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的

淇淇

<p class="ql-block">一个单纯的孩子,过着他自在且快活的时光,未尝识真正生存与死亡。虽经历过亲属的大故,但死的实在状况却不曾见过。因念过几年书,学会幻想力,对人生最基本的事实,没有深彻的了解和把握,从未想过母亲会有一天离我而去。</p><p class="ql-block">母亲的死,我满心毒魔似的难受 ,感觉就是世界的末日。我记恨那误诊母亲的医院和医生很久,也责怪自己,一直不愿原谅和放过自己。</p><p class="ql-block">早些年,我从不认为母亲已经离开我,只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我还是有妈妈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母亲的爱都会在我身边。 随着时光的荏苒,生活的毒打,终于懂得“埋葬”这个词的含义。</p><p class="ql-block">又逢母亲节,今年是母亲去世二十周年。想念母亲 ,所以借笔说出心中的思念。</p><p class="ql-block">母亲出生在一个开明殷实的诗书之家,后因战乱,外祖父突然离世,家道生变故,她随外祖母在她的外祖父母家长大。母亲的一生中,不管命运如何波折,那骨子里的书家傲气 ,不是外人能了解的。</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很有抱负的人 ,师范毕业独自一人去乡下办学,借用村民的祠堂把学校办起来了。开学不久因土匪骚扰 ,她机智的仓惶而逃 ,回家后县城解放 ,热血青年又积极投入了新中国的建设。</p><p class="ql-block">不曾经历生活和心灵大变的人们, 那只是在生命的户外徘徊,若偶尔猜想里面的几分动静,却总是浮的浅的,是无法有深彻的了解和体验。</p><p class="ql-block">文革时期,母亲被牵连到一个所谓的政治事件,被下调到乡村小学,这对我来说既惊恐又好奇。记得那天来了很多人,提上我们的铺盖和锅盆,就带我们上路了。我以为乡村一定有很多鸟、鲜花和草地,心怀着美好并稀里糊涂就跟着去了。</p><p class="ql-block">在一个很荒芜高山上,有一独栋黑漆的小木屋,这就是母亲将要就职的乡村学校。这里只有两个民办教师,其中一个是校长。学校有三间房外搭一间小棚,中间做办公室,三间教室,两个复式班,我第一次听说复式班。</p><p class="ql-block">我们就住在教室上面的小阁楼,低矮的小阁楼是农民放粮食和农具的,风透过稀疏漆黑的瓦片钻进来,脖子不由一缩,寒冷霎时传遍全身。四周的木板长着大大的缝隙 ,风和光线同时拥挤而入,八面来风的小阁楼,因此便有了些生气和光明。听说这栋破木屋是一个地主家的,因要做学校就把他没收了,我好可怜这个地主 ,就这烂屋还敢当地主。</p><p class="ql-block">上阁楼的简易梯子又晃又叫 ,我觉得很刺激。校长搬来一张学生课桌和凳子,就算配给的全部家具。我问母亲那床在哪儿?妈指着地上的一捆稻草说,把它打开就是了。说着就有人帮忙打开 ,并平铺在地上,瞬间久年的尘埃,扑的就弥漫开来 ,夹带着呛鼻的霉味。他们很快就把我们的被子摊开,床铺好了 。有人捡来几块石头,把妈准备的铁灶和铁锅架上 ,家就算安顿好了。</p><p class="ql-block">校长很兴奋,是因为我母亲的到来,他以前在城里跟母亲读过书,算是师生情份。他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便带我去村里的水井挑水。我摇晃着挑了半桶水回来,见有人送来一捆干柴 ,并告诉我可以到树林里割草或砍小杂木烧。从此,我和母亲的乡村生活开始了。</p><p class="ql-block">人生也许是个空虚的梦幻,生与死,爱与恨,快乐与痛苦,都是生命的神奇现象,苍穹之下所有生命,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历程,每个人生来就有属于自己的剧本和角色,你不得不把属于自己的路走下去,个中的玄妙成就了光怪陆离的人世间。</p><p class="ql-block">母亲早上五点钟就起床,给我做饭,然后我去上学。我们在城里单位有食堂,妈没做过饭,但是在乡村吃妈做的饭香极了!</p><p class="ql-block">阁楼上没有窗,炊烟自由地从瓦缝壁缝飘出。遇到没风的日子,浓烟就在阁楼里盘旋,我们就象腊肉一样被蒸薰着,妈让我坐在门口的梯子上看书。下雨天,雨水顺着破瓦流下来 ,滴在桶盆里嘣嘣作响,你不知道那有多烦心。