 “大哥啊！您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哩！我可是有十五年驾龄的老司机了，那条路线我是经常跑的。全国各地每年到汶川地震纪念馆和地震现场参观祭奠的人很多的，我前几天就拉几个客人刚去过呢。再还有，老妹我也阅人无数，看面相，大哥您憨厚、老实巴交的，看着也不像乱七八糟的坏人哩。”男人嘛，不怕打、不怕骂，只怕被理解还听到好话。我被说动了，就决定明天让这个女司机送我去汶川。 车开到酒店门口，我们互加了微信，然后我把我的身份证拍照后，主动发给了她，让她明天来接我之前，向家人备个案并告知去向。我们谈好了来回的价钱，约好明天一早到酒店门口接我就是。 第二天早上八点，女司机开出租车准时到酒店楼下接我了。 从成都火车站附近的酒店门口出发，一路向西北，就是汶川县方向。 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车在高楼大厦中的市区出来，春的暖阳，与我们一起，开始追逐起车前面的影子，经过川西平原的市郊农村。不一会进入高速公路两面都是陡峭绝壁的峡谷之中，车往北方向开，阳光在左边的山峰上抹上一层醉人的金色。而左右两边的山体上，有一块块因地震而造成祼露的白岩石塌方，在青葱的山坡上也是格外醒目。 我问女司机:“地震那天你在干嘛呢？”她说:“那时我正在成都家里坐月子。那天下午，我爸刚好从农村带来大包小包吃的东西来我家，刚气喘吁吁走进五楼的家里，突然，整幢楼就猛烈地摇晃起来。我爸一边嘴里喊着地震了！地震了！一边拉起抱着孩子的我，踉踉跄跄地钻进餐厅里的桌底下躲避，哈！哈！”说到这里，她笑出了声，而后继续笑着说:“真要是楼倒塌了，躲桌子底下还有什么用呢？”我说：“是的！那是危急之中，人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不一会，车到了高速映秀镇匝道口，她问我先去映秀镇还是汶川县城？我说先到汶川县城去吧。 导航显示，从映秀镇到汶川县城，还有五十多公里路程。不过我一路欣赏路两边的山川风景，时不时地拿手机拍拍照片，再还与女司机有一句没一句搭讪着说说话，不一会儿，车子就穿过了汶川县城。在县城尽头，她说车要去充半小时的电，以防回去时电不够用。 我就顺着县城中间的岷江水流方向，选择比较闹热的一条沿江街路往回走。 县城两边的山依然高耸入云，我抬头仰望，发现几处坡度稍缓一点的半山腰上，有星星点点的山民住宅。 当年在电视中看到的、灾后一片废墟的断墙残垣惨状不见了，看到的已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不过已过去了十多年，许多地方已褪色不少。 在一座七彩大桥头的公园里，我叫住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骑电动车刚想离开的当地妇女。我说:“大妹子你好！请问这座桥和这个公园都是震后重建的吗？”她停住车，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表情，如对她的一个邻居或村民一般和我说话:“是的，不但这座桥、这个公园是震后重建的，连整个县城的房屋、街道等设施都是新建的，上游那个北川县还是整座县城异地重建了的哩。” “哦！原来如此啊！大妹子，我再冒昧地问一句，你家在地震中有遇害的人吗？地震那天是什么样的情况？”我索性继续好奇地追问她。 “那天我与老公、大哥等人都上山坡干活了，就大嫂在家收拾屋子。地震爆发时，地动山摇、声音嘈杂巨大，山上的石头往下滚，敝天遮日的尘埃，如世界末日到来般恐怖，过了很长时间尘埃才散去。等我们匆匆赶回家，发现大嫂倒在门口的地上，血肉模糊，早断了气……”说到这里，她眼睛红红的，瞬间流下了两行热泪。我不忍再问一些什么了，掏出手机，问道:“大妹子，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她大大方方地说声好呀，然后跨在电瓶车上，稍微摆正了一下姿势，让我拍了一张照片。 