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母亲离开我们十几个年头了。时光的滔滔洪流,并未冲淡我对她的思念,这份思念,反倒在岁月的悄然沉淀中,愈发醇厚浓烈。</p><p class="ql-block"> 自母亲离去后,我回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推开老家那扇熟悉的大门,屋内的寂静与空荡,恰似一把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划开我心底思念的创口。往昔母亲健在时,家中那温馨热闹的氛围,如今已消散得无影无踪。春节返乡,曾经浓郁的年味,因母亲的缺席而变得索然无味,拜年团聚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再也找寻不到往昔在母亲身旁过年时,那份心底的安宁与欢乐。诚如那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母亲的离去,让我心中的感伤如丝线般,无尽地绵延开来。</p><p class="ql-block"> 母亲于1919年农历七月十四,出生在码头镇新汤金格自然村的一个普通农家。她未曾踏入学堂,目不识丁,然而,农耕生活赋予了她坚韧不拔的意志,淳朴的家风涵养了她善良宽容的品性。母亲吃苦耐劳、明理贤惠,凭借这些美好的特质,赢得了邻里乡亲的一致称赞与敬重。</p><p class="ql-block"> 母亲十九岁时与父亲喜结连理,大哥呱呱坠地不久,一家人便开启了一段颠沛流离的艰难旅程。1939年,战乱频仍,民生维艰,国民党强行“抓壮丁”,父亲为躲避灾祸,携全家逃至位于上潘山边的一个陌生小村落(现属乐丰镇辖区)。在那里,父亲靠打短工维持生计,母亲则一边照料孩子,一边不时帮人舂米,贴补家用。陌生的环境,艰苦的生活,并未将他们击垮。幸运的是,他们得到了热心的乡亲久哥嫂的帮助,久哥嫂不仅提供住宿、帮忙照看孩子,还赠予食物,让这一家人在困境中感受到了温暖。这段经历,让母亲对久哥嫂感恩于心,也使得他们在异乡逐渐安定下来。</p><p class="ql-block"> 一个寒冬的夜晚,平静被突如其来地打破。一阵犬吠过后,一群人闯入屋内,强行带走了父亲,母亲瞬间如遭雷击。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独自带着一岁多的孩子,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成了压在母亲心头的巨石。然而,上潘的乡亲们展现出了令人动容的善良与热心,他们纷纷安慰母亲,并积极组织营救。最终,在乡亲们的不懈努力下,父亲成功获救。此事让母亲对上潘的乡亲们感恩戴德,她时常感慨那里的乡亲淳朴善良、乐于助人,这份恩情,她铭记终生。</p><p class="ql-block"> 在我当兵前以及转业归来后,母亲常常向我讲述这段过往。她并非单纯地诉说苦难,而是期望通过这些经历,教导我要坚强面对生活的磨难,懂得感恩他人的援手,努力成为一个善良正直之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与父亲婚后不久,便与大伯分家,随后与奶奶和堂兄清泉搬至旧厝共同生活。母亲对奶奶孝顺至极,精心侍奉直至老人离世,她的孝道在乡亲们中传为佳话。对待堂兄,母亲视如己出,关怀无微不至,堂兄成年后,她又为其操办婚事,助其成家。堂兄婚后不久不幸病故,母亲依照闽南习俗料理丧事,并每年在堂兄的祭日进行祭祀,她的善良与重情重义,令人动容。</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育有六男一女,第四个男孩自幼送人抚养,女孩排行第二。战乱年代,为躲避“抓壮丁”,一家人忍痛将女孩送人,可女孩五岁时不幸夭折,这成为母亲一生难以释怀的伤痛。母亲极为喜爱女孩,后来收养了一个童养媳,视如亲生女儿般疼爱,童养媳长大后与大哥成婚,成为我的大嫂。母亲与大嫂相处极为融洽,她们既是婆媳,更似母女,一同生活了六十四年。</p><p class="ql-block"> 1958年,一场重病突袭母亲,她前往梅山医院住院治疗。本就贫困的家庭,因这场病愈发艰难,然而父亲始终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母亲。母亲出院后,身体虽逐渐康复,但体质大不如前,病痛袭来时,她总是默默忍受,不舍得花钱看病,实在熬不住就自己熬些中草药服用。即便如此,母亲依旧是个不服输的人,尽管身体欠佳,她依旧操持家务,打理菜园,甚至翻山越岭砍柴割草,挑瓦泥土去瓦窑铺挣些小钱,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 为了养活一家人,供我们上学,母亲与父亲同甘共苦,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母亲总是优先照顾好父亲和我们兄弟的饮食。她起早贪黑,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深夜还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缝补衣物,却没有丝毫怨言。在母亲的操持下,我们家虽不富裕,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兄弟的旧衣服也总是干净整洁。</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儿媳如同亲生子女般疼爱,孙辈出生后更是关怀备至。大哥的女儿结婚生子,外玄孙放在家中由大哥大嫂抚养,母亲总会时刻关心孩子的吃喝;大侄子结婚生子后,母亲每次见到孩子都满心欢喜,逗弄孩子的场景充满了浓浓的慈爱。