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江南（副本）

黄鸿祖(十叩)

倏忽春深已暮。今值谷雨，信风过处，楝花独作春暮末章。忆往昔未尝识此花，半月前为寻南翔小笼真味，孤身访沪上古镇。行至古猗园中，忽有暗香袭人，若灵蝶戏鼻。循香而望，但见水榭之侧，碎琼满枝。乃启辨花之术器，方知此素蕊者，苦楝也。恍然得悟"客里不知春事晚，举头惊见楝花香"之妙境。

昨夜骤雨叩窗，果应谷雨名状。今晨浓云如絮，然终不敌金芒破隙。余遂启程，为同窗雅集"杭州欢乐行"先探蹊径。车轮铿然，忽思前日楝花之遇，乃知天地大美，总在无心处逢。而今赴浙，又当遇何等意外之景致耶？

同窗双五十庆邀约帖

岁序如流，忽焉五秩。忆昔菁华二班诸子，弦歌一堂。今恰逢初中毕业、高中入学双庆之期，诚邀同窗会于钱塘胜地。

昔时少年，今皆皓首。然同窗之谊，历久弥新。愿借西子湖光，重拾书窗旧梦；更期虎跑泉畔，共话桑梓深情。

谨择吉日，设宴湖上。盼诸君拨冗莅临，使五十载情谊，得续于烟柳画桥之间。当此花开时节，正宜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伏惟珍摄

菁华二班同窗会谨启

岁次乙巳春三月

~1~

今吾初履台州之地。择此城者，盖因三奇：一者未践浙东之隅，心常怀探幽之志；二者"台"字独存古音，念作"胎"声，音韵殊绝，闻之令人心倾。后考舆志，方知此地因天台山得名，乃悟天赐佳名之妙。

行至葭沚古街，但见街巷幽深，两侧古宅栉比。然商肆鳞集，庖厨之气盈衢。本欲瞻先贤遗馆，奈何重门深锁，徒留残阳照寂阶。

复欲往临海登江南长城，忆昔台州郡治所在，必存古意。然查舆图，驿路竟达五十六驿，遂怅然作罢。是日恰逢友朋杨君游临海，观其友圈所摄古城雄堞，愈觉胸中块垒难消。

忽念一江山岛战迹，昔张将军爱萍督师克之，遂定椒江太平，否则，椒江即台海。欲访弹痕壕堑，寻硝烟旧影。孰料渡船之期竟待周二，惟对苍波浩叹：且留遗珠待后缘！

~2~

夜来投宿溪口蒋氏故里，惜景点已闭，未能尽览其胜。然旧地重游，漫步街头，竟得意外之趣。

巷陌幽深，岁月留痕。遇一热心人士，言溪口蒋、毛、周三姓鼎立，各占其一，此独特格局，使小镇更添神秘。循其指引，访得周氏祠堂，古朴素雅，似闻先辈低语，诉说百年沧桑。

尤值一提者，乃武陵中学。昔奉化氏亲任校长，融耕读传家之风于教育。彼时，此校堪称乡野翘楚，亦为中国乡村现代化之先驱。学子既习诗书，亦事农桑，使学问与乡土相连，承古风而开新局。

再访溪口，如展新卷，总有新知旧事。小镇底蕴深厚，每每触动心怀。旅行之乐，大抵在此——于寻常巷陌，得见岁月深情。

~3~

剡溪之畔藏古村，青砖黛瓦隐山林。岩头一隅，虽列华夏文化名村，与蒋氏渊源千丝万缕，然游人罕至。

此弹丸之地，钟灵毓秀，竟育三杰，可谓人杰地灵。首推毛氏福梅（奉化氏发妻），岩头望族之明珠，性如幽兰，德比松筠。虽姻缘似那溪上浮萍，聚散无常，然其贤德如溪水长流，在蒋门之位稳若磐石。

