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在轮椅上丈量母爱的刻度,胡适笔下的慈母是月光织就的茧,老舍记忆里的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着整个北平的寒冬。这是名家笔下的母亲。而我心中的母亲是这样的……<br><br> 我的母亲是一位识字不多却善良的女性,她体态丰腴,双眼不大却慈爱柔和,笔直的腰背随着年龄也变得不再挺拔。她说话柔声细语,打我记事儿起,没有高声对我说过一句话,她有着传统印象中母亲的影子和温柔。<br><br> 记得那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由于调皮贪玩,不用功学习,一次数学考试考的不及格,看着其他同学试卷上的高分,再看看自己试卷上老师用红色笔打的50分,简直像是一记红色的“巴掌”狠狠的摔在我脸上。让我脸红发烫,不知道怎么回家和妈妈交代。<br><br> 拖着无力的双腿和像被雪打过茄子的脑袋,硬着头皮推开了堂屋的房门,进去之后看见母亲正在包我最爱吃的素馅饺子,我喉咙里挤出丝丝微弱的语音的说:妈妈,我今天考试不及格,说着,便从书包里掏出了被我握把的皱皱的试卷。看着上面红色的50分,我内心忐忑与害怕,母亲似乎觉察到我的情绪变化,攥住我的小手,轻轻一拉说,孩子没事!一次不及格不代表你不优秀,只要你好好学习,妈妈不会怪你,学习是自己的,学好了为自己服务,学不好就和妈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农活。虽然是几句简短的话语,却让我感受到沉淀有力的爱,从那一刻起,母爱的种子便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轻声细语,不责备成了我对母亲这个称呼的标签。<br><br> 去年今日,我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为母亲呈现上了一份特别的节日礼物,我没想到自己用笔在纸上记录母亲半生霜雪的文章被某报刊选登,今年此刻我依然选择用文章记录的方式回忆和记录母亲的点滴。<br><br> 母亲总在深夜缝纫。老式蝴蝶牌缝纫机的铁皮外壳泛着经年的包浆,踏板声像被揉碎的雨滴,哒哒哒地渗进我的梦境。15度的灯泡在墙角洇开昏黄的光晕,她佝偻的背影像株被岁月压弯的麦穗,在布料堆叠的褶皱里起伏。灯罩上积着经年的灰,投下的光斑里浮着细小的蛾子,翅膀翕动时抖落金粉似的光屑。<br><br> 那年我十三岁,校服裤脚总爱蹭着地面打旋。母亲便在15度灯泡下拆了又缝,银针拖着棉线在布料间游走,仿佛在修补时光的裂痕。她总把裤脚往自己膝盖上比量,老寒腿的关节在秋夜里泛着青白。"长高半寸就要拆三道线。"她呢喃着,顶针箍在无名指上勒出深红的印痕。有次半夜醒来,看见她正把校服裤腿往自己腿上比划,膝盖处洇着深色的汗渍,像幅未干的水墨画。她忽然把裤脚往里掖了掖——我这才惊觉,她竟悄悄把自己的毛裤拆了半截,接在我的校服里。<br><br> "妈,别改了,同学们都这样穿,这样穿有个性。"那天我故意把校服甩在椅子上,拉链齿刮过木椅发出刺耳的声响。母亲的手顿了顿,银针在指间闪了闪,终究没刺破布料。她转身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层层叠叠展开是件碎花衬衫。领口处还留着褪色的印儿,是三十年前外婆用胭脂虫染的色。"这是你外婆给我陪嫁的,现在给你改件褂子。"她说话时,喉结在松弛的脖颈上滚动,像枚卡在时光里的纽扣。布料在昏黄灯光下舒展,细密的针脚里浮出茉莉香,混着樟脑丸和风湿膏的味道。<br><br> 去年深秋回老家,看见母亲在阳台上缝棉被。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针线筐里躺着顶未完工的毛线帽,毛线团滚落在墙角的蜘蛛网里。她忽然说:"你小时候总爱踢被子,我就把被角缝进床单里。"我这才惊觉,二十年来每个安睡的夜晚,原是被无数细密的针脚缝在了人间。她说话时,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的轻声细语有耐心。<br><br> 前日收拾旧物,翻出件褪色的碎花褂子。领口处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让我泪目——那是十三岁那年,我偷学缝纫留下的"杰作"。针脚像被风吹乱的蚯蚓,棉线还打着死结。母亲当年没说破,只是默默拆了重缝,却在最里层留下我稚嫩的针脚,像枚琥珀封存着时光的掌纹。抚摸那些交错的纹路,忽然摸到块硬结——是母亲当年悄悄垫进去的止痛膏,怕我穿着硌肉。<br><br> 此刻窗外春雨淅沥,缝纫机的哒哒声忽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那些被银针串联的夜晚,母亲把岁月拆成丝线,将寒暑缝进衣褶,把牵挂织进经纬。她不是诗人,却用半生光阴在布料上写诗,她不懂哲学,却用千万针脚诠释着最朴素的永恒——原来爱从来不需要惊天动地,它只是无数个深夜里,银针拖着棉线穿过布料的细响,是时光褶皱里永不褪色的针脚。<br><br> 母亲的老花镜片上蒙着层薄雾,她还在为我闺女的小袄子绣并蒂莲。我轻轻握住她青筋凸起的手,针尖立刻停在半空,像被施了定身咒。三十年光阴在银针上流转,我们终于读懂了彼此掌心的纹路——那些交错的沟壑里,藏着比针脚更绵长的春天。母亲忽然颤巍巍地举起小袄,内衬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针脚像蹒跚学步的婴孩,却是我幼年时偷绣的"作品"。此刻的脑海里涌现出那首,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