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麦家:把母亲装在心里,就还是被爱着的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初夏即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安石</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石梁茅屋有弯碕,流水溅溅度两陂。</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三衢道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宋・曾几</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细说“中国”一词</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朱百平</p><p class="ql-block"> 作为华夏儿女,我们都自豪地称自己是中国人。但“中”“国”这两个字的最初含义是什么?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时候组合到一起的?组合到一起的最初含义又是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中” 字最早见于甲骨文。有学者认为,“中”的本意指旗杆,中间的椭圆形是把手,上下飘扬的是旗帜。当部落首领有事时,就竖起旗杆以召集众人,大家环立于旗杆周围,听候君王发布命令。也有观点认为,甲骨文的 “中” 字像一个有旒的旗,旒是旗帜下面的垂饰,古人常在军队或部落的中央竖立旗帜,作为集合众人的标志,由此引申出中间、中心的含义。“国” 的古字是 “或”,从戈,从口。“戈” 表示兵器,象征武力;“口” 表示人口,也可表示城邑。“国” 字在甲骨文中写作 “或”,字形像一个人手持戈守卫着一片区域。金文的 “或” 字在结构上与甲骨文相似,但字形更加规整,线条也更加流畅。</p><p class="ql-block"> 到了春秋时期,为了明确表示国家的概念,在 “或” 字的外面加上了 “囗”(wéi),表示疆域,形成了 “國” 字。从“国”字的演变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最早的“国”字是没有明确疆界的。</p><p class="ql-block"> “中”“国”两字,虽然最早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了,但这两个字何时连成一个词组的呢?有证据表明,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最早见于西周初年的何尊铭文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何尊</b></p><p class="ql-block"> 何尊高38.5厘米,口径28.8厘米,重14.6公斤。圆口棱方体,长颈,腹微鼓,高圈足。腹足有精美的高浮雕兽面纹,角端突出于器表。体侧并有四道扉棱。造型浑厚,工艺精美。作为镇馆之宝,目前收藏于宝鸡青铜器博物院内。</p><p class="ql-block"> 说起这件稀世之宝重见天日,还有一定的戏剧性。1963年宝鸡陈仓区贾村镇的一场秋雨,为贾村塬的陈堆家带来了意外的惊喜。雨水冲刷之后,他家后院土崖上露出了一件偌大的青铜器。这件青铜器几经周折入藏博物馆后,经过专家清洗、除锈等环节,器物内底部长达123字的铭文显现出来。在这123个字中,就有“宅兹中国”这一词组。据专家学者解读,当时尊里的“中国”指的是当时天下的中心、王朝的中央,新建的都城成周,是现在的河南洛阳一带。正是因为有了何尊的出土,才有了宝鸡这个城市后来的宣传语“何以为尊,我有中国”。</p><p class="ql-block"> 随着秦朝统一六国,“中国” 的概念开始扩大,涵盖了秦朝统治的所有区域。汉朝继承了秦朝的疆域,“中国” 一词也逐渐成为中原王朝的代称,包括了以华夏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国家的广大地区,但在地理概念上仍主要指中原地区以及周边的部分地区。</p><p class="ql-block"> 到了元朝,疆域辽阔,“中国” 成为整个大一统国家的名称。清朝时期,“中国” 作为国家的正式名称在国际上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如在《尼布楚条约》等外交文件中,就使用了 “中国” 这一名称来指代清朝统治的整个国家,包括了中原地区以及边疆的各个少数民族地区,标志着 “中国” 从一个文化和地域概念逐渐转变为一个具有明确主权和疆域的现代国家概念。</p><p class="ql-block">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 作为新中国的名称被继承下来,成为代表整个中华民族和国家的符号,包括了历史、文化、民族、地域等多个方面,是全体中国人民共同的家园和身份认同的象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紫藤萝瀑布</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宗 璞</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p><p class="ql-block"> 从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时,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在和阳光互相挑逗。</p><p class="ql-block"> 这里春红已谢,没有赏花的人群,也没有蜂围蝶阵。有的就是这一树闪光的、盛开的藤萝。花朵儿一串挨着一串,一朵接着一朵,彼此推着挤着,好不活泼热闹!</p><p class="ql-block"> “我在开花!”它们在笑。</p><p class="ql-block"> “我在开花!”它们嚷嚷。</p><p class="ql-block">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下面的待放。颜色便上浅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开的花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张满了的帆,帆下带着尖底的舱,船舱鼓鼓的;又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绽开似的。那里装的是什么仙露琼浆?我凑上去,想摘一朵。</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没有摘。我没有摘花的习惯。我只是伫立凝望,觉得这一条紫藤萝瀑布不只在我眼前,也在我心上缓缓流过。流着流着,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我心上的关于生死的疑惑,关于疾病的痛楚。我沉浸在这繁密的花朵的光辉中,别的一切暂时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宁静和生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这里除了光彩,还有淡淡的芳香,香气似乎也是浅紫色的,梦幻一般轻轻地笼罩着我。忽然记起十多年前家门外也曾有过一大株紫藤萝,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但花朵从来都稀落,东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挂在树梢,好像在试探什么。后来索性连那稀零的花串也没有了。园中别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改种了果树。那时的说法是,花和生活腐化有什么必然关系。我曾遗憾地想:这里再也看不见藤萝花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这么多年,藤萝又开花了,而且开得这样盛,这样密,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壮的盘虬卧龙般的枝干,不断地流着,流着,流向人的心底。</p><p class="ql-block"> 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我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舱,那里满装生命的酒酿,它张满了帆,在这闪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万花中的一朵,也正是一朵朵花,组成了万花灿烂的流动的瀑布。</p><p class="ql-block"> 在这浅紫色的光辉和浅紫色的芳香中,我不觉加快了脚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赋得永久的悔</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季羡林</p><p class="ql-block"> 题目是韩小蕙小姐出的,所以名之曰“赋得”。但文章是我心甘情愿作的,所以不是八股。 </p><p class="ql-block"> 我为什么心甘情愿作这样一篇文章呢?一言以蔽之,题目出得好,不但实获我心,而且先获我心:我早就想写这样一篇东西了。 </p><p class="ql-block"> 我己经到了望九之年。在过去的七八十年中,从乡下到城里;从国内到国外;从小学、中学、大学到洋研究院;从“志于学”到超过“从心所欲不逾矩”,曲曲折折,坎坎坷坷。既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既经过“山重水复疑无路”,又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喜悦与忧伤并驾,失望与希望齐飞,我的经历可谓多矣。要讲后悔之事,那是俯拾皆是。要选其中最深切、最真实、最难忘的悔,也就是永久的悔,那也是唾手可得,因为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心。 </p><p class="ql-block"> 我这永久的悔就是:不该离开故乡,离开母亲。 </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鲁西北一个极端贫困的村庄里。我们家是贫中之贫,真可以说是贫无立锥之地。十年浩劫中,我自己跳出来反对北大那一位倒行逆施但又炙手可热的“老佛爷”,被她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她手下的小喽罗们曾两次窜到我的故乡,处心积虑地把我“打”成地主,他们那种狗仗人势穷凶极恶的教师爷架子,并没有能吓倒我的乡亲。我小时候的一位伙伴指着他们的鼻子,大声说:“如果让整个官庄来诉苦的话,季羡林家是第一家!” </p><p class="ql-block"> 这一句话并没有夸大,他说的是实情。我祖父母早亡,留下了我父亲等三个兄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最小的一叔送了人。我父亲和九叔饿得没有办法,只好到别人家的枣林里去捡落到地上的干枣充饥。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最后兄弟俩被逼背井离乡,盲流到济南去谋生。此时他俩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必然是经过千辛万苦,九叔在济南落住了脚。于是我父亲就回到了故乡,说是农民,但又无田可耕。又必然是经过千辛万苦,九叔从济南有时寄点钱回家,父亲赖以生活。不知怎么一来,竟然寻(读若xin )上了媳妇,她就是我的母亲。母亲的娘家姓赵,门当户对,她家穷得同我们家差不多,否则也决不会结亲。她家里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钱、有闲上学。所以我母亲一个字也不识,活了一辈子,连个名字都没有。她家是在另一个庄上,离我们庄五里路。这个五里路就是我母亲毕生所走的最长的距离。</p><p class="ql-block"> 北京大学那一位“老佛爷”要“打”成“地主”的人,也就是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就有这样一位母亲。</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听说,我们家确实也“阔”过一阵。大概在清末民初,九叔在东三省用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五角钱,买了十分之一的湖北水灾奖券,中了奖。兄弟俩商量,要“富贵而归故乡”,回家扬一下眉,吐一下气。于是把钱运回家,九叔仍然留在城里,乡里的事由父亲一手张罗,他用荒唐离奇的价钱,买了砖瓦,盖了房子。又用荒唐离奇的价钱,置了一块带一口水井的田地。一时兴会淋漓,真正扬眉吐气了。可惜好景不长,我父亲又用荒唐离奇的方式,仿佛宋江一样,豁达大度,招待四方朋友。一转瞬间,盖成的瓦房又拆了卖砖、卖瓦。有水井的田地也改变了主人。全家又回归到原来的情况。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降生到人间来的。 </p><p class="ql-block"> 母亲当然亲身经历了这个巨大的变化。可惜,当我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有几岁,告诉我,我也不懂。所以,我们家这一次陡然上升,又陡然下降,只像是昙花一现,我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这谜恐怕要成为永恒的谜了。 </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样,我们家又恢复到从前那种穷困的情况。后来听人说,我们家那时只有半亩多地。这半亩多地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一家三口人就靠这半亩多地生活。城里的九叔当然还会给点接济,然而像中湖北水灾奖那样的事儿,一辈子有一次也不算少了。九叔没有多少钱接济他的哥哥了。 </p><p class="ql-block"> 家里日子是怎样过的,我年龄太小,说不清楚。反正吃得极坏,这个我是懂得的。按照当时的标准,吃“白的”(指麦子面)最高,其次是吃小米面或棒子面饼子,最次是吃红高粱饼子,颜色是红的,像猪肝一样。“白的”与我们家无缘。“黄的”(小米面或棒子面饼子颜色都是黄的)与我们缘分也不大。终日为伍者只有“红的”。这“红的”又苦又涩,真是难以下咽。但不吃又害饿,我真有点谈“红”色变了。 </p><p class="ql-block"> 但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办法。我祖父的堂兄是一个举人,他的夫人我喊她奶奶。他们这一支是有钱有地的。虽然举人死了,但家境依然很好。我这一位大奶奶仍然健在。她的亲孙子早亡,所以把全部的钟爱都倾注到我身上来。她是整个官庄能够吃“白的”的仅有的几个人中之一。她不但自己吃,而且每天都给我留出半个或者四分之一个白面馍馍来。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立即跳下炕来向村里跑,我们家住在村外。我跑到大奶奶跟前,清脆甜美地喊上一声:“奶奶!”她立即笑得合不上嘴,把手缩回到肥大的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馍馍,递给我,这是我一天最幸福的时刻。 </p><p class="ql-block"> 此外,我也偶尔能够吃一点“白的”,这是我自己用劳动换来的。一到夏天麦收季节,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麦子可收。对门住的宁家大婶子和大姑——她们家也穷得够呛——就带我到本村或外村富人的地里去“拾麦子”。所谓“拾麦子”就是别家的长工割过麦子,总还会剩下那么一点点麦穗,这些都是不值得一捡的,我们这些穷人就来“拾”。因为剩下的决不会多,我们拾上半天,也不过拾半篮子,然而对我们来说,这己经是如获至宝了。一定是大婶和大姑对我特别照顾,以一个四五岁、五六岁的孩子,拾上一个夏天,也能拾上十斤八斤麦粒。这些都是母亲亲手搓出来的。为了对我加以奖励,麦季过后,母亲便把麦子磨成面,蒸成馍馍,或贴成白面饼子,让我解馋。我于是就大快朵颐了。 </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我拾麦子的成绩也许是有点“超常”。到了中秋节——农民嘴里叫“八月十五”——母亲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月饼,给我掰了一块,我就蹲在一块石头旁边,大吃起来。在当时,对我来说,月饼可真是神奇的东西,龙肝凤髓也难以比得上的,我难得吃一次。我当时并没有注意,母亲是否也在吃。现在回想起来,她根本一口也没有吃。不但是月饼,连其他“白的”,母亲从来都没有尝过,都留给我吃了。她大概是毕生就与红色的高粱饼子为伍。到了歉年,连这个也吃不上,那就只有吃野菜了。 </p><p class="ql-block"> 至于肉类,吃的回忆似乎是一片空白。我老娘家隔壁是一家卖煮牛肉的作坊。给农民劳苦耕耘了一辈子的老黄牛,到了老年,耕不动了,几个农民便以极其低的价钱买来,用极其野蛮的办法杀死,把肉煮烂,然后卖掉。老牛肉难煮,实在没有办法,农民就在肉锅里小便一通,这样肉就好烂了。农民心肠好,有了这种情况,就昭告四邻:“今天的肉你们别买!”老娘家穷,虽然极其疼爱我这个外孙,也只能用土罐子,花几个制钱,装一罐子牛肉汤,聊胜于无。记得有一次,罐子里多了一块牛肚子,这就成了我的专利。我舍不得一气吃掉,就用生了锈的小铁刀,一块一块地割着吃,慢慢地吃。这一块牛肚真可以同月饼媲美了。 </p><p class="ql-block"> “白的”、月饼和牛肚难得,“黄的”怎样呢?“黄的”也同样难得。但是,尽管我只有几岁,我却也想出了办法。到了春、夏、秋三个季节,庄外的草和庄稼都长起来了。我就到庄外去割草,或者到人家高粱地里去劈高粱叶。劈高粱叶,田主不但不禁止,而且还欢迎;因为叶子一劈,通风情况就能改进,高粱长得就能更好,粮食打得就能更多。草和高粱叶都是喂牛用的。我们家穷,从来没有养过牛。我二大爷家是有地的,经常养着两头大牛。我这草和高粱叶就是给它们准备的。每当我这个不到三块豆腐高的孩子背着一大捆草或高粱叶走进二大爷的大门,我心里有所恃而不恐,把草放在牛圈里,赖着不走,总能蹭上一顿“黄的”吃,不会被二大娘“卷”(我们那里的土话,意思是“骂”)出来。到了过年的时候,自己心里觉得,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喂牛立了功,又有了勇气到二大爷家里赖着吃黄面糕。黄面糕是用黄米面加上枣蒸成的。