犹记当年，奉化氏踏月来访，执弟子礼于思诚先生门下，其恭敬之态，较之对其他师长犹有过之。思诚先生学识如渊，胸怀似海。丙寅年（1926）春，奉化氏以潮阳县相托。先生到任之初，即如春风化雨，兴利除弊，重教兴文。然先生常对月独酌，叹曰："吾性好酒，才非庞士元，百里侯非吾愿也。"又于衙斋题诗："我本一书生，从政非所长。愿为江上叟，独钓寒溪雪。"任职仅八月，即挂冠而去。临行之日，百姓扶老携幼，赠明镜清水，以彰其清似水，明如镜。潮阳士民挽留之声不绝于途，先生终驾一叶扁舟，飘然而去。

更有一代将星毛邦初，福梅侄孙，少年时常见其于村头古树下诵读兵书。后投笔从戎，入黄埔三期。村中少年闻风而动，争相效仿，后多显达，将军辈出，如过江之鲫，岩头遂得"将军村"之美誉。

嗟乎！岩头一村，虽隐于山野，然其人文之盛，德行之高，岂非天钟灵秀于此？今虽游人稀少，然其风骨犹存，精神不灭。

~4~

予自甬中山公园徐行至鼓楼，忽见天一阁在三百步外。是阁也，予每心向往之，知其必令人沉醉不能自已，然不得尽兴则怅然若失。踌躇再三，终不能拒其幽韵。

东园者，乃园林圣手陈从周先生匠心独运之作。观其《东园记》，经营位置之妙，令人击节。入园但见曲径通幽，山环水绕，俨然米家云山渐次舒展。沙孟海先生"好事流芳千古，良书播惠九州"之联，高悬明处，一语道尽天一阁藏书济世之宏旨，与古阁苍然之气相映生辉。

既别书阁，转谒月湖。魏明伦《月湖铭》有云："双湖映月，浮光耀金。西湖若明镜，月湖似宝砚。"此间不惟湖山胜概，更毓秀钟灵。湖滨名姝屠呦呦者，探赜索隐，得青蒿之精，荣膺诺奖，拯天下疟疾之苦，功垂竹帛。

是日之游，自东园之书香墨韵，至月湖之人文渊薮，一步一景，移步换情。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得兼之，岂不快哉！

~5~

梁祝之恋，千古绝唱，萦绕心间。年少时听俞丽拿、陈刚《梁祝》之曲，哀婉缠绵，刻骨铭心。

二年前游上虞（今绍兴市上虞区，祝家庄系英台故里），竟与梁祝旧迹擦肩而过，怅然若失。

心仪数十年，今日终抵鄞州梁祝文化园，遂了心愿，快慰平生。伫立山伯墓前，恍见旧事如烟。想当年十八相送，英台借景诉情，机巧婉转，而山伯憨直未察，一片痴心付与东风。彼时情愫，天真烂漫，今思之，犹觉温柔缱绻，却又隐隐作痛。

及至英台哭坟，惊雷裂冢，伊人决然跃入，衣袂翻飞，生死相随。此情此景，非至诚至烈者，孰能为之？终化双蝶，翩跹而去。

此刻，园内《梁祝》之旋律低迴，如泣如诉。亲临斯地，凭吊千古至情，此恨绵绵，此情悠悠。

~6~

予今日得谒余姚河姆渡遗址，恍若捧读一部煌煌史册。忆昔癸丑年（1973），乡民浚渠治水，偶揭其神秘面纱，迄今已逾半世纪矣。戊午岁（1978），河姆渡文化赫然载入中学典籍，遂为世人共知。

初闻此迹，实因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所引。今亲履其地，乃觉震撼非常。此间遗存，实证七千余年前，先民已肇文明之端。但见：干栏之构，凌波而起，榫卯相衔，尽显营筑之智；陶骨之器，纹饰精妙，形制古朴，足证匠心之巧。

最令人称奇者，乃稻作遗存。碳化之谷，粒粒可辨，将中华稻作文明上溯千年，直教人叹为观止。遗址陈列，件件皆为先民智慧结晶，诚可谓文明之曙光。

驻足遗址，恍见先民刳木为舟，结茅为庐，耕织渔猎之景宛在目前。想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此间一砖一瓦，一器一物，莫不是先祖筚路蓝缕之见证。