县委、县政府的大楼很是普通，只是临街的两幢六层建筑而已。斜对面的大酒店旁边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基建施工，已挖了一个大坑深基础，估计用不了一年，一幢高层新大楼建筑将拔地而起。 我继续往下走，看到街道两边各式商品琳琅满目，有不少穿着羌族、藏族、回族民族服装的老头、老太太穿梭在人群中，似乎在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可是祖国西南别具特色的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 女司机充电完毕后，已把车停在前面的“汶川博物馆”门口等我了。我一看时间，已经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就决定先吃饱饭再参观，于是邀请女司机，就近进入了一家叫“绵虒特色餐厅”的饭店。 我俩在大厅的一张小餐桌坐下，叫过服务员点完菜后，我拿起一次性竹筷子，指着纸包装上“绵虒”两字问服务员道:“小姑娘，绵后面这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听到我的询问，小姑娘显得有点腼腆，她告诉我说:“绵虒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古镇名，是传说中大禹的故里。虒念si，与思念的思同音，虒也是传说中一种头上长着角的老虎。”“谢谢小姑娘，让我又长了见识。”我很高兴，然后让小姑娘给我打了一小杯高度散装白酒，就着三四碗荤素搭配的特色菜，喝了起来。女司机没喝酒，也没点饮料，她让服务员盛了一小碗米饭吃了。 　　吃完午饭，我让女司机在车里休息，我去“汶川博物馆”从一楼到四楼，走马观花，了解一下当地悠久的人文历史、优美的生态环境、浓郁的藏羌风情、独特的自然文化基因，素有大禹故里、熊猫家园、羌绣之乡的美誉……收获满满。 女司机说，从汶川到映秀镇，她不准备走高速道了，走省道能省下二十元的高速费用。我说随便你，反正我回程走省道，还能看到与来时不一样的风景哩。 从汶川县城出来，我的心情又变得十分沉重了，猜想着映秀当年这个特大地震且属震中位置的小镇，死伤群众愈万，现在会是什么样了呢？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映秀镇的汶川“5.12”特大地震纪念馆所在地。纪念馆建在映秀镇对面的山坡上，上面是比较开阔的停车场。女司机她停完车，陪同我一起往下进入纪念馆。 尽管那天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也不是节假日，但参观的人很多。大家依次排队，默默地在参观，没有喧哗声，也没有嘈杂的脚步声，有的只是游客抑止着的、轻轻的叹息声、抽泣声……这里的一切，真如当年定格了的、浓缩版的地震灾难现场，太震撼人的心灵了。 动漫影像，形象地、滚动演示着地球的板块运动，相互挤压，解说造成地震爆发的原理;一幅幅震前震后的村落、乡镇、县城的图片对比，让人感叹大自然的巨大魔法，人类在它面前，连蚁喽都不如;还有人民子弟兵、社会各界在党和国家及各级政府的领导下、英勇无畏的抗震救灾照片;祖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踊跃参加抗震救灾和捐款捐物的感人画面……再一次深深打动了我。 走出纪念馆往下的山坡，在四座共埋着7800名遇难同胞的“万人坑”公墓前，我深深地鞠躬。 　　走下山坡，从一座公路上的人行天桥走过去，经一处小广场，就是映秀镇上的原旋口中学校址。 我让女司机回上面停车场，去车里休息，等会有充沛的精力安全开车回成都。 旋口中学校址，这里作为地震纪念遗址，保持着震后的原貌。几幢斜着的、近于垮塌了的教育楼、校舍，有的一至三层已深陷地下。每幢楼，为防止二次垮塌伤及游客，已都用钢管、水泥梁斜撑加固着， 一口模拟的大座钟雕塑，时针、分针、秒针定格在14时28分04秒。 