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秋山落叶，轻盈且绵长

小辉辉

初夏的五月，明媚而热烈，细腻而滋润，绚烂而芬芳。对五月，我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情怀。因为五月，是母亲节。今天，又特别的想写点文字。

思念也会让人泪流满面。

记得母亲走后，我开始过一种不被母亲牵挂，也没有母亲可以牵挂的日子。母亲在时，周六休息我去买菜，总是要急匆匆的走，急匆匆的赶回，心中是满满的牵挂。母亲走了，牵挂没有了，我的心也空空如也了，我才理解，原来亲情就是一种牵挂。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我的目光时常贪婪地凝视那一对对牵手而行的母女，有的女儿跟我年龄相仿，甚至有的女儿已经白发苍苍，但她们的母亲安然健在。过去上街母亲总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可现在我的母亲不在了啊。想到这些，我就会泪流满面，不能自制。一次在街上看见卖调料的陈姐，禁不住放声痛哭。深秋的落叶飘然落向我的肩头，青黄参差，宛如我悲凉如水的心境。

那几年，我不敢看影集，不敢看母亲的照片；我不敢看母亲的东西，不敢整理她的遗物；我每打开房门，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母亲和我生活的时间太长了，足有半个世纪我没有离开过她，家里母亲的痕迹太多太多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的心中，永不消失。

那几年，一直想动笔倾诉心中郁郁累累的哀痛，但几番提笔，哀不自禁，笔不能落。直到母亲离去九年后，在那寂静的深夜，我静静地敲打着键盘，倾泻着心中的思念与哀伤。彻骨的悲凉弥漫在四周，浸润着我的心，泪水不时溢满我的双眼。纵然岁月流逝，母亲于我还是这样难以提起。人说：死，无非是一个绵长的梦，一次不会醒来的沉睡罢了。人生有小休息，也有大休息。母亲饱经风霜，为了亲人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是去静静安歇了。留下我们慢慢品味她的一生，慢慢体会她的孤独，慢慢理解她的所好，慢慢领悟她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很久都没有去老房子了，最近因为要装修，我踏进老房子的门。推开门的那一刻，禁不住心跳，环顾四周，那床，那桌子……依然如故，只是没有了那份温暖。这里布满和母亲生活的痕迹。母亲已离去近二十载，母亲如在世，已经是百岁以上的老人了。

我结婚后，爱人在部队工作 ，母亲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照顾我和儿子。母亲出生富庶之家，三十年代女人很少有读书的，但母亲已国高毕业，曾当过打字员，护士。后因家务多，孩子多，只好放弃工作，回家相夫教子。

母亲爱学习，八十岁高龄还读书看报。能写一首漂亮的毛笔字。记得一次老家来人，买了几条麻袋，那时候麻袋上是要写上名字的，可没人会写啊！母亲笑着说，我给你们写，拿起毛笔，刷刷几笔就写成了。屯中人都啧啧称奇 。

母亲性格性格温和，我想到老子《道德经》中“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母亲就是这样，看似柔弱，但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像水一样，滋润万物，以柔克刚，与人为善，包容谦和。父亲去世后，我们姐弟四人还都在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既没参加工作又没结婚，困难可想而知。母亲硬是靠她勤劳的双手，瘦弱的肩膀，扛起重担。我们先后参加工作，入党、提干，结婚生子，各有所成。

母亲辛劳一生。小时候印象中，我起床后看到的第一幅画面，是母亲一边做饭，一边用搓衣板洗衣服。外屋地有一排板柜，一个凳子上放一个大洗衣盆，洗衣盆常年靠着板柜，靠出深深的一道沟。我们姐弟七人，每一个人都有三床被子: 厚被、薄被和夹被(就是两层布做的)。每一个人都有厚、薄两身棉衣。加上我们的内衣和外衣，都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这些活都要靠母亲的一双手。真不知道母亲当时日复日、年复年，做那么多永远也做不完的活，动力是什么？有什么精神支撑?