颜色虽黄,却位列“白的”之上,因为一年只在过年时吃一次,物以稀为贵,于是黄面糕就贵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 我上面讲的全是吃的东西。为什么一讲到母亲就讲起吃的东西来了呢?原因并不复杂。第一,我作为一个孩子容易关心吃的东西。第二,所有我在上面提到的好吃的东西,几乎都与母亲无缘。除了“黄的”以外,其余她都不沾边儿。我在她身边只呆到六岁,以后两次奔丧回家,呆的时间也很短。现在我回忆起来,连母亲的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特别有一点,让我难解而又易解: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母亲的笑容来,她好像是一辈子都没有笑过。家境贫困,儿子远离,她受尽了苦难,笑容从何而来呢?有一次我回家听对面的宁大婶子告诉我说:“你娘经常说:‘早知道送出去回不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简短的一句话里面含着多少辛酸、多少悲伤啊!母亲不知有多少日日夜夜,眼望远方,盼望自己的儿子回来啊!然而这个儿子却始终没有归去,一直到母亲离开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个情况,我最初懵懵懂懂,理解得并不深刻。到上了高中的时候,自己大了几岁,逐渐理解了。但是自己寄人篱下,经济不能独立,空有雄心壮志,怎奈无法实现,我暗暗地下定了决心,立下了誓愿:一旦大学毕业,自己找到工作,立即迎养母亲,然而没有等到我大学毕业,母亲就离开我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正应到我身上。我不忍想象母亲临终思念爱子的情况;一想到,我就会心肝俱裂,眼泪盈眶。当我从北平赶回济南,又从济南赶回清平奔丧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的棺材,看到那简陋的屋子,我真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于地下。我后悔,我真后悔,我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了母亲。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即使她一个字也不识,即使整天吃“红的”。 </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永久的悔”。</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1994年3月5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我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贾平凹</p><p class="ql-block"> 在我四十岁以后,在我几十年里雄心勃勃所从事的事业、爱情遭受了挫折和失意,我才觉悟了做儿子的不是。 母亲的伟大不仅生下血肉的儿子,还在于她并不指望儿子的回报,不管儿子离她多远又回来多近,她永远使儿子有亲情,有力量,有根有本。人生的车途上,母亲是加油站。</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都在乡下,没有文化,不善说会道,飞机只望见过天上的影子。她并不清楚我在远远的城里干什么,惟一晓得的是我能写字,她说我写字的时候眼睛在不停地眨,就操心我的苦,“世上的字能写完?!”一次一次地阻止我。</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母亲每次到城里小住,总是为我和孩子缝制过冬的衣物,棉花垫得极厚,总害怕我着冷,结果使我和孩子都穿得像狗熊一样笨拙。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嫌吃油太多,来人太多,客厅的灯不灭,东西一旧就扔,说:“日子没乡下整端。”最不能忍受我们打骂孩子,孩子不哭,她却哭,和我闹一场后就生气回乡下去。</p><p class="ql-block"> 母亲每一次都高高兴兴来,每一次都生了气回去。 回去了,我并未思念过她,甚至一年一年的夜里不曾梦着过她。母亲对我的好是我不觉得了母亲对我的好,当我得意的时候我忘记了母亲的存在,当我有委屈了就想给母亲诉说,当着她的面哭一回鼻子。</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村子里,人人都在夸我给母亲寄钱,可我心里明白,给母亲寄钱并不是我心中多么有母亲,完全是为了我的心理平衡。而母亲收到寄去的钱总舍不得花,听妹妹说,她把钱没处放,一卷一卷塞在床下的破棉鞋里,几乎让老鼠做了窝去。</p><p class="ql-block"> 我埋怨过母亲,母亲说:“我要那么多钱干啥?零着攒下了将来整着给你。你们都精精神神了,我喝凉水都高兴的,我现在又不至于喝着凉水!”去年回去,她真的把积攒的钱要给我,我气恼了,要她逢集赶会了去买个零嘴吃,她果然一次买回了许多红糖,装在一个瓷罐儿里,但凡谁家的孩子去她那儿了,就三个指头一捏,往孩子嘴一塞,再一抹。孩子们为糖而来,得糖而去,母亲笑着骂着“喂不熟的狗!”末了就呆呆地发半天愣。</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晚年是寂寞的,我们兄妹就商议了,主张她给大妹看管孩子,有孩子占心,累是累些,日月总是好打发的吧。小外甥就成了她的尾巴,走到哪儿带到哪儿。</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对母亲的印象是她只管家里人的吃和穿,白日除了去生产队出工,夜里总是洗萝卜呀,切红薯片呀,或者纺线,纳鞋底,在门闩上拉了麻丝合绳子。母亲不会做大菜,一年一次的蒸碗大菜,父亲是亲自操作的,但母亲的面条擀得最好,满村出名。</p><p class="ql-block"> 家里一来客,父亲说:吃面吧。厨房一阵案响,一阵风箱声,母亲很快就用箕盘端上几碗热腾腾的面条来。客人吃的时候,我们做孩子的就被打发着去村巷里玩,玩不了多久,我们就偷偷溜回来,盼着客人是否吃过了,是否有剩下的。果然在锅底里就留有那么一碗半碗。</p><p class="ql-block"> 在那困难的年月里,纯白面条只是待客,没有客人的时候,中午可以吃一顿包谷糁面,母亲差不多是先给父亲捞一碗,然后下些浆水和菜,连菜带面再给我们兄妹捞一碗,最后她的碗里就只有包谷糁和菜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少粮缺柴的,生活苦巴,我们做孩子的并不愁容满面,平日倒快活得要死,最烦恼的是帮母亲推磨子了。</p><p class="ql-block"> 常常天一黑母亲就收拾磨子,在麦子里掺上白包谷或豆子磨一种杂面,偌大的石磨她一个人推不动,就要我和弟弟合推一个磨棍,月明星稀之下,走一圈又一圈,昏头晕脑的发迷怔。磨过一遍了,母亲在那里筛箩,我和弟弟就趴在磨盘上瞌睡。母亲喊我们醒来再推,我和弟弟总是说磨好了,母亲说再磨几遍,需要把麦麸磨得如蚊子翅膀一样薄才肯结束。我和弟弟就同母亲吵,扔了磨棍怄气。</p><p class="ql-block"> 母亲叹叹气,末了去敲邻家的屋子,哀求人家:二嫂子,二嫂子,你起来帮我推推磨子!人家半天不吱声,她还在求,说:“咱换换工,你家推磨子了,我再帮你……孩子明日要上学,不敢耽搁娃的课的。”瞧着母亲低声下气的样子,我和弟弟就不忍心了,揉揉鼻子又把磨棍拿起来。</p><p class="ql-block"> 在我上大学的那些年,每次寒暑假结束要进城,头一天夜里总是开家庭会,家庭会差不多是父亲主讲,要用功学习呀,真诚待人呀,孔子是怎么讲,古今历史上什么人是如何奋斗的,直要讲两三个小时。母亲就坐在一边,为父亲不住吸着的水烟袋卷纸媒,纸媒卷了好多,便袖了手打盹。</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后说:“你妈还有啥说的?”母亲一怔方清醒过来,父亲就生气了:“瞧你,你竟能睡着?!”训几句。 母亲只是笑着,说:“你是老师能说,我说啥呀?” 大家都笑笑,说天不早了,睡吧,就分头去睡。这当儿母亲却精神了,去关院门,关猪圈,检查柜盖上的各种米面瓦罐是否盖严了,防备老鼠进去,然后就收拾我的行李,然后一个人去灶房为我包天明起来吃的素饺子。</p><p class="ql-block"> 我成不成为什么专家名人,母亲一向是不大理会的,她既不晓得我工作的荣耀,我工作上的烦恼和苦闷也就不给她说。一部《废都》,国之内外怎样风雨不止,我受怎样的赞誉和攻击,母亲未说过一句话。当知道我已孤单一人,又病得入了院,她悲伤得落泪,要到城里来看我,弟妹不让她来,不领她,她气得在家里骂这个骂那个,后来冒着风雪来了,她的眼睛已患了严重的疾病,却哭着说: “我娃这是什么命啊?!”</p><p class="ql-block"> 我告诉母亲,我的命并不苦的,什么委屈和劫难我都可以受得,少年时期我上山砍柴,挑百十斤的柴担在山砭道上行走,因为路窄,不到固定的歇息处是不能放下柴担的,肩膀再疼腿再酸也不能放下柴担的,从那时起我就练出了一股韧劲。</p><p class="ql-block"> 而现在最苦的是我不能亲自伺候母亲! 父亲去世了,作为长子,我是应该为这个家操心,使母亲在晚年活得幸福,但现在既不能照料母亲,反倒让母亲还为儿子牵肠挂肚,我这做的是什么儿子呢?</p><p class="ql-block"> 把母亲送出医院,看着她上车要回去了,我还是掏出身上仅有的钱给她,我说,钱是不能代替了孝顺的,但我如今只能这样啊! 母亲懂得了我的心,她把钱收了,紧紧地握在手里,再一次整整我的衣领,摸摸我的脸,说我的胡子长了,用热毛巾捂捂,好好刮刮,才上了车。</p><p class="ql-block"> 眼看着车越走越远,最后看不见了。