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路过

序…….

佛前抛尽相思豆，更那堪、梵音皱。

明镜台边香篆瘦， 半龛星斗，一襟风露，

梦断青稞酒。

莲华座上红绡透， 却道如来本无垢。

纵使三生石上咒， 雪埋经轴，霜凝铜兽，

不抵她回眸。

**立春·桑耶寺**

青稞酒泼醒檐角铜铃时，

乌策大殿的唐卡褪了金身。

玛尼堆旁那枝冻僵的乌巴拉花，

原是去年她簪在鬓边的。

经幡撕扯着风，

把“嗡阿吽”三字真言裁成零碎偈语。

我拾阶而上，数过三百六十五盏酥油灯，

偏在最后一盏里望见她的倒影。

莲师说心似琉璃，可琉璃易碎。

**雨水·青朴山**

闭关洞外的冰凌垂成念珠，

苦修的泪是雪水化的。

岩羊蹄印叠着胭脂痕，

蜿蜒到第八层天葬台。

她曾说转山人的脚印会开花，

如今满山杜鹃未放，

我的袈裟已染了七分春色。

《菩提道次第广论》里夹着的青丝，

比贝叶经更早泛黄。

**惊蛰·扎塘寺**

辩经场的石板沁出绿茸，

金刚铃摇落格桑花的魂魄。

护法殿壁画上的空行母突然睁眼，

朱砂唇间衔着半句未诵的咒。

我合十的手掌纹路裂开，

钻出她系在箭垛上的五彩绳。

佛在莲台上笑，笑人间春雷总比法鼓先鸣。

**春分·昌珠寺**

孔雀毯晒在日光殿前，

金线绣的度母眉目流转。

她遗落的银嘎乌卡在转经筒轴心，

每转一圈，玛尼堆就矮一寸。

酥油茶凉透时，坛城沙漏下最后一粒蓝琉璃。

我知诸行无常，却贪恋无常里刹那的永恒。

**清明·楚布河**

水葬台的经幡浸透了彼岸，

她的氆氇裙摆浮在水面，开成红莲。

天珠坠着相思，沉入河底吻过轮回的鱼。

我放生的那尾金翅鲤，

鳞片上刻满前世的盟约。

河风卷走往生咒，却卷不走倒影里的胭脂色。

**谷雨·敏珠林**

梵匣里的贝叶经发了芽，

伏藏师的朱笔悬在虚空。

莲师面具后的那双眸子，

分明是她嗔怒时的模样。

金刚舞步踏碎檐角雨，

我捧着的颅碗盛满青稞酒。

醉倒前看见坛城崩塌，

曼陀罗花瓣拼成她的脸。

**立夏·多吉扎**

转经廊的铜铃铛怀孕了，

每个铃腹都藏着一首情诗。

护法神的铁箭射穿黄昏，

箭簇上缠着褪色的发带。

我跪在时轮金刚脚下数念珠，

檀木珠突然裂出婴啼。

原来相思是胎藏界曼荼罗，不生不灭。

**小满·雍布拉康**

月光在宫墙上晒经，

松石粉写的《莲师七句》发了霉。

她采药时唱的堆谐，

被夜枭译成度母的叹息。

我数着星斗推演伏藏，

推不开西窗下半阕残词。

佛说满则溢，可我的心从来不曾满过。

**芒种·夏鲁寺**

青稞田里长出手印，

每个掌纹都通往空行净土。

她播种时遗落的耳珰，

在沃土里结出珊瑚果。

我捧着曼扎盘供养诸佛，

供品却是她眉间的朱砂痣。

坛城沙从指缝漏向红尘，漏成十二因缘的网。

**夏至·桑耶林**

日晷的针影刺破无明，辩经场开满雪莲花。

她系在柏枝上的哈达，

勒断了十二年的光阴。

我敲响人皮鼓，鼓面浮现十六岁那年的月晕。

佛说诸法无我，

可鼓声里跳动的分明是我的心。

**小暑·卡久寺**

雾锁九层碉楼，

空行母的裙裾扫过我的禅床。

她采药坠崖那日，山南下了七场太阳雨。

如今每片云雾都是她的化身，

每滴晨露都是未了的相思。

我修的虹身，终究化不成渡她的桥。

**大暑·色喀古托**

金汁写就的《甘珠尔》在出汗，

每个字都洇成她的轮廓。

护法殿壁画上的龙女褪了彩衣，

露出锁骨处的梅花烙。

我诵完十万遍百字明咒，

抬头见梁上燕筑的巢，像极了合十的手掌。