母亲手巧，还会织毛衣，会绣花、会织袜子、织手套、织围巾。绣出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家里有一台进口的飞人牌缝纫机，我们所有的衣服都来自这台缝纫机，母亲总是在缝纫机做衣服。以至于我十几岁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去踩缝纫机，并学会了裁剪和做衣服。下乡的时候，还给青年点女同学每人做一件花衣服。

母亲还有一手好厨艺。尽管那个年代粮食不够吃，还是粗粮为主，细粮又很少，但母亲总是想办法把苞米面饼子做的更好吃，更松软可口。母亲有很多拿手好菜，像火锅汆白肉、炸丸子、炸套环，熘肝尖、炖鱼等。烙春饼，烙油酥饼等更是拿手。

母亲和顺温柔，贤良淑德，对我们非常慈爱，几乎没有责备过我们，也没发过脾气或大声呵斥过我们。母亲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的影响，教会我们彼此谦让和与人为善。温、良、恭、俭、让的中国传统美德，在母亲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都说我架子大。为此事我没少挨批评，母亲说，来客人打招呼是一种礼貌。

学习上要求我们到家第一件事必须先写作业。告诉我们要有志气，必须好好念书才有前途。记得我们姐弟几个学习都好，邻居们说，孩子们各个学习好，学校的大队长、中队长让他们包了。母亲对我们的成功、荣誉特别开心，每到这时就眉舒目展，喜形于色。记得四弟刚上班时，参加市里的电视机原理学习班，入学考试时，考了第一名，卷子挂到市文化宫展览。母亲听说了，特别高兴，笑的合不拢嘴，好几次问他，你是怎么考的，如何答的，别人考的怎样？等等。

母亲贤德宽厚、资助弱者。和父亲一起，资助困难亲戚家的侄，侄女，外甥在我家长期吃住和上学，直到完成学业，参加工作，娶妻生子。母亲也从这些孩子身上，收获了爱和信任。他们都常常来家，给母亲带来温馨与快乐。

六七十年代，家家生活都困难，邻居家的大妈大婶缝缝补补时，常常找不到一块布，这时就来找母亲要，母亲总是痛快的答应，并翻箱去找。有的衣服就送给他们。还帮助他们裁剪衣服，做衣服。邻居们都说，刘老太太心眼好。谁家有困难，母亲都尽力帮助。

那时家门口常常有来要饭的，母亲总是要给点啥，给2分钱或给碗饭，母亲说，我们是困难，但比他们不是强很多吗？别小看那时的2分钱，那是全家的一顿菜钱。有时母亲就是自己不吃不花，也要帮助别人。父亲有一朋友，每到月末必来借钱，道是不多，借两元钱，可家里到了月末手里紧的不行，两元钱都难拿出来。可每次母亲都说，咱不花，借他吧，比咱还困难呢。“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就是母亲的品质。

母亲洁身自好，谨守妇道，尊老爱幼，勤劳节俭，知书达理；能容事，不惹事，不管闲事；能忍耐，肯吃亏，不计较。从不与邻居口角，不传闲话。在五个儿媳面前，从不说东道西，保持邻里、家里的和谐。母亲善解人意，处处为他人着想，是个不讨人嫌的老人。

和我生活多年，每天都是早五点起床，洗漱完毕再到床上休息。怕我们上班上学早上用卫生间着急。从不给别人找麻烦。就是卧床后，也刚强的很，从不吵闹，自己忍受痛苦，不让别人分担。为了少麻烦我们接尿，她就少喝水，实在渴了只是喝一小口，润润嗓子。我常告诉她你要多喝水，血都流慢了，可就是不听，她说喝水就尿尿。真正是自尊、自爱、自强的老人。