我回到病房,躺在床上开始打吊针,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母 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肖复兴</span></p><p class="ql-block"> 世上有一部书是永远写不完的,那便是母亲。那一年,我的生母突然去世,我不到八岁,弟弟才三岁多一点儿,我俩朝爸爸哭着闹着要妈妈。爸爸办完丧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他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回了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大的小姑娘,爸爸指着她,对我和弟弟说:“快,叫妈妈!”弟弟吓得躲在我身后,我噘着小嘴,任爸爸怎么说,就是不吭声。“不叫就不叫吧!”她说着,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头,我拧着脖子闪开,就是不让她摸。</p><p class="ql-block">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来不喊她妈妈,学校开家长会,我硬是把她堵在门口,对同学说:“这不是我妈。”有一天,我把妈妈生前的照片翻出来挂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以此向后娘示威,怪了,她非但不生气,而且常常踩着凳子上去擦照片上的灰尘。有一次,她正擦着,我突然向她大声喊道:“你别碰我的妈妈。”好几次夜里,我都听见爸爸在和她商量“把照片取下来”,而她总是说:“不碍事儿,挂着吧!”头一次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但我还是不愿叫她妈妈。 </p><p class="ql-block"> 孩子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大人的心操不完。我们大院有块平坦、宽敞的水泥空地,那是我们孩子的乐园,我们没事便到那儿踢球、跳皮筋,或者漫无目的地疯跑。一天上午,我被一辆突如其来的自行车撞倒,我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立刻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大夫告诉我:“多亏了你妈呀!她一直背着你跑来的,生怕你留下后遗症,长大可得好好孝顺呀……”</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年,三年自然灾害就来了。为了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饭,她把自己的亲生闺女,那个老实、听话,像她一样善良的小姐姐嫁到了内蒙。那一天,天气很冷,爸爸看小姐姐穿得太单薄了,就把家里唯一一件粗线毛大衣给小姐姐穿上。她看见了,一把给扯了下来:“别,还是留给她弟弟吧。”车站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回来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叨叨:“好啊,好啊,闺女大了,早点寻个人家好啊,好。”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儿,不知道她一路上叨叨的这几句话是在安抚她自己那流血的心,她也是母亲,她送走自己的亲生闺女,为的是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世上竟有这样的后母?</p><p class="ql-block"> 望着她那日趋隆起的背影,我的眼泪一个劲往上涌,“妈妈!”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了她,她站住了,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又叫了一声“妈妈”,她竟“呜”地一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多少年的酸甜苦辣,多少年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声“妈妈”中溶解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爸爸去世了。妈妈她先是帮人家看孩子,之后又在家里弹棉花、攫线头,妈妈就是用弹棉花、攫线头挣来的钱供我和弟弟上学。望着妈妈每天满身、满脸、满头的棉花毛毛,我常想:亲娘又怎样?从那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们家的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但是,有妈妈在,我们仍然觉得很甜美。我总觉得妈妈的心脏会永远跳跃着,却从来没想到,我们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妈妈却突然倒下了,而且再也没有起来。</p><p class="ql-block"> 妈妈,请您的在天之灵能原谅我们,原谅我们儿时的不懂事,而我却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忘记,却永远不能忘记您给予我们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世上有一部书是永远写不完的,那便是母亲。</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母亲节</b></p><p class="ql-block">千百年来人们曾为母亲赋予千百种定义。</p><p class="ql-block">她们有些被视若神明,高居神坛之上;有些像果实棉花,生长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德博拉·利维曾在书中写道,“母亲是全世界都极力想象的那个女人。问题在于,我们自己也怀着各种不切实际的想象,规定了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且极力想符合那些要求,为此吃尽苦头。“</p><p class="ql-block">今天的我们写下新的祝福,愿她们幸福,愿她们自由,愿她们走下千百年来被定义的高台,愿她们突破千万人层层堆砌的想象,愿她们爱其所爱,行其所行,天地广阔,大道直行。</p><p class="ql-block">母亲是巍峨高山,坚如柱石,她引领我们走向世界丛林之中,不惧于风雨,不囿于峡谷,她带着我们披荆斩棘,开天辟地,我的宝剑来自于她,我的铠甲也来自于她。</p><p class="ql-block">她无需在野兽到来时挡在我的身前,也无需牺牲自己在浆果林中游玩的快乐而与我形影不离。</p><p class="ql-block">因为她本就像一棵指向长空的巨树,她的快乐与勇敢,她探索世界的勇气就是对我最大的荫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第一次叫妈妈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肖复兴</p><p class="ql-block"> 自我五岁那年,母亲从家乡来到北京,把我和弟弟拉扯大,待我们一直都挺好的。我心里很感激她,很想叫她一声妈妈的,却一直磨不开脸面,总觉得她不是我的亲妈,“妈妈”这两个字,便总叫不出口。后妈,像一块拦路石,挡在我的心口上,就是迈不过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早在我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想叫她一声妈妈的,话都拱到嗓子眼儿,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叫出口。</p><p class="ql-block"> 孩子哪有一盏省油的灯?大人的心操不完。我们大院对门的大丰粮栈前,有块平坦、宽敞的水泥空场,空场上放着一个大车轮子,我们一帮小孩子,放了学,没处玩,把它当成了公园儿童游乐场的水车,常踩在上面滑着玩。有一天,我在车轮上玩疯了,车轮越转越快,脚踩在上面太快,一脚踩空,后脑勺朝地,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立刻晕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等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大夫。大夫告诉我:多亏了你妈呀!她一直背着你跑到医院里来的,生怕你留下后遗症,长大可得好好孝顺呀……</p><p class="ql-block"> 她站在一边不说话,看我醒过来,俯下身摸摸我的后脑勺,又摸摸我的脸。不知怎么搞的,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了。真的想叫她一声妈妈的,话都到嗓子眼儿,还是叫不出口。</p><p class="ql-block"> 还疼?她立刻紧张地问我。</p><p class="ql-block"> 我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p><p class="ql-block"> 不疼就好,没事就好!