临别回望，但觉七千年时光，不过俯仰之间耳。

~ 7~

满江红

余姚谒王阳明故居用岳忠武韵

千里东来，

姚江畔、

雨收风歇。

抬望眼，

粉墙黛瓦，

古檐未雪。

一代鸿儒开圣境，

九州俊彦钦高节。

想当年，

龙场顿悟时，

光昭月。

心即理，

真如铁。

知行合，

坚难灭。

格庭前竹影，

顿消尘屑。

五百春秋遗爱在，

八荒子弟追思切。

到而今，

祠宇仰遗风，

崇陵阙。

▲夜游浙江大学玉泉校区

~8~

春晨，予扫码启小红车，沿西湖逆时针而行。首至柳浪闻莺，西湖十景之一，名不虚传。柳丝低垂，随风翻浪，莺啼林间，清音悦耳。忆先慈昔游湖归，盛赞此景，今亲临其境，方知其言非谬。

骑行未几，抵雷峰夕照。昔读鲁迅文，心常慕之，今得亲睹。方沉吟塔影沧桑，忽闻净慈钟鸣。本当"南屏晚钟"，然此际晨钟清越，声荡湖山，余韵悠长，若穿时空，令人神驰。

此乃予二度环湖。忆初游时，曾憩御碑下，小寐成梦，至今思之，犹萦怀难忘。

过"花港观鱼"，本欲观其妙，然入园稍惑。虽花木繁茂，鱼戏清波，港汊幽曲，草茵如毯，景致虽佳，然未若预期之奇。私忖：岂予未得其趣耶？抑或期许过甚，故觉此景稍逊十景之名？

历四时辰，环湖乃成。且行且驻，尽览风光，甚惬予怀。尤赞杭城小红车之政：三时辰内免费，逾时每辰一元，廿四辰至多五元。更妙者，若于泊处还而复借，可避时限，全程免资。且无须注册，微信扫码即启，便捷若此。愿福州效之，惠及市民游人，岂不善哉！

~9~

吾大福州廿一中高（初）级七七届二班诸子，值此良辰，共诣乌镇。藤萝缀古垣，笑语响青石，流水无言，暗摄吾辈形影。

联袂度虹桥，若展年光之册——少时容颜，尽藏彼此鱼尾纹中。

向夕围案，盘飧虽常，因君在席而味胜珍馐。夜宿镇郊，梦魂犹系粉墙鸳瓦，更萦同窗笑语涟漪。

同砚少年，山水再晤，乌镇志之，吾侪铭之。

同游乌镇赋

榕城学子廿一中，77届二班同窗，会于吴越水乡。见：薜荔攀颓壁而生姿，屐齿叩石磬而协韵。曲水含情，默抱群影。每渡河梁，如揭韶华之帙——少年意气，俱在眉梢纹路。及至华灯初上，箪食瓢饮尽成佳肴；夜宿水驿，梦回犹闻笑语穿牖。嗟乎！总角之交，白首重游，此情此景，永镌水乡石楣，长存同窗心扉。

~10~

忆昔游杭，泛舟西湖，偶遇一船夫。其人朴讷，摇橹徐行，闲话湖山。俄而悄撒网，未几得肥蟹数只，喜形于色，笑谓：“今夜归去，佐酒有肴矣！”其乐融融，令人欣羡。

嗟乎！此湖此山，乃其终生之所托；一水一鱼，皆可自取。吾辈过客，往来匆匆，焉得如此福缘？想其薄暮归家，月色昏黄，荆扉有妇相候。炉头酒沸，暖饮数杯，尘劳顿消。清辉映窗，俗世烟火，亦自有一番静好，使人眷恋难舍。

船夫自言，世代居杭，赖此湖谋生。虽非富足，然安居乐业，别无他求。数十寒暑，独棹烟波，看尽春风秋月，亦历沧桑世变。然兴衰荣辱，于彼何干？唯作一平凡舟子而已。

吾闻之，心向往之。恨不生此湖山，晨推窗而见水天清旷，暮归棹而忘尘世纷纭。然吾性似江湖浪客，更欲携友三五，载酒浮舟，醉眠云水，不问归途。明日天涯，萍踪何寄，亦不复计。

后数载重游，烟波依旧，而斯人已杳。古人云：“十年修得同船渡。”吾与彼之缘，竟止于此。

世间聚散，皆如萍水。然此段记忆，藏之心底，历久弥新，亦足慰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