当时邻居们都夸母亲“厚道”，那时我想，厚道就是老实呗，说白了就是窝囊，老实得有点愚钝，老实得有点软弱。母亲离去后我才努力的品味母亲性格，努力探索她的人生轨迹，对母亲有了许多新的理解，启示颇深。厚：是长麦子的土壤之厚；墙体的挡风之厚。厚道是不用语言伤人、包容人又心存善良，厚道的本质是“容”，能容难容之事。有了厚德而载物，才真正“得道”。“厚道”是河水深层的潜流，充满力量但表面却不起波浪。“厚道”是一种贤良，是一种品格，是一种修养，是一种境界。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生活方式，是一种自我的超越，那个年代和家里的处境，母亲只有这样做，才能保全父亲的平安和家里的安宁。而这又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母亲爱干净又讲究，文革前，总是一身精致的旗袍。文革后长旗袍就剪成短的了。不仅家里收拾的干净，自己永远都穿戴整齐，干净利落。她自己会做，冬天的皮袄、棉大衣、棉衣棉裤，春夏秋冬的衣服、裤子、鞋应有尽有。母亲每次上街，都要换衣服，裤子的裤线笔直，皮鞋擦的铮亮。头发要梳的整齐，一丝不乱，还要擦上头油。大姐经常给母亲买化妆品，买带人参的头油。

母亲总是端庄整洁，时时给人光鲜靓丽的一面，她不喜欢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受母亲的影响，我小时候就爱美。如孟子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尚美之道，千古之风”。

从我1979年结婚到母亲2006年去世，母亲和我生活了27年。我对她的理解和思考是在她走后。

母亲本分、内敛，不善言谈，做的多说的少。母亲不懂政治，没有指导过我社会上的事、工作上的事怎么办。母亲胆小，不能独立办事解决什么问题。她所知道的就是与人为善，知道的就是勤俭节约，知道的就是辛勤劳作。母亲真的就是典型的普通的中国式的家庭主妇。但是为什么在她走后，我会如此思念，乃至情不能禁，母亲灵魂的魅力究竟在哪里？母亲用她自己的方式教会了我们什么？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们什么？

今天，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要守孝三年，因为只有用三年的时间才能让你理解母亲的恩情，思考你的不足。母亲之所以在我心中刻骨铭心，一个人能让你回味无穷，是因为她的“德”。母亲的“德”在于心行合一，就是佛家所说的“功德”，功为善行，德为善心。母亲并不信佛，但她心中有佛，处处与人为善。做人德为先，待人诚为先，做事勤为先，这是母亲的灵魂所在。母亲在家庭琐事及生活细节中身体力行，在为人处事及求知行事中潜移默化，在历经挫折及重重困难中坦然面对。母亲的人性之美和母爱的力量，成为我们成长的源泉，伴随了我们的一生，尤其是我继承了她许多优秀的基因。

母亲是坚强的，她并没有表白过，但在困难面前母亲表现了不沮丧、不放弃、不怯弱。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母亲硬是带着我们闯过难关。困境也磨炼了我们姐弟自强不屈的品格，三个弟弟结婚，家里没给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的。母亲的活动也许是低微的，但是母亲的取舍和好恶是我们从小认识这个世界最原始的标尺，她的一切言行都赋予了我们一定的精神与灵性。母亲的宽阔心胸、善良、冷静、节俭和修养，在无形中定格了我们姐弟的品质：远离粗俗、谦虚不傲、坚韧不拔。母亲的宽容、不争和始终操守的那份安静，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生存的智慧。正是母亲多了一份平和，多了一分谦让，多了一点豁达，才在困难中构筑了一个充满阳光的家园。

　　

在母亲节的时候，我把思念熬成酒，在寂静的夜里，对着孤独的窗。炉火慢慢煮着回忆，思绪像汁液一样煎熬。过去的日子，像花在酒里绽放，母亲淡淡的笑，是香醇的芬芳。曾经的温柔，绕着酒花旋转，每次摇晃，都是心痛的声音。

我把思念熬成酒，想用醉意冲淡思念的苦。可酒一入口，思念更翻倍，像藤蔓，爬满我的心。

这酒啊，是时光酿的甜与哀，喝一口，是过去的快乐和伤怀。我将这杯思念的酒，敬岁月予我深情，纵相思成疾，仍以余生赴约。

有时我想，在那个我所看不见的平行时空里，母亲仍然在，那里的阳光应该和人间一样，暖融融地，母亲就坐在那把藤椅里，悠闲的晒太阳。那里的春天也应当与人间一般无二吧！五月也一定繁花正盛！

～2025年5月11日（母亲节）

（致谢图片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