</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时候,天早已经全黑了。从医院到家的路很长,要穿过一条漆黑的小胡同,我一直伏在她的背上。我知道刚才她就是这样背着我,跑了这么长的路往医院赶的。我真的想叫一声妈妈的,这一声“妈妈”,却只是在心里翻滚。真的,那时候,我怎么那么不懂事呢?为什么就不能叫出声儿来呢?</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许多天里,不管见爸爸还是见邻居,她总是一个劲儿埋怨自己:都赖我,没看好孩子!千万别落下病根儿呀……好像一切过错不在那硬邦邦的水泥地,不在于我那样调皮,而全在于她。一直到我活蹦乱跳一点儿没事了,她才舒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 一晃几年,三年困难时期突然来了。家里有我和弟弟两个男孩子,正是要饭量的年纪,一家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每月没到月底,米缸面缸就要见底。母亲向父亲提出早点儿把她的闺女嫁出去吧。父亲有些为难,她说:复兴和复华正长身体,不能缺了吃呀!闺女早晚都要嫁人,你就给她姐姐写封信,让她帮忙在他们铁路上找个人家,铁路上的人好,挣钱也多,我看她姐姐自己找的人家就不错,认识的人多,这一次肯定也错不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写信给姐姐,姐姐托姐夫,真的帮助找了一个复员军人,他志愿军回国之后在铁路的干部学院管后勤,人挺不错的,和姐姐一家很熟悉,算是知根知底。那一年,我已经上初二了,心里知道,只是为了省出家里一口人的饭,母亲就把自己的亲生闺女,那个老实、听话,像她一样善良的小姐姐嫁到了内蒙古,那年小姐姐才刚刚十八岁。</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天,天气很冷,父亲看小姐姐穿得太单薄了,就把家里唯一一件粗呢子的半长大衣给小姐姐穿上。她看见了,一把给扯了下来,对小姐姐说:别,还是留给弟弟吧。啊?</p><p class="ql-block"> 车站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向女儿挥了挥手。寒风中,我看见她那像枯枝一样的手臂在抖动。回来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不住对父亲唠叨:好啊,好啊,闺女大了,早点儿寻个人家好啊,好……</p><p class="ql-block"> 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不知道她一路上唠叨的这几句话,是在安抚她自己那流血的心。她也是母亲,她送走自己的亲生闺女,为的是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世上竟有这样的后妈吗?</p><p class="ql-block"> 望着她那日趋佝偻的背影,我的眼泪一个劲儿往上涌,“妈妈”!我第一次这样叫了她,她站住了,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p><p class="ql-block"> 我又叫了一声“妈妈”,她竟“呜”的一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多少年的酸甜苦辣,多少年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声“妈妈”中融解了。</p><p class="ql-block"> 实在是,我的这一声“妈妈”,从七岁上小学那一年,到十四岁上初二,竟然延迟了七年。真的,我太不懂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窗前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生命不仅属于自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肖复兴</p><p class="ql-block"> 母亲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怪得很,还是在梦中常常见到,而且是那样清晰,母亲一如既往地绽开皱纹纵横的笑脸向我说着什么。一个人与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系在一起,并不因为生命的结束而终结。</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晚年,曾经得过一场幻听式的精神分裂症,把她和我都折腾得不轻。记得那一年,母亲终于大病初愈了,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在学校里教书。因为好几年一直躺在病床上,母亲消瘦了许多,体力明显不支,但总算可以不再吃药了,我和母亲都舒了一口气。记不得是从哪一天的清早开始,我忽然被外屋的动静弄醒,有些害怕。因为母亲以前得的是幻听式的精神分裂症,常常就是这样在半夜和清晨时突然醒来跳下床,我真是生怕她的旧病复发,一颗心禁不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我悄悄地爬起来往外看,只见母亲穿好了衣服,站在地上甩胳臂伸腿弯腰的,有规律地反复地活动着,那动作有些笨拙和呆滞,却很认真,看得出,显然是她自己编出来的早操,只管自己去练就是,根本不管也没有想到会被人看见。我的心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母亲知道锻炼身体了,这是好事,再老的人对生命也有着本能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大概发现了她每早的锻炼吵醒了我的懒觉,便到外面的院子里去练她自己编排的那一套早操,她的胳臂和腿比以前有劲多了,饭量也大多了,蓬乱的头发也梳理得整齐多了。正是冬天,清晨的天气很冷,我对母亲说:“妈,您就在屋子里锻炼吧,不碍事的,我睡觉死。”母亲却说:“外面的空气好。”</p><p class="ql-block"> 也许到这时我也没能明白母亲坚持每早的锻炼是为了什么,以为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大病痊愈后生命的延续。后来,有一次我开玩笑地说她:“妈,您可真行,这么冷,天天都能坚持!”她说:“咳,练练吧,我身子骨硬朗点儿,省得以后给你们添累赘。”这话说得我的心头一沉,我才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她把生命的意义看得这样直接明了。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我常常想起母亲的这句话和她每天清早锻炼身体的情景,便常感动不已。一直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她都没有给孩子添一点儿累赘。母亲是无疾而终,临终的那一天,她如同预先感知即将到来的一切似的,将自己的衣服,包括袜子和手绢,都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她连一件脏衣服都没有给孩子留下来。</p><p class="ql-block"> 也许,只有母亲才会这样对待生命。她将生命不仅仅看成是自己的,还是关系着每一个孩子的,她就是这样将她的爱通过生命的方式传递着。</p><p class="ql-block"> 我们常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相通的,其实,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生命更是可以相连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破碎的美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乔叶</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断树残枝枯枝萎叶,也喜欢旧寺锈钟破门颓墙,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体面斜玉栏折裂,喜欢云雾冷星陨月缺根竭茎衰柳败花残,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瘦弱的双肩背着花布块拼成的旧书包去上学。</p><p class="ql-block"> 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地滚动,然后静止。每当我看到这些零星琐屑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专注地凝视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境界中去。</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一种变态心理,但我确实深深相信:破碎的东西比完整的东西更为真实,更为深刻,虽然它是那么平常,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p><p class="ql-block"> 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颠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线中,走到辉煌已假借给别人的今天。