随着孙辈们逐渐长大,母亲对每个孩子都关怀备至,远在外地的孙子们会寄来照片,母亲闲暇时就拿着照片端详,向身边的人介绍每个孩子的情况,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欣慰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每年过年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儿孙们从各地赶回家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享年夜饭,一起向母亲祝福,发放压岁钱。母亲会给每个孩子发红包,并说着鼓励的话,那一刻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p><p class="ql-block"> 我从部队回来后,与朋友同学相聚闲聊时,他们总会亲切地问候母亲,或是提及母亲曾对他们的种种关怀,那些我早已忘却的事,他们却一直铭记在心。在他们心中,母亲是一位慈爱宽容的长辈。他们年少时喜欢来我家玩耍,有时不想走就在家中住上一两天。那时生活并不富裕,母亲却总是想尽办法热情款待,做他们爱吃的木薯粉粉筋汤,那香甜的味道至今仍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初冬深夜,母亲已入睡,一个同学拔了把小白菜来我家,煮了一锅咸饭,我们吃个精光。第二天母亲发现米没了,却没有责备我们,只是温柔地说“孩子们饿了”。母亲对每个人都如此友善宽厚,她常说“量大福大” ,哪怕家中所剩不多,也乐意拿出招待客人或接济他人,她用一生践行着自己朴素的价值观。</p><p class="ql-block"> 母亲晚年行动不太方便,但头脑清晰,穿着整洁利落,待人依旧真诚热情、礼数周到。每次回家,我都能看到有邻居、亲戚朋友来探望母亲。客人来时,母亲会礼貌地打招呼,安排泡茶招待;收到客人带来的鸡蛋、水果等礼物,吃不完或用不上的,能推脱就婉拒,实在推辞不掉就让保姆收下。客人离开时,母亲会根据情况回礼,她总是精心地维护着这份人情往来。若遇到家境贫困的客人,母亲会因担心白拿东西而不安,一定要找机会回礼,那些准备好用于回礼的红包,体现的正是母亲的善良与周到。</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家庭矛盾时有发生,大家都愿意找母亲倾诉。母亲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却能把矛盾看得透彻。面对来倾诉的人,母亲总是耐心倾听,了解情况后心平气和地劝解,从不偏袒,也不会火上浇油,总能用诙谐而在理的话语化解矛盾,让争吵的双方化干戈为玉帛。</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后期,我家经济状况逐渐改善,兄弟几个都成家立业,生活好了起来,有人在母亲面前称赞,母亲总是淡然回应,告诫我们要谦逊。有一次,侄子侄女们想在电视台为母亲生日点歌祝贺,母亲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认为不要张扬。她不炫耀、不张扬的处世方式,一直影响着我们。</p><p class="ql-block"> 母亲心地善良,对乞丐也满是关怀。遇到乞丐来讨饭,母亲总会主动搭话询问情况,并且不让他们空手而归。如果我们正在吃饭,母亲会用干净的碗筷为乞丐盛饭夹菜,她说乞丐也是人,需要尊重。有一次,一位生病的老乞丐来到家中,母亲不顾他人劝阻,收留他在家中照料了半个月,直到他病愈,还雇车送他回家。母亲的慈悲为怀、恤贫济困的品格,赢得了众人的赞誉与敬仰。</p><p class="ql-block"> 母亲晚年和大哥大嫂一起生活,兄弟侄子们给她配备了各种生活用品和健身器材,侄媳妇侄女们给她买了很多衣服。母亲的生活充实自在,饭后要么在家看电视、聊天、给儿孙打电话,要么去邻居家串门,偶尔也去街上逛逛。</p><p class="ql-block"> 2000年,母亲两次摔倒,股骨受伤,卧床治疗半年后虽能借助拐杖在屋内行走,但已无法独自出门。起初,儿媳妇和孙女小红细心照料,节假日我回家也会带她们去游玩。后来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我们请了保姆帮忙照顾。三哥十分孝顺母亲,即便母亲行动不便无需花钱,他依然会给母亲钱,让母亲随意支配。</p><p class="ql-block"> 2012年正月初一凌晨,母亲身体突然不适,我们急忙请医生诊治。然而,尽管医生全力医治,母亲的身体还是日益衰弱。一家人不舍得离开母亲半步,日夜轮流守护在母亲身边。三哥更是请来医护人员24小时护理,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母亲。然而,这一次我们终究没能留住母亲。当年农历三月十四日,母亲在弥留之际,面容安静慈祥,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母亲虽然离世,但她留下的善良、坚韧、宽容、感恩等美好品质,却像明灯一样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成为我们家族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母亲的一生虽然平凡,但在我心中,她无疑是无比伟大的。年轻时吃过诸多苦的母亲,晚年也算享受到了儿孙绕膝的幸福,她是有福气的人。如今,我对母亲的怀念与日俱增,她的音容笑貌,将永远留存于我的心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