原来情劫是最高明的伏藏，等你自己来掘。

**立秋·白居塔**

十万佛眼的凝视穿不透一张唐卡，

她绣的绿度母在流泪。菩提叶飘进酥油茶，

浮出的卦象写着“来世相逢”。

我转遍一百零八座佛殿，

转不出画师笔下的那双眉眼。

究竟是谁在度母的泪光里，种下红尘？

**处暑·拉姆拉措**

湖面结冰时，

我看见她跪在来世的经幡下。

占卜的喇嘛撒出青稞，

卦象里跳出怀胎的鹿。

我叩长头吻过的冰面，裂出八瓣莲花的纹路。

原来观湖所见，不过是今生未了的执念。

**白露·扎什伦布**

月光在晒佛台织锦，班禅的袈裟裹着前尘。

她遗落的银镯卡在转经筒里，

每转一圈，就瘦成更深的秋。

我数着佛珠等天明，

等来满阶白霜凝作鬓边雪。

佛说露水姻缘，可这露水湿了我三生。

**秋分·甘丹寺**

经卷在风中翻页，

把《入菩萨行论》读成悼亡诗。

她采的格桑花夹在宗喀巴传记里，

比金汁更刺眼。我点燃八万四千盏灯，

火苗里跳出她跳锅庄的模样。

原来成佛的路，要踏碎十万个自己的影子。

**寒露·萨迦寺**

血雨浸透城墙时，

护法神的獠牙咬碎了月光。

她写在羊皮上的情诗，

被译成萨迦派十三金法。

我跪在昆氏家族灵塔前，

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先祖的颅鼓同频。

原来最深的伏藏，是刻在骨头上的相思咒。

**霜降·色拉寺**

辩经场的石子开了花，

每个手势都是未解的卦。

她掷出的哈达挂在柏树上，

成了度母的披帛。

我击掌问佛，回声里尽是十六岁那年的马蹄。

玛尼堆又高了三寸，埋着褪色的胭脂盒。

**立冬·大昭寺**

释迦牟尼等身像在流泪，

金粉顺着脸颊滴成璎珞。

她供奉的酥油灯突然爆出灯花，

照见十二岁那年错牵的手。

我转遍八廓街的经筒，

转不出松石耳坠划下的圆。

佛说回头是岸，可岸上站着前世的她。

**小雪·哲蚌寺**

晒佛岩垂下冰帘，

展佛台的唐卡卷走最后的光。

她系在箭垛上的五彩绳，

勒进石头长成血脉。

我数着雪粒念度母咒，

每片雪花都映出梳妆的镜。

原来情丝是宗喀巴剪不断的脐带，

连着轮回的胎宫。

**大雪·布达拉**

宫墙饮尽西风，

松赞干布的盟约在梁上结霜。

她踩过的金顶落满寒鸦，

每声啼鸣都是解不开的卦。

我数着台阶诵经，雪地上脚印开成莲。

红宫里锁着十万个我，每个都在画她的眉眼。

**冬至·楚布寺**

坛城沙结成冰晶，

蓝琉璃宫殿里坐着童年的她。

上师用孔雀翎拂去幻象，

拂不去掌心青金石的余温。

子时的钟声碾过肋骨，

我听见雪域深处的情根在发芽。

原来大圆满法渡得众生，

渡不过自己眼底的倒影。

**小寒·热振寺**

柏树籽落成念珠，每颗都刻着度母的泪。

她采的藏红花在经卷里复活，

根须缠住我的魂魄。我跪在仲敦巴像前，

看见自己的心长成菩提树。

年轮里藏着的，是永远剥不完的情茧。

**大寒·纳木措**

湖心冰裂开天眼，莲师的预言浮出水面。

她放生的鱼群游过我的倒影，

每片鳞都写着来世。

我解开袈裟沉入冰窟，

发丝与念珠结成往生的网。

最后一口氧气化作气泡，

里面坐着相拥的我们。

跋……

梵香残，更漏细，

贝叶经翻，翻作离人泣。

坛城沙埋青丝髻，

玛尼堆前，谁拾胭脂粒？

佛垂眸，莲并蒂，

铜钹声咽，咽尽三生誓。

纵使修成金刚体，

不抵卿卿，一笑融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