</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含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含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p><p class="ql-block"> 破碎的事物就这样印满了重重叠叠的生命的影迹,那么沉厚,那么绰约,却那么美丽。</p><p class="ql-block"> 同样,很残忍的,我相信破碎的灵魂才最美丽。</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看人痛哭失声,喜欢听人狂声怒吼,喜欢人酒后失态,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喜欢看一个单相思的人于心爱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伞默立。我喜欢素日沉静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苦难,一向喜悦满足的人忽然会沮丧和失落,苍老的人忆起发黄的青春,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我喜欢明星失宠后凄然一笑,英雄暮年时忍痛回首,官场失意者独品清茶,红颜逝去的佳丽对镜哀思。</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东西,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p><p class="ql-block"> 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拥有一个曾已非常美好现在依然美好的灵魂,他经历的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难以触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放出这些幽居已久的鸽子,并且启窗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我知道:只要他的窗子曾经打开过——哪怕仅打开一秒钟,他就不会是一个老死的石屋了。</p><p class="ql-block"> 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地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铬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她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和超脱;凡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金黄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如果说那些平凡者的破碎泄露的是人性最纯最美的光点,那么这些优秀灵魂的破碎则如银色的礼花开满了我们头顶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我们从中汲取了多少人生的梦想和真谛啊!我不得不喜欢这些能把眼睛剜出血来的破碎的美丽,这些悲哀而持久的美丽。他们直接触动我心灵中最柔软部分,让我随他们流泪欢笑叹息或者是沉默——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心悸的快感啊!而此时,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享受这种别致的幸福和欢乐,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破碎的美丽是如何细细密密地铺满我们门前的田野和草场,如同今夜细细密密的月光。 </p><p class="ql-block"> 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母亲节:所念慈母恩,天地共久长</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军贤 </p><p class="ql-block"> 时光之羽,轻盈地滑向了五月,一个温馨感恩的节日——母亲节正漫步走来。五月的天空,越来越澄明湛蓝;五月的清风,越来越善解人意;五月的花朵,越来越繁盛芬芳……这样的情境里,有浓浓的情意在流淌。</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浩繁辞海里最美好动人的字眼,“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的一声呼喊。尘世广袤,母爱伟大。只要有母爱在,生命就生生不息。母亲的爱,从出生那天起,就陪伴我们左右,滋养和护佑我们一生。</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母爱是漫漫人生旅途中,为你我避寒挡风的衣裳;母爱是我们出门远行时,一声声殷切的叮咛;母爱是血浓于水的情愫,是灾难面前勇敢而柔弱的肩膀。</p><p class="ql-block"> 古诗云:“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对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来说,最令人魂牵梦绕的,永远是母亲。母亲是故乡村头那棵遮风挡雨的大树,永远伫立在归来的路口,远远地把你守望……这样一种意象,在经典的艺术作品里反复呈现,每每每想起,不由得湿润了眼眶。</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纵然走遍万水千山,永远也走不出母亲的视线。我们兜兜转转一生,都离不开母亲的目光。母亲的目光柔软又坚定,严厉且慈祥。母亲的目光,有丝绸一般的质地,有温暖人心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的目光中,我们蹒跚学步一天天成长;在母亲的目光中,我们追逐梦想越走越远;在母亲的目光中,我们成家立业为人父母…… </p><p class="ql-block"> 饱经沧桑的是岁月,而永恒不变的,依然是母亲温热如初的目光。尽管母亲的双眼,早已不再澄澈明亮,但即使相隔千里万里,儿女都在她爱的视线以内,念叨在嘴上,牵挂在心上。 </p><p class="ql-block"> 她原本光洁的额头上,被时光刻下的第一道皱纹,你有没有看见?她鬓角生出的第一根白发,你有没有发现?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使了,她的背开始有些驼了,她的腿脚也不那么麻利了……</p><p class="ql-block"> 是我们太久没有关心过母亲,还是时间流逝的太快?母亲的含辛茹苦,母亲的无微不至,母亲的无私付出……我们只有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才能体会到此中的艰辛和不易。</p><p class="ql-block"> 最珍贵的爱,往往最朴实,它体现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日子里最柔软、最入心的幸福,应该不过如此吧! </p><p class="ql-block"> 闯荡天涯和报答恩情,常常让人陷入两难。理想和欲望无限,但相守与相伴有限。如果在母亲身边,请珍惜当下每一天;如果出门在外,记得经常保持联络,多回家看看!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爱啃骨头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b>常 兰 </p><p class="ql-block"> 月光如水,我的思念正擎起一窗灯火。今夜,当我记下这一篇让我满溢于胸不能自己的怀念时,已是夜阑深沉。隔窗而望,窗外月光下的三角梅正窸窸窣窣摇曳在微风中。那闪烁着月光的花瓣,一阵阵地,轻拂着窗棂,又如我那爱啃骨头的母亲轻轻的叮咛:孩儿,该睡了。</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饥不果腹、营养缺乏的父母成就了我这个头发稀黄,连带一口浅灰色四环素牙的小模样。刚上小学那阵,作为干部家属的母亲要携带我们三个女娃下放回晋南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每天早晨,只要母亲一给我扎辫子,就忍不住地唠叨上两句:唉,都是妈怀孕时营养不良,让俺孩儿长这黄毛⋯⋯父亲说,为给我补奶,母亲月事中,一只鸡要吃完了鸡肉,再啃骨头,之后还要把骨头熬上三次喝汤,如此,才能最终丢掉。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没有这爱啃骨头的母亲,估计也没有我“黄毛”的今天。所以,当那里乡村小学的孩子们给我起外号叫 “黄毛”、“白毛女”时,我似乎能够自然接纳。但母亲听到别人这样叫我,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是我从她惆怅无奈的表情中看到的。那年月,家随国运,黄毛也就黄毛了。</p><p class="ql-block"> 来到农村,生活十分艰苦。