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茶香余韵

牧羊人之随笔

茶香余韵

立秋这天，许立秋照例四点半就醒了。山里的蚊子比闹钟还准时，天蒙蒙亮就开始嗡嗡作响。他揉揉眼睛，想起昨晚监控里看到的画面——羊群被蚊虫叮咬得来回踱步，睡不安稳。

"这群小祖宗..."许立秋嘟囔着，翻身下床。木板床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他戴上头灯，从墙角拎起手动喷雾器。药水是上周赶集时买的，据说能管半个月。山路上露水重，自行车轮碾过草丛时发出沙沙的响声。许立秋的裤腿很快湿透了，黏在小腿上，凉丝丝的。

打完药回来，天已大亮。羊圈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咩咩声，像是在抗议早饭迟到了。许立秋抹了把汗，从麻袋里掏出昨晚割的草。羊群立刻围上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的手心。

"急什么，都有份。"他笑着躲开一只特别贪吃的母羊，那家伙总想独占食槽。

放羊是件苦差事。山坡陡峭，羊群又爱乱跑。许立秋跟着它们翻过两个山头，运动衫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直到日头爬到正空，他才挥着鞭子把羊群往回赶。今天运气不错，没有羊掉进山沟，也没有遇见野狗。

下山路上，许立秋远远看见张哥那辆黄色工程电动车突突地开过来。车斗里堆着十来个南瓜，在阳光下泛着橘红色的光。

"立秋！"张哥刹住车，轮胎在泥地上划出两道弧线，"自家种的，给你尝尝。"

南瓜沉甸甸的，表皮上还沾着露水。许立秋用衣角擦擦汗，突然想起什么："张哥，我攒了些羊粪，你要的话..."

"要！怎么不要！"张哥眼睛一亮，"等天晴了来拉，这破路现在根本没法走。"他指了指泥泞不堪的山路，两人相视一笑。

中午的村集热闹非凡。许立秋买了老王家卖不出去的歪嘴桃，三块钱的豆腐，还有几个刚出炉的火烧。火烧烫手，他左右手倒腾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回家路上，他遇见酒友老陈蹲在路口抽烟。老陈一见他就站起来，烟头在鞋底摁灭："正好，去你家喝两盅？"

两杯白酒下肚，老陈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许立秋一边应着，一边瞄墙上的监控屏幕。羊群躲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只有耳朵偶尔甩两下驱赶蚊虫。老陈走后，他打开电视，央视六套正在放《寅次郎的故事2》。

电影里，寅次郎的老师醉醺醺地吟诗："莫怨他乡暂离别，知君到处有逢迎..."许立秋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抬手擦了擦，才发现手指是湿的。

"真是..."他自嘲地笑笑，却听见门外传来电动车熄火的声音。

"许师傅在吗？"一个女声喊道。

许立秋慌忙关掉电视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位中年女性，其中推着电动车的那位他认识——初美华老师，父亲老同学的徒弟。另一位戴着草帽的女士正焦急地检查电量显示。

"李老师的车没电了，"初老师擦着汗说，"能不能借个地方充会儿电？"

许立秋看了看那个陡坡，确实，普通电动车根本上不来。他指了指屋后的羊圈："你们先去采黄花菜吧，等充好电我叫你们。"

两位老师道谢离开后，许立秋才发现草帽女士——李老师落了个布包在石凳上。他犹豫着要不要送下去，却听见初老师在远处喊："珍芳，你的布包呢？！"

李老师小跑回来时，脸颊因为爬坡泛着红晕。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自己炒的野茶，不成敬意。"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来，"这茶...别给别人喝。"

许立秋愣了一下，纸袋已经塞进他手里。隔着牛皮纸，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半个小时后，电动车充好了。两位老美女也回来了，许立秋用去年买的咖啡机煮了咖啡，三位成年人坐在院子里，看山雾渐渐漫过远处的杉树林。李老师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她说野茶是在清明前采的，说山那边的水库干了，说现在小学生都不认识黄花菜了...

送她们离开时，太阳已经西斜。许立秋收拾着咖啡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茶几上拿起那个牛皮纸袋。茶叶是墨绿色的，形状不规则，一看就是手工炒制。他捏了一小撮放进茶杯，热水冲下去的瞬间，一股带着花果香的雾气腾起来。

茶汤清亮，入口微苦，回甘却绵长。许立秋啜饮着，突然回想起李老师的话和她有些害羞的表情。他重新打开带着密封条的牛皮纸袋，用指尖小心地拨开茶叶——一张对折的纸条静静地躺在茶叶底部。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清秀："这茶只给懂它的人喝。如果你愿意，下周六下午三点，我在西关小学后面的茶园等你。"

许立秋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在桌面上。窗外，羊群不知何时聚集到了栅栏边，齐刷刷地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