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没有种成的莲花

牧羊人之随笔

没种成的莲花

六月的最后一周，天气开始变得闷热。姜明蹲在羊圈里，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三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它们的毛色雪白，像三团棉花糖一样挤在一起，偶尔发出细弱的"咩咩"声。

"这只不太对劲。"姜明皱着眉头，轻轻托起其中一只明显比其他两只瘦弱的小羊。它的后腿有一道伤口，血迹已经干涸结痂。姜明叹了口气，想起昨天发现时，这只小羊被另外两只欺负的场景。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姜宝海的电话："宝海哥，能来给我的母羊打个消炎针吗？母羊刚生产，给她护理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爽快的应答声。姜宝海是村里为数不多懂兽医技术的人，虽然没正经学过，但几十年养牲畜的经验让他成了村里的"赤脚兽医"。

挂断电话，姜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六月的阳光已经相当毒辣，照在他晒得黝黑的皮肤上。三年前，他还是青岛一家IT公司的项目经理，每天穿着衬衫西裤在高楼大厦间穿梭。而现在，他穿着沾满泥土的工装裤和已经褪色的T恤，脚上是一双沾满羊粪的胶鞋。

姜宝海骑着那辆老旧的摩托车来到时，姜明正在给羊圈的水槽换水。姜宝海五十出头，皮肤黝黑发亮，脸上的皱纹像是被烈日雕刻出来的。

"小姜啊，又当爹了？"姜宝海打趣道，从摩托车后座取下医药箱。

姜明苦笑着指了指那只受伤的小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被它的兄弟姐妹欺负了。"

姜宝海熟练地检查了母羊和小羊的状况，给母羊打了一针消炎药。"没事，小羊生命力强，好好照顾能活。倒是你，"他收起针管，打量着姜明，"城里人回来种地养羊，不容易吧？"

姜明只是笑笑。三年前他辞去高薪工作，带着积蓄回到这个他童年生活过的村庄，买了几亩地和一群羊，开始了他的"田园梦"。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只有妻子高总理解他——虽然她因为工作和孩子上学不得不留在青岛。

打完针，姜宝海拒绝收钱："记着，下次请我喝酒就行。"他跨上摩托车，临走前又说："对了，大口波做土豆生意，你让他帮忙收些村民卖剩下的小土豆，你可以便宜买些喂羊。"

姜明点点头，心里却清楚大口波那人没有好处不会白帮忙。果然，第二天他去找大口波时，对方支支吾吾，最后说今年的小土豆都让客户预定出去了。

"没事，我就问问。"姜明并不意外。在乡村生活了三年，他已经摸透了这里的人际关系——表面热情，实则处处计算。不像城市里的冷漠，这里的算计包裹在一层温情的外衣下。

下午，姜明帮邻居姜洪鲁补种了被雨水冲坏的玉米。作为交换，姜洪鲁答应让他用自己地里的砖头。姜明计划在院子外砌个土灶，等高总带孩子们回来时，可以做一大锅羊汤。

"你媳妇这周末回来？"姜洪鲁边撒种子边问。

"嗯，带孩子们回来过周末。"姜明抹了把汗，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自从回到乡下，他和家人聚少离多，每次团聚都像过节一样。

收拾完砖头，姜明顺路去村口帮小林拿快递。小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开了家网店卖山货。取件时姜明才发现快递单号不对，只好又放回去。

"乡村快递就是这样，经常搞错。"姜明自言自语。城市的便利在这里成了奢侈品，但他并不怀念——至少这里的夜空能看到星星。

星期五清晨，姜明早早起床去割草。夏天的草长得快，羊群的需求量也大。他喜欢清晨割草，露水未干，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下午路过村西的小河时，他惊喜地发现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粉嫩的花苞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像害羞的少女。姜明立刻想到了高总——她最爱荷花了。

他马上联系了姜宝科，买了对方一个闲置的瓷缸。"不用给钱，旧东西了。"姜宝科摆摆手。但姜明知道乡村的人情债最难还，问好了价钱，又坚持多给了十块钱。

"我要在院子里种棵莲花，等高总回来就能看到开花了。"姜明兴奋地说。

然而第二天当他去河边准备移植那株荷花时，却发现已经被人折走了，只剩下一截断茎。姜明站在河边，感到一阵失落。这大概就是乡村生活的另一面——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你，连一株野花也不例外。

星期六上午，姜明正在喂羊时，听到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他扔下草叉，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院门。高总的SUV停在门口，两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爸爸！"两个孩子扑进他怀里。姜明一手抱起一个，在他们脸上各亲了一口。高总站在车旁微笑，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想死你们了。"姜明放下孩子，走向妻子。三年乡村生活让他变得不善于表达情感，但眼中的思念却藏不住。

中午，姜明叫了几个酒友来家吃饭，特意邀请了大口波，但对方找了个借口没来。姜明并不在意，他知道大口波是觉得从他这里捞不到什么好处。

饭后，姜明带着家人去姜洪鲁家的果园摘油桃。红彤彤的油桃挂满枝头，两个孩子兴奋地在树间穿梭。

"给姜叔转点钱吧。"高总小声说。

姜明点点头，当场给姜洪鲁转了钱，但对方坚决不收："几个桃子而已，孩子喜欢就多摘点。"

回家的路上，高总若有所思地说："乡下人其实挺淳朴的。"

姜明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妻子只看到了表面——乡村的人情世故比城市更复杂，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星期天清晨，姜明照例早起割草。高总也起来了，陪他一起干活。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就像多年前他们一起在青岛打拼时那样。

"孩子们很喜欢这里。"高总突然说。

姜明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那你呢？"

高总沉默了一会："我喜欢看你在这里的样子...放松，自在。但我的工作和孩子的教育..."

姜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他渴望乡村的宁静，而她不得不面对城市的现实。

中午，高总带着孩子们返回青岛。姜明站在路口，看着车子消失在尘土中，心里空落落的。他转身去了北台集，收集了一车菜叶子回来喂羊。

在山上给羊饮水时，他碰到了姜洪鲁的婶子。老太太假装是来摘油桃的，但姜明知道她是来"检查"他摘了多少。乡村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计算。

下午，姜明测量了山坡上一块地的尺寸，计划用隔离网围起来扩大养殖。干完活，他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手机响了，是义父询问地瓜苗的事。

姜明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这事，赶紧去泉婶子家问候生病的叔叔，顺便解决了地瓜苗的问题。回到家里，他发现顺丰快递又一次没通知就把他的冷冻食品丢在了村口超市。

这次他没忍住，打电话投诉了那个快递员。挂断电话，姜明有些后悔——在乡村，得罪人往往意味着更多的麻烦。但有些底线，他必须坚持。

夜幕降临，姜明坐在院子里，望着新买的瓷缸。虽然没有荷花，但他还是往缸里加满了水。月光下，水面泛起微微波纹，倒映着满天星斗。

三只小羊在圈里安静地睡着，那只受伤的小家伙紧紧依偎着母羊。姜明轻轻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会好起来的。"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小羊说，还是对自己说。

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幅水墨画。姜明深吸一口带着青草香的空气，感到一种平静的满足。这里的生活有诸多不便和挫折，但每一步都踏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

他掏出手机，给高总发了条消息："荷花没种成，但我买了个漂亮的瓷缸。下次你们回来，我们一起去河边看野生的。"

发完消息，姜明抬头望着星空，开始计划明天的工作——割草、修篱笆、也许还能抽空去趟镇上买些莲花种子。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平凡却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