平常我家的大锅灶上很少见到肉色。只有在逢年过节时,闻到些许的荤味和看到点滴的肉丝。偶有一锅香喷喷的肉煮出来,母亲也从不自己先尝一下味道,而是小心捞一块肉,欢喜地举箸到我们其中的某个嘴边,让我们先尝。我们说好吃,说很香,那肉就算做成了。然后她端上饭桌,先紧着我们饕餮,自己却坐在桌前一口不吃,而是开心地看看那个,瞅瞅这个,帮着撕些肉放到某个的碗里。饭后她收尾时再啃些碎杂骨头,或者再喝些残汤剩汁也就算她也吃过了。</p><p class="ql-block"> 但这个对自己抠抠索索的母亲与人相处却十分大方。有一回村里槽头上杀了一头老牛,要将肉分割以后便宜出售给村人。听到这消息,母亲兴奋地跑去了槽头两三回,却苦于手头拮据,下不了狠心买一块肉。眼看村里人把牛肉都买得所剩无几了,她才下定决心去买了一块二斤多重的牛腩,高高兴兴地回家煮了给我们吃。母亲那厨艺,让那香香的肉味越过我家那低矮的土墙,一下飘荡到我们村最穷的、也是我家的邻居桂芝家。这家五、六岁大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儿子于是就扒在与我家相隔的那面低矮的土墙头上探出了小脑袋,眼睁睁看着我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块牛肉吃。这场景被一出屋门的母亲看到了。只见她毫不犹豫又返身进屋一刀切去差不多一半的肉,热气腾腾地举着从屋里出来递到了墙头。还叮嘱了一句话:“去,回家和妈妈姐姐们一块吃!”我们三个娃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母亲的这一举动,母亲回头见我们面面相觑,赶紧歉疚似地安抚我们道:他家可怜,肯定不会买肉吃的,我们家不缺这点肉,以后妈再给你们买多多的!似乎是同病相怜,当时的我们都能体会穷孩子见肉的滋味,一个个都仗义地点着头。其实刚来村里时,村人们对我们这家城里人都有点嘀嘀咕咕、躲躲闪闪的。但逐渐发现这个女人,不仅自然坦荡,而且,她是谁家穷苦她和谁家走得近。</p><p class="ql-block"> 几年的乡村生活下来,母亲以其善良直爽、扶危济弱的举动赢得了村人们的尊重,并得到大家许多无私的帮助。同时她爱憎分明,自强不息的品性,也让村人们见识了这个瘦骨形立、穿得烂却走得快的城市女人所具有的能量——敢于跪在地里即使划破膝盖也要赢过当地的割麦能手勇夺收割第一;即使吃了上顿不知下顿,也敢于为她的娃们筹划创建出一处安居之所——在村头没人敢走的(据说是以前枪毙犯人的)乱石滩筑起一处院落,盖起两间瓦房,挖出一口深井,开辟一片菜园,还养了一群鸡。这个爱啃骨头的劲儿,成为村人们时时石头墩上晒太阳佩服赞许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之后,根据国家政策我们全家得以返城。母亲也恢复了自己在医院的工作岗位。尽管如此,为了我们的身体,家里吃上一顿肉,永远都是我们吃肉,母亲啃剩下的骨头。记得我上初二时,母亲的医院离家较远还没有食堂,母亲每天骑车上班必须自带午餐。她总是匆忙给我们备好早餐,自己顺手就把家里吃剩的边角碎料一股脑囊括于自己的饭盒带去上班了。既使有几次我们“先下手为强”,悄悄给她装上一些好吃的饭菜,她也会下班回家对这种举动送上一番不停息的责怪和唠叨:你们学习任务重,你们吃好比妈吃好强,你们有出息,才是真正爱妈妈,其他的这些都是扯淡事儿。</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们一个个长大走向社会,家境虽好了一些,但过年没有母亲张罗还是很显清冷和单薄。记得某个春节的一个下午,母亲为了这个年夜饭,下了班还顶风冒雪跑去菜场排队买带鱼。当她回到家时,已是夜幕降临,两只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手已冻得无法伸缩。当我接过那沉甸甸的一袋子带鱼,左手指上一个婴儿嘴一般大小的口子一下印入我的眼帘,可是母亲却满不在乎地用围巾哧溜抹一把自己额头上的雪水,隐藏着自己的手敷衍却也兴奋地对我说:“没事没事,让鱼刺割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于是这个年,她看着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红烧带鱼,我看着她那一脸的满足⋯⋯孰不知,母亲手上的这个口子,差不多用了半月之久的时间才算愈合。直到现在,我总要想起她那手指上的口子,那为着自己丈夫和孩子们的一个年节,该是怎样忍去疼痛,努力让厨房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传递给我们那种过年的心劲和喜悦,带给我们一年年一次次的感动;让我们领受着一个爱啃骨头的母亲所能给予的“年味”;让我们享受着每个年节与父母相拥的珍贵时刻。</p><p class="ql-block"> 岁月流逝也让父母的身体趋向年迈。先是母亲被查出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医生说,母亲平时需要注意加强营养。家里也接连给母亲买鸡买鱼补身体,但尽管如此,母亲总是在吃饭时,依旧是先顾着我们吃肉,自己啃骨头或者吮鱼头。端上桌的肉从不见母亲主动夹着吃。既便我们一个劲地夹到她碗里强迫她吃,也要被她退回或者又把肉转夹给父亲或我们其中的哪一位。并反诘一句问大家:“谁见过做饭的厨子嘴受了亏的?”逼得老实木纳的父亲私下里找我说,你妈从认识我就啃骨头,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吃苦都成习惯了,你们快劝劝她,快让她大块吃肉吧!再也不要光顾着别人啃那个少油没水的骨头了!但是固执的母亲已经由不得她自己,依旧是经常吃饭到最后,还见她一个人半闭了眼睛在“巴扎巴扎”享受着骨头。于是,我们家最后的饭局,总能看到有那么几块完整的肉块或者鱼块固执而安静妥妥地躺卧在餐盘里,以一种平和温暖的姿态,呈现着这家人“连年有余”的境况。这是我这个爱啃骨头的母亲,日积月累间缔造出的一种家风。</p><p class="ql-block"> “你爸爸,他值得我这样对他。”——这是父亲在得了脑梗卧床不起十多年当中,母亲最常对我们唠叨的一句话。那时已经退休的母亲为侍候父亲累到子宫脱垂。再累,她都每天早早起床细致地给父亲准备着营养丰富的早餐。几乎天天有木耳,两天一顿鱼。为了让父亲吃上一口鱼肉,她能撑着腰,驼着背,长时间站立在灶台边,闭着眼睛仔细地用手揣摸挑捡着鱼肉里的刺儿;然后呈现出一撮撮鱼泥、木耳、西红柿、鸡蛋糕等丰富的配餐漂亮地摆放在盘子里,催着我和妹妹一定要赶在我们上班之前给卧床的父亲喂完,才算满足她的心意。想起来,正是母亲带领我们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让父亲跨越了七、八次病危,卧床了十五年之久。这一段人生经历,再一次印证了爱啃骨头的母亲,真是这一家人避风港般的存在和精神支撑。</p><p class="ql-block"> 父亲辞世后,母亲来到海南随我们居住。最初几年,母亲身体硬朗时,还能尽享椰风海韵;我们也经常带着母亲吃遍附近的饭庄酒楼,但是这样的时光却让人觉得很短。很快母亲年迈并不能自理,纵然我们推着轮椅也常带着母亲出去下馆子,甚至多次出国的小妹也带回许多异域美味让母亲遍尝,但爱啃骨头已没有几颗牙齿的母亲也未能尽享这人间美味⋯⋯</p><p class="ql-block"> 时光飞逝,母亲离开我们的头几年,我们姐妹三人全都有一种味蕾麻木,食不知味的感觉;甚至感觉这世上的一切争竞都是那么索然无味。我们三人整理了母亲生前的衣柜。我们看到,那里面除了存放着各年代时尚的各种枕套、床单、旧围巾和各种碎布旧衣服外,整整大半柜子积攒的都是母亲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从不忍舍弃的白洋布面口袋!看着这些凝聚着辛劳和母爱情深的遗物,我们泪如雨下⋯⋯写到此处,我想说的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能量有大有小。有的人能量大到照耀苍生,有的人能量小到如蚁泯灭。而我这个爱啃骨头的母亲,不论她的能量如何大小,她都以自己珍贵的生命和毕生的精力,熠熠生辉地向我们诠释了赤胆忠心的爱情和无私的母爱,成为这个家庭要继续努力前行的一束永不磨灭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此刻,夜更深。当我写下这一篇文字,身上正是披着一件母亲生前穿过的玫红色外衣。我闻着这衣服一阵阵送入我鼻翼、久远却也温暖的淡淡馨香,就如母亲在我耳边细碎的呢喃,又如她的轻柔的抚摸,漂渺而伤感⋯⋯我不由对着这夜空由衷呼唤:好想您,妈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下大雨</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汪曾祺</span></p><p class="ql-block"> 雨真大。下得屋顶上起了烟。大雨点落在天井的积水里,砸出一个一个丁字泡。我用两手捂着耳朵,又放开,听雨声:呜——哇;呜——哇。下大雨,我常这样听雨玩。 </p><p class="ql-block"> 雨打得荷花缸里的荷叶东倒西歪。 </p><p class="ql-block"> 在紫薇花上采蜜的大黑蜂钻进了它的家。它的家是在椽子上用嘴咬出来的圆洞,很深。大黑蜂是一个“人”过的。 </p><p class="ql-block"> 紫薇花湿透了,然而并不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p><p class="ql-block"> 麻雀躲在檐下,歪着小脑袋。 </p><p class="ql-block"> 蜻蜓倒吊在树叶的背面。 </p><p class="ql-block"> 哈,你还在呀!一只乌龟。这只乌龟是我养的。我在龟甲边上钻了一个小洞,用麻绳系住了它,拴在柜橱脚上。