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5月9日,母亲节前夕,94岁高龄的小姑妈回娘家了。她的娘家,就是我宜兴老家黄泥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小姑妈回娘家黄泥墩)</span></p><p class="ql-block">小姑妈14岁到了离家15里的奖墅村吴家做童养媳,小姑父吴海清家境贫寒,没上过学,积极参加土改,加入共产党,带领农民生产自救,被提拔担任公社书记。他为人正直,为官清正,关爱群众,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有个一心为民的吴书记。小姑父一心扑在工作上全然顾不了家,而小姑妈一人在家带五个子女,还要操持家务农活,可谓吃尽苦头。联合国前副秘书长沙祖康先生当年就是小姑父做公社书记时候资助上了南京大学,从此走出了宜兴走向了世界。小姑父在世时候,沙老每年都请小姑父小姑妈二老到北京小住,以表感恩。</p><p class="ql-block">先祖张国雄,清同治庚午年武举人。听父亲讲,张国雄武功了得,三层楼飞身跃下,屋前上塘河一跳而过,百廿斤大刀挥砍自如。他乐善好施,修桥铺路,造福乡里,据《民国光宣宜荆续志》载,“经堂桥,在杨巷镇,宣统三年,里人张国雄等募捐重建。新芳桥,在新芳里,光绪二十三年,里人张国雄等募捐重建。塘桥,在宋安村后,光绪二十八年里人张国雄捐资重建……”先后修建桥梁十多座,可见先祖们是为民造福的有德之人。张国雄兄弟三人,他们的子孙在黄泥墩繁衍成一个村落,村中央东西走向的上塘河把村庄一分为二,河北全部姓张,河南还有尹姓和陈姓人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黄泥墩上塘河)</span></p><p class="ql-block">张国雄有七个儿子,长子就是我曾祖父张郁文,因为是长房长子,张郁文成年后就成了张家祠堂族长,我爷爷张祖伟是他的独生子,另有两个女儿。由于家境殷实,爷爷从小习武,乐仗义,善饮酒,每天必到新芳桥会武友。爷爷娶了邻村宋安里同治举人尹冠芳后人为妻,就是我敬爱的嵚娘张尹氏(嵚娘,这是宜兴方言对祖母的称呼。这种称呼源于对周处祖母的尊称。周处因其祖母的教导和影响,除三害,救国家,成为文武双全的贤良之士,受到朝廷的高度评价。皇上称其祖母为“嵚”,意为“雄伟险峻的高山”,象征其品行高尚。后来,宜兴人为了表示对祖母的尊重,也开始称呼自己的祖母为“嵚娘”,并一直延续至今),他们共生育七个儿女,其中两个大伯夭折,有两个姑妈、两个叔叔。1939年中秋后的一天,爷爷扛着练武的大刀从家步行去街上,路过塘桥时遇到一队下乡扫荡的日本鬼子,鬼子看到扛着大刀的爷爷站在桥中央,那还了得,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刀,爷爷来不及反抗就倒在血泊之中…爷爷被人抬回家一个月就含恨而终。当年爷爷50岁, 我父亲只有12岁,小姑妈只有 8岁,小叔才出生不久。所谓祸不单行,到了冬天,日本鬼子进村把嵚娘家房子烧了,嵚娘带着一家住进了张家祠堂,后来祠堂又被鬼子烧了。她们母子过起了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几近乞讨的日子。后来,好心的本族开明乡绅收留了嵚娘一家,住在他家厢房。嵚年以做家佣为生,父亲年少帮着放牛做些简单的农活。孤儿寡母日子艰辛,一个柔弱女子是无论如何养不起五个孩子的,嵚娘只好咬咬牙狠狠心先后把大姑妈送给了高塍亳村一农家,小姑妈给人做童养媳,大叔给兴化一铜匠收养,她身边留下我父亲和小叔两个。乡绅爷爷有大太太和二太太两个媳妇,大太太一双儿女在外求学,参加了革命,二太太没有生育。他们家中没有孩子,所以对我父亲就像自己孩子一样。土改时候,父亲做了贫协会负责人,虽然根据政策分田分房,但是父亲在很大程度上给予了照顾,给他们三人留了房子和几亩良田,可以正常度日。父母结婚时,乡绅爷爷送了一块和田白玉“福到眼前”给我父亲以示祝贺。此玉被我珍藏,视为传家之宝。大太太跟我嵚娘一样,裹了小脚,不识字,慈眉善目,轻声细语。二太太年轻时候是无锡城里唱滩簧的,识文断字,长相甜美,嵚娘称她为先生。后来大太太被儿子接到北京去了,二太太则住在新芳桥西街一间木结构二层小楼(当年,乡绅爷爷在新芳桥、杨巷镇以及宜兴城都置有房产,这二层小楼是土改时父亲偷偷地为他们保留下来的,父亲也因此在后来那个运动中被人举报而被罢免了大队长一职)。嵚娘常说“行的春风有夏雨,火要空心人要真心,更要讲良心。”嵚娘经常带我去看先生,顺便带上些青菜、韭菜、豇豆、茄子、丝瓜等。二太太每次见到我,都会在我脸上捏一下,用好听的无锡话笑着说“我个南南来了哉!”于是就去买一碗豆腐花或者一碗小馄饨给我吃。味蕾是有记忆的,那加了虾米酱油的豆腐花,那加了滋油酱油的小馄饨,是我一生种爱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和田白玉“福到眼前”)</span></p><p class="ql-block">时光如过目之鸟,而今,唯有小姑妈健在,她已经94 岁了,耳聪目明,儿女孝顺,都已退休,孙子外孙事业有成,四世同堂,尽享天伦之乐。小时候去小姑妈家拜年,最爱吃她做的纯肉馅团子,解馋过瘾,最爱那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一元纸币压岁钱。小姑妈操劳一辈子,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打个小麻将。前几年去看她,还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呢。一辈子不停劳作和乐观心态成就了她的高寿,祝愿她过得一百二十岁。去年我才知道小姑妈的名字,叫张全娣。</p><p class="ql-block">春节前去看望小姑妈,她跟我们说,她想回娘家黄泥墩走走看看,还要请村上张姓族人吃个饭。五一前夕,表妹电话我,说小姑妈回娘家心切云云,于是我们就定下5月9日“回娘家”。暴雨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甜蜜,来到村口,下了车,小姑妈激动的就像孩子一样,终于回到了她魂牵梦绕的衣胞之地她的娘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初夏的风吹拂着她满头的白发,面对这人是物非的场景,她试图找寻八十年前的样子,试图找寻她的父母她的姐姐兄弟的模样,试图在听母亲的呼唤和兄弟的嬉笑,她喃喃自语仿佛是跟她的亲人在对话……我陪小姑妈在村上走走看看,这里已经没有她认识的人、没有她熟悉的场景,只有那浑浊的上塘河与那土的掉渣的黄泥墩似乎在等着她的归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相遇92岁小婶婶)</span></p><p class="ql-block">中午在新芳桥网红饭店鸿运楼,老哥请来了二十多位族人,年龄最大的92岁,小姑妈再三强调这顿饭一定要她请。欢声笑语,说不尽的过往。这或许是几十年来张家族人的唯一一次非红白喜事的聚会。小姑妈很开心,她眼中闪着幸福的泪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欢乐相聚)</span></p><p class="ql-block">离开黄泥墩时候,我扶着小姑妈伫立在当年爷爷站的先祖修的塘桥中央,往东看去,树木葱郁处一个叫做“深塘里”的地方,是我们张氏先人的安息之地。脚下蜿蜒的塘河经西氿通太湖,源远流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塘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