我深深弯腰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当年，曾经有43位学生、8位教师、2位校工、2位家长，当地震瞬间来临时，来不及逃出大楼，至今深埋地下。上面残留的建筑，已成他（她）们不朽的墓碑。空地上，已长出了不少的、已碗口粗细的各种树木，枝繁叶茂。也许，人的生命，也可以化成另一种生命而存在并获得永生…… 从遗址中走出来，我又回进去，再三鞠躬！然后，一步一回头。 来到小广场，各种卖纪念品、水果、零食的小商贩热情地向你兜生意。我知道，他（她）们每个人的家庭中，或多或少在当年的地震中失去了亲人，她们的心上，都有着一个大大的伤疤，只是不忍再去撕裂开来示人罢了。 我径直朝公路天桥上的一个卖桔子的老太太走去，小桔子看上去瘪痿痿的样子，尝一个却很甜。我没问价格，让她给我称五斤。称完，给我套了两只塑料袋。她说六元一斤，五斤五六得三十，我给了她一百，让她别找钱了。我问:“大娘，看您快八十岁了，怎么还出来辛辛苦苦卖水果呢？”她用手指了指山坡说:“老头和儿子就躺在那个万人坑里17年了，我一个人在家，尽管有人民政府的各种照顾，吃穿、养老、看病等都不用愁，可一个人在家就是闲不着，才出来做点小生意活动活动筋骨”。临走，她热意要塞给我70元找头，我推还给她了。 这时，西边的太阳已滑落山巅，暮色的黑纱正轻覆在沿江的山沟。我在公路与山坡人行道的叉口处，打电话让女司机开车下来接我。其间，我与在叉路口维持车辆安全的当地村民保安闲聊起来。 他五十多岁的年纪，表情严肃凝重。我给了他一支“长白山”细支香烟抽，点火前，我让他掐破海棉蒂头里的香珠。他照做了，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缕烟雾。 他脸上泛上一丝笑意，问我道:“大哥，你到上面的公墓去了吗？我爸妈和我弟都在那躺着哩。那天我刚好在成都市区打工……”“兄弟，快打住，别再说这些伤心事了好吗，我今天听这些悲伤事太多了，心脏快抗不住了。”我赶紧阻止他往下说，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长白山”香烟给他。他推辞了几下，然后很不好意思收下了。 女司机把车开到了我的面前，我钻进车子副驾驶室，然后与村民保安挥手道别，我们返程了。 出租车在高速口，让三位值勤的交警拦住了。一个交警打开驾驶室车门，检查了女司机为图方便而在胸前假系着的安全带，对她进行罚款100元、驾驶证扣1分的处理。此时，女司机下车去开始大呼小叫哭闹着与交警吵开了。 我坐着没动，欠过身，朝驾驶员那个窗外，对着警察大声说道:“一个司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他（她）还会珍惜乘客和路人的生命吗？是该罚！” 女司机拿着交款罚单，坐回车内，气乎乎责怪我说:“大哥，你不帮我说话也算了，怎么反而帮他们交警说话呢！”我说：“没有啊！其实我与三个交警都在提醒你、帮助你，开车要注意安全！我大老远几千公里跑来汶川，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呢。缅怀遇难同胞，为的是敬畏生命、为的是更好的前行。而你倒好，无视法律法规，让车上的安全带形同虚设，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你上午自己说的，当地震突然来临时，你爸下意识地拉你钻餐桌底下，难道你真没感觉到我与三个交警像你爸一样在拉你一把吗？” “就你们捡我便宜，都做了一回我爸。哈！哈！”她破涕为笑，启动车，一脚电门，车往成都方向捷驰而去。 “别再超速被罚款扣分了！罚款扣分事小，安全驾驶事大。”我又不失时机地提醒她。 “大哥放心，我根据这段路限速100迈之内的速度在行驶，只要法无禁止皆可为。”女司机瞥了我一眼，很自信的表情。 我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