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藤杖

长安散人

红藤杖，

乌篷船，

白发飘飘走江南。

似此星辰非昨夜，

甲子过后又十年。

春花绽，

秋叶残，

夜卧僧庐听雨眠。

为何只许春归去，

却不容我还朱颜。

开篇首句“红藤杖”，纯属虚写，老衲并无此物傍身。皆因古诗多有杖行之句，故仿之以壮行色。

晋之陶潜、唐之李杜、白居易，宋之苏辛、陆游等皆乃老衲心仪之人。

观上述人等诗作，不乏杖行之描述。

如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策扶老*而流憩，或植杖而耘耔”。*扶老乃杖之别称。

唐李白：“窥庭但萧瑟，倚杖空踌躇”。《题许宣平庵壁》

“无由谒明主，杖策还蓬藜”

《赠从弟冽》

“别杖留青竹，行歌蹑紫烟”《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

唐杜甫“明知来问腆我颜，杖藜强起依僮仆”《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

“肠断江春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绝句漫兴九首之五》。

宋苏轼，“竹杖芒鞋轻胜马”《定风波》；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临江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鹧鸪天》

宋辛弃疾：“芒鞋竹杖，天教还了，千古玉溪佳句”《永遇乐·送陈仁和自便东归·陈至上饶之一年，得子甚喜》

“野鹤溪边留杖屦，行人墙外听丝竹”《满江红·星赵晋臣敷文》

“病起小园无一事，杖藜看得绿阴成”《偶题》

宋陆游诗：“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游山西村》。

老衲素仰古人之风，而今，年过七旬，垂垂老矣，腿脚渐羸。想来杖行之日已不远矣！上引之诗词中，仅述杖行耳，并未论及杖之材质！老衲身形肥硕，寻常之杖，恐难撑此躯。故近些年，尤为留意各处之名杖，以备来日之需。

某日，无意中读到白居易诗《红藤杖（杖出南蛮）》

南诏红藤杖，

西江白首人。

时时携步月，

处处把寻春。

劲健孤茎直，

疏圆六节匀。

火山生处远，

泸水洗来新。

粗细才盈手，

高低仅过身。

天边望乡客，

何日拄归秦。

另一首：

《红藤杖》

交亲过浐别，

车马到江回。

唯有红藤杖，

相随万里来。

读罢此诗，瞬间种草。

白诗所云之红藤杖，自唐起便成为文人心中至宝。其色如赤血，质若坚玉，在诗人笔下更被赋予神话色彩。韩愈曾以“赤龙拔须血淋漓”形容其来历，称其为滇池水神所献；苏轼则借“倚壁蛟龙护昼眠”暗喻其有扶正黜邪的神力。白居易在贬谪江州时，更将红藤杖视为护身符。并为此写就朱藤谣：

朱藤朱藤，温如红玉，直如朱绳。自我得尔以为杖，大有裨于股肱。前年左选，东南万里。交游别我于国门，亲友送我于浐水。登高山兮车倒轮摧，渡汉水兮马跙蹄开。

中途不进，部曲多回。

唯此朱藤，实随我来。

瘴疠之乡，无人之地。

扶卫衰病，驱诃魑魅。

吾独一身，赖尔为二。

或水或陆，自北徂南。

泥黏雪滑，足力不堪。

吾本两足，得尔为三。

紫霄峰头，黄石岩下。

松门石磴，不通舆马。

吾与尔披云拨水，环山绕野。

二年蹋遍匡庐间，未尝一步而相舍。虽有佳子弟，良友朋。扶危助蹇，不如朱藤。

嗟乎！穷既若是，通复何如？吾不以常杖待尔，尔勿以常人望吾。

朱藤朱藤，吾虽青云之上，黄泥之下，誓不弃尔于斯须。”

此谣高绝旷世，道尽朱藤杖之神奇。白氏曾贬谪东南，写下诸多佳作，如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

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

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

绿杨阴里白沙堤。

其行走湖东，自是红藤为伴。再贬江西，写下千古名篇《琵琶行》。白氏正是依靠红藤杖，蹒跚行走于匡庐之间。吟啸山林，佳作迭出。

即便到了晚年，退隐洛下，在其自述文《醉吟先生传》中道：“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由此看来，白氏的整个后半生，与红藤杖形影不离。真正做到了“誓不弃尔于斯须”。

读罢这些对于红藤杖的描述，令我对此杖更为执着。于是，寻找红藤杖便成了老衲近些年来的头等大事。追根溯源，《太平御览》卷995引《云南记》云：“云南出藤，小者以为马策，大者可为柱杖。”杖产于南诏国，即当今云南苍山洱海一带，大抵以大理为核心。我曾两次入滇，苦寻红藤杖。凡到一处，便打问此物。谁知所问之人，咸答不知。更有甚者，闻所未闻。见此状，不由大失所望。心下纳罕：红藤杖明明产于云南，为何无人知晓？无奈之下，又上百度细搜红藤杖。答曰：

红藤杖曾是部落首领与宰相的权柄象征。随着南诏归附中原，红藤杖流入长安，成为文人雅士竞相追逐的珍品。然而过度采伐让南诏红藤绝迹，清代阮元 “持节住六诏，”寻访不得，无奈之下，在自家植藜为杖，涂丹漆，借丹漆之名欲象唐之赤藤，弥补遗憾。

今人所见红藤，多生于浙江天台山。南宋陆游《简僧求秦望山拄》“老病龙钟不自持，饱知藤杖可扶衰。明朝欲入天台去，试就高人乞一支。”由此可见，莫说正宗的红藤杖近乎绝迹，就连赝品之天台红藤也成了罕见之物。

呜呼噫嘻！原来真正的红藤杖在唐代已因过度采伐而稀缺。即使到了与唐衔接的宋朝，陆游也不敢奢望正宗滇之红藤杖了。能在浙江向高人求得一支天台藤杖，便愿足矣！再往后到了清代的诗人阮元，更是悲叹：“我持节住六诏南，欲觅此藤无处觅”。只能在自家植藜为杖，再涂以红漆，聊以自慰了。

看罢百度给出的结论，顿感颓然。尤其二次入滇，到了腾冲。参观滇西抗战纪念馆时，在一个玻璃柜里看到了抗日将领李宗仁送给张问德县长的一根红藤杖，此杖以缅甸的红藤为原料制成，存世极少。上面刻有几行小字作为鼓励：“崇仁兄留念，抗战到底，步步前进，德邻癸未赠”。张县长曾拄着拐杖，六度怒江、八次徒步翻越高黎贡山，协同远征军与日军进行了长达两年之久的游击战。这根拐杖撑起了民族的脊梁，成为滇西抗战纪念馆镇馆之宝。

当老衲看到滇西抗战纪念馆镇馆之宝红藤杖那一瞬，不由仰天慨叹：欲得红藤杖，此生无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