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凌晨睡意懵懵间,恍惚看到母亲穿着还是我儿时看到的那件灰布衫,双手叠搭小腹前,站在离我床边三四步远的壁柜边,就那么殷殷地看着我,不言也不语。我心一惊,慌忙坐起,想定睛细看,但……</p> <p class="ql-block"> 我的娘,是不是在怨我清明节没有去她冢前看她?不是我不愿,是今年情况特殊呀!抑或是看到母亲节将至,提醒我不要把她忘了?娘呀,女儿怎会忘了生我养我的娘!</p><p class="ql-block"> 每每想起娘,最多的还是父亲去世时她那悠长悠长的哭声,一声声“亲人嘞”的深情呼唤让在场的人无不泪如泉涌。那年我娘五十七岁,我想,她的后半生应该从那时算起。</p> <p class="ql-block"> 说来奇怪,自父亲去世后,一向是家里起床最早而吃饭最晩的娘突然不再那样了,她常常痴坐在家门口,眼神定定的望着我家东侧的巷口,那是父亲下班回家的转角处,往往那样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大雨将至,她都不会给手忙脚乱收稻场谷物的哥嫂们搭把手。哥说:妈变了!我觉得也是,父亲就是娘的天,在那个天底下她的前半生一直就像一条甜润的小溪,她用心用情地温润着经过她身边的每个人,而今,她的天塌了,她要独自饮伤,她还要试着撑起自己天,无暇顾及其它了。</p> <p class="ql-block"> 那样呆呆痴痴还慵慵懒懒地过了好几年,那期间,有一件事她从不懈怠,那就是照顾她的孙儿孙女们,每次回娘家,看到这个孩儿哭,那个孩儿闹;这个要吃饭,那个要喝水;这个打那个,那个推这个……娘好像乐此不疲地在那群孩儿间穿梭,那时的娘,她就把忧伤深藏,尽心尽力释放温存爱抚慈善。有时我前去探望,感觉娘就像一个抱鸡母,成天围着一群小鸡儿转。现在想起,得亏那群侄儿侄女,不然,娘该怎么熬过那段岁月。</p><p class="ql-block"> 待到那群孩子一个个展翅飞了,娘从失去我父亲的忧伤中也慢慢走出来了,她跟我们说起父亲时不再似以前常常泪眼汪汪,而是平和宁静,似乎在说久远的故事。每次带着孩子去看望她时,她眼底的欢喜好像远甚我儿时看到她出远门归来时的那份喜悦。但每次我在将要离开时,都能看到她背过身去揩眼泪,还常常伴随沉重的叹息。</p> <p class="ql-block"> 我真的有点疑惑:我家哥嫂相对农村其他人家,真的是非常好的。尤其是我家嫂子们,自进我王家门,她们从来没有跟我娘红过脸,并且出门进门一口一个“妈”叫着,不知道惹多少乡邻艳羡呢。家务事,只要娘不主动,她们从来不指使娘为她们干活,并且只要家里有好吃的,一定是先给我娘。同时她们对我跟我姐也是非常亲热,因为农村常常有姑嫂不和,母亲夹在中间怄气的那种。钱的方面,我和三哥给得富余,从来没有让我娘拮据过。那我娘是……直到有一次我跟娘闲聊,娘说:“伢嘞,天一黑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去你大哥家吧,觉得自己多余,去你二哥家吧,也怕自己讨人闲,给你三哥电话吧,又怕影响他的工作,看电视吧,又看不懂……”</p><p class="ql-block"> 我的娘,年轻时,围着我父亲还有我兄妹一大群转,年老时,围着一群孙儿孙女转,如今,没有人需要她围着转了,她落寞、孤寂。做为小棉袄的我,何时为娘考虑过这点,甚至在娘微辞我去看望她少了时还呛呛:您以为谁都像您一样没事可做,我忙着呢!今儿想起,真的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p> <p class="ql-block"> 我娘是一个特别敏感而又自尊的人,不知从哪天起,她看向我们的眼神中竟夹杂着一丝畏怯。娘的表达能力极佳,总喜欢跟我东家长西家短,而且是滔滔不绝的那种,忽然有一天,当她看到我眼神中有那么点不耐烦时,戛然而止,还悻悻地掩门而卧。每次我回娘家,大嫂二嫂总是忙着招待,她们也会习惯喊娘一起,以前娘总是很自然地坐在桌上,还喊着这个吃菜那个喝汤,不知从哪天开始,娘把筷子伸向碗盘间时开始迟疑继而是征询的眼神看向哥嫂。哥嫂碰到那样时总是说,自己屋里还讲礼呀,吃呀!那时她就会低着头赶快往嘴里扒几口。有时在家迎面碰到谁,娘总是本能站定,让道,还一脸讨好地笑。</p><p class="ql-block"> 娘呀!我们儿时您一泡屎一泡尿给我们弄,怎就没有嫌弃我们呢,我们知道反哺的。但不管我们怎么劝说,从那以后,那是什么时候呢?大慨是所有的孙辈不再需要她伺候时起,她在她的儿女面前,一直就那样小心翼翼,有时甚至有时有点如履薄冰之感,那种感觉在她最后两年尤甚。</p> <p class="ql-block"> 说到娘病逝的前两年,我感觉她一直就在生死之间徘徊。每次只要我站在她跟前,她都开始交代后事:死后一定要睡棺木,跟父亲并排埋葬,还要给她点七七四十九天的油灯,以便她找到我父亲的路,还有她又梦到谁谁了(都是故去的老人)……说起那些时,就像我们儿时,她说去外婆家去去就回一样淡然,但真正重病时,嘴里反复说不去医院不去医院,还是在我们都没有起床前把自己收拾妥当坐在堂屋里等我们带她上医院。最有意思的是她去世那一年的七月半晚间,她反复要我把刚晾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收到屋内去,我当时很纳闷,旁边的二嫂掩嘴偷笑悄悄跟我说:妈怕七月半的鬼摸她的衣服。我恍然,娘怕死。早早回屋后她又摆弄她的那些药瓶,“这些药太费钱,吃完我就不吃了,活着太拖累你们啦!”然后非常神往地跟我说:“要是每天每时都像现在有人陪在我身边多好。”平日里,我们兄妹都尽量陪伴,但为了生活,疏忽也时有,要是知道娘在那一年的十月初六会溘然长逝,我会舍下一切陪伴我苦命的娘。</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母亲的后半生!正如很多母亲的后半生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