我喜欢下雪的日子,当雪花从瓦片的缝隙里飘进来的时候,落在我的手上,霎时融化,只留下水珠在手心,真觉得很快活。</p><p class="ql-block">乡村的生活不是我想象那样,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是没有心思去欣赏四季的风景。夜晚,楼板上的臭虫闻到人的气息,每晚赠予我们一身的红包,痛痒难忍。后来村民拿来农药六六粉洒在稻草上,臭虫没了,但浓郁刺鼻的农药味,薰得人无法入睡。夏天的蚊子是这里的主人,是我们入侵它们的领地,它们有的是办法喝人的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并习惯着。</p><p class="ql-block">这所学校在村外,地处偏僻,且前后都是坟堆,常有毒蛇出没,晚上是不敢下楼的。每次母亲去公社办学习班时,就把我寄托在村里的土改根子家,妈说,他家很安全。那家的婆婆对我很好,没把我当外人,有一年夏天我长了一个毒疔,高烧不退,是这家公公天天上山采药,方得救治 ,他们一家是我的恩人。</p><p class="ql-block">哥哥下放生产队的贫下中农来我家家访,看到我们的这种情况,回去后用自家的木料做了一张床给我们送来。这位大哥为了送这张床,需在凌晨三点起身,翻山越岭,要赶中午十二点的船进城,然后再扛到母亲所在的乡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那天很遗憾,我和母亲去看望外婆 了,没在家,未见到并接待这位情深义重的大哥。只见他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张老师,这床是送给你的,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母亲当即泪流 满面,这是我到乡村第一次见到母亲流泪。从此,这位大哥成了我的哥哥,我们是一家人了。</p><p class="ql-block">尽管乡村生活很苦很累, 母亲仍然精神饱满地做着她的工作。讲台是她的天地,她的精神寄托,是她理想的楼台亭阁。在讲台上她才找到真正的自我,迸发出生命的异彩。她爱这些贫穷家庭的孩子,远胜于爱我,她对学生的周到和耐心,常令我心生嫉妒。她常说,只有读书,他们才能改变贫穷。有学生因穷退学,母亲就去家访做工作,她很执着,直到孩子复学为止。因为热心肠,村民有什么问题都来找她 ,连夫妻吵架都来找她评理。</p><p class="ql-block">那时,农民都很穷,大部分村民住土坯茅房 ,而且都吃不饱。但只要有村民来借钱借粮,母亲从不拒绝。她告诉我,我们每月有工资有粮食定量,他们没有就真的没有,他们能来张口那是需要勇气的。</p><p class="ql-block">母亲纯粹的本性,没有斑点的赤裸裸之心,在同样质朴村民的经纬中间,织成人性里最柔糯有力的亲和结构。</p><p class="ql-block">乡村生活深层次的触及,人生百般况味,在母亲的心胸悟出了许多真理,她的性格益发淡定和沉稳 ,而我在她身边也取得了若干的智慧。</p><p class="ql-block">母亲年轻时嫁给父亲后,未曾享受过一日的安闲,一家人日子里的油盐柴米,扫地抹桌都是母亲操心,孩子们的起居饮食,生病送医也是母亲经管。母亲工作很忙,我很小就被送到保姆家包养直至上幼儿园全托。那时候父亲工作也忙,是个工作狂,他不是下乡就是开会出差,直到最后一次出门去省城开会就再也没有回来了。</p><p class="ql-block">为母则刚,没有了父亲,母亲既要做慈母,又要做严父。母亲里里外外无所不包,无所不蔽。节俭持家,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她生在富庶之家,但身心却节俭劳碌了一生,良妻与贤母的辛勤,换来的报酬却是灵魂上的无上平安。</p><p class="ql-block">人生自生至死 ,只要良心有个安顿,就能在心灵上有个平安。只要我们在有生之年是尽责任的,是无愧的,我们的灵魂里就不会有惭愧和悔恨的齿痕。</p><p class="ql-block">母亲的灵魂将永远与我同在,她是不死的。她功成德备的微笑,深厚的慈荫,过去所有的感动以及她留给我的生命意义,都将支撑着我走下去。只要我们步她的前例,各尽天定的责任,母亲在天堂也就永远的微笑了。</p> <p class="ql-block">我和母亲</p> <p class="ql-block">高墙内母亲渡过她的童年和少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