有一天,不见了。它不知怎么跑出去了。原来它藏在老墙下面一块断砖的洞里。下大雨,它出来了。它昂起脑袋看雨,慢慢地爬到天井的水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家乡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铁凝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只知道待在家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她总能使不成样的哭脸变成一副可爱的笑脸;她总能使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p><p class="ql-block"> 家乡有一种神秘的色彩,而那时的我对她的了解仿佛披上了一层面纱——朦胧而清淡。 </p><p class="ql-block"> 对于一个追逐世俗的人来说,家乡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土地。 </p><p class="ql-block"> 她没有城市的一小块地那么值钱,但对于我,家乡则是一块藏着金矿的沃土。她让我懂得一个人的价值、生命的真正内涵。 </p><p class="ql-block"> 最喜欢在春天时躺在翠绿的草地上,那里充满着草的芬芳。那是家乡的体味,让我留念与陶醉。 在这时到处都是放牲口的孩子,看他们的表情,准是被这芬芳给乐坏了。 </p><p class="ql-block"> 这让我想起许多草的珍贵。如薰衣草可用来装饰,车前草可以做药,这些草早已被药农视为掌上明珠。 </p><p class="ql-block"> 虽然家乡的草没有沁人心脾的香味也无他用之处,但那种淡淡的香使你觉得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了。 </p><p class="ql-block"> 所以每当春天时我都要在草的怀里躺一会儿——那是一种享受。 </p><p class="ql-block"> 蔚蓝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它有水一样的清澈却不乏色彩之美,没有红那样让人眼花缭乱,它是一种饱览沧桑的色彩。 </p><p class="ql-block"> 当你睁大眼睛注视着它时,你会感到一种伟大并几分崇敬之情溶于你的血液。 所以每当仰望家乡的天空时,这种激情燃烧了我。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几件或许多件事让其充满激情。 </p><p class="ql-block"> 如未上学的你对书本的渴望、青春期的你对异性的渴求、青年的你对理想的追逐等这些,曾让你付出许多精力与时间,但当激情之后又是怎样的生活? </p><p class="ql-block"> 就像老年人一样,渐渐被时间磨去了壮志的棱角,没有了太多的激情,只有回忆已去的往事。 </p><p class="ql-block"> 我正年轻,喜欢家乡那种激情,我不想看到我将激情丢失时是怎样的痛苦,所以我加倍地努力,去捕捉时间的馈赠。 </p><p class="ql-block"> 时间可以使一棵小树长成参天大树。瞧,东边的小树已蔚然成林了,还不时有燕雀的叫声,这给家乡添了一些生气。 </p><p class="ql-block"> 那翠绿的树叶尽情地欢唱,引起我无尽的遐想。我想几十年之后家乡便笼罩在一片翠绿之中了。 </p><p class="ql-block"> 我们又能歌颂大自然的美、领略大自然的风光了。那时人们就真的会去珍惜这些,而不去做违背自然的丑事了。 </p><p class="ql-block"> 微风唤醒了沉睡的种子,往日的喧哗也已经被宁静所代替。每次进入树林都是令人回味无穷的感觉。鸟语花香的日子赶快回来吧。 </p><p class="ql-block"> 故乡哺育了我,故乡的变迁牵着我的心。愿故乡慢慢地沉睡在寂静的夜空下,不要被时间所吞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母亲的微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曾子佳</p><p class="ql-block"> 自打生病后,母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身体恢复好了,悲观的情绪却跟随至今。</p><p class="ql-block"> 一日,朋友送来一株山茶花,在酥软的土里安然地滋生着,它的叶是菱形状。</p><p class="ql-block"> 我找来废旧的盆子,先用剪刀剪开外层的塑料包装袋,待其全部剪开,残余的泥土欢欣地匍匐倒地。母亲见状,蹒跚地走到我跟前:“好端端的,别糟蹋了它。”</p><p class="ql-block"> 我笑了笑,仰着头看着母亲的眼睛,肯定且自信地说:“我一定会好好待它的。”</p><p class="ql-block"> 我收拾好楼上露台的一块角落,找了个新盆,为了让新“客人”更好地呼吸,便在盆里放置一个小小的瓦砾,将新泥放下,轻轻地扶着山茶花枝条,把泥土推到与盆口齐平时,山茶花安稳地立在一个半圆的盆里。露台顶上就是苍茫辽阔的天,有天宇恩赐它都可以承接。它拥有了小天地,同时也拥有了大天地。</p><p class="ql-block"> 夕阳斜照,光影落在露台站定,时而疏离,时而紧密,山茶花叶片奋力向上,光停歇在半片叶脉上,一半亮,一半暗。光影对比鲜明,让这个颤动的生命着实灵活。</p><p class="ql-block"> 似宋人徐玑所写:“茶花晴带粉,蒲叶晓凝珠。”我举起相机,拍下它美妙的瞬间。粉嫩的花瓣,一条条不规则的大红色条纹印染其上,乍一看,尤显突兀,然而,多看几眼,眼里都是深远的红,好似朱砂落入心中。</p><p class="ql-block"> 那滴滴晶莹的水滴,仿佛也被红色条纹所吸引,久久不愿离去。回头,母亲就倚在露台的门框,久久不语。顺着母亲的眼神,我看到她正凝视着我面前的山茶花。</p><p class="ql-block"> 我无言,母亲亦没有开口说话。</p><p class="ql-block"> “老家天台上有芦荟,有空带些过来,这还有块空闲地!”母亲边说边转身出去。</p><p class="ql-block"> 日子马不停蹄地奔走。露台上,也已落满各种植物:芦荟、绿萝、杜鹃、海棠、万年青、茶花等。站着的,立着的,妖娆着的,各显姿态。</p><p class="ql-block"> 终日忙碌于工作,对于它们疏忽管理了,春也悄悄,夜也迢迢。冬去无声,月走无言。当光阴爬上树梢,我不禁感叹日子已悠然而过。</p><p class="ql-block"> 周末的一个清晨,我起了个大早,走到露台。我在日光下舒展身体,仰面,闭眼,温软的光,拂过我的脸颊。低头,密密匝匝的芦荟挤在一个盆里,肥厚的茎叶向外伸展,一株芦荟只有根须在盆里站立着,茎叶都向外蓬勃着。</p><p class="ql-block"> 最令我欣喜诧异的,莫过于成簇成簇的芦荟中央立着足有30厘米的茎条,每隔五厘米就缀着含苞待放的小花苞,也有的开了黄色的小花。</p><p class="ql-block"> 旁边盆里是山茶花,绽开了笑颜,粉中带白,白中映粉,相得益彰。</p><p class="ql-block"> 植物都是自由的,自由地汲取养分,自由地向上生长。但芦荟青青,花茶枝枝叶叶,总觉它们随顾天意,心中总是凄凉意,我心生了怜爱之意。</p><p class="ql-block"> 我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它们可以自己生长,我等待便是了。”母亲莞尔一笑。</p><p class="ql-block"> 这一方绿色的小天地,茵茵菱草绿葭槎,齿叶生生缀嫩芽。茶花开得盛,金橘长得茂盛,绿萝千姿妖娆,兰花戏舞春风,因为这片繁景,母亲的笑容渐渐多了……</p><p class="ql-block"> 打理一片天地,任由花开草绿,如同母亲的心事一样,驱散了,便是幸福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文选 | 霖霖雨 · 杨荻</p><p class="ql-block">原创</p><p class="ql-block">杨荻</p><p class="ql-block">散文杂志</p><p class="ql-block">2025年04月23日 12:02</p><p class="ql-block">天津</p><p class="ql-block">70人</p><p class="ql-block">霖霖雨杨荻</p><p class="ql-block">01</p><p class="ql-block">穿过一场秋雨</p><p class="ql-block">这是入秋后第一场淋漓的雨,迅速加深了秋意,漫无边际的寒凉透过皮肤,在我的骨头之间潜伏下来。那时我独自在山野间游荡,看见灰白的雨雾笼住起伏的冈峦、田畴和远方的镇子,天地间都是淅沥的雨声,仿佛有人坐在云上哭泣。进入关隘似的山门,雨声就更纯粹了,无边、浩大。雨打在野花(这个季节开放的,大多是贫寒的小花)的花盘上,使之微微摇晃;雨打在丛林的叶子上,射落几枚黄叶;雨打在水洼里,溅起些刹那生灭的泡影。很快,我听到另一种声音,从林莽深处传出的雄浑的梵唱,这处峰峦盘旋夹出的山坞密藏着一座一千五百多年的古寺。菩提广场空无一人,青石甬道空无一人,走过石坊,三个相士瑟缩在各自的雨篷下,这些掌握洞悉他人命运的人,却被自己的命运放逐于此。天王殿前的台沿上也坐着个人,穿一件羽绒衣的老者,须发花白凌乱,貌似乞丐,看人时现出怪异的笑容。他的左右分卧着黄色和白色的两条大狗,浑身湿漉漉的,一声不吭。过了殿,爬上几级台阶,才看见新修的大雄宝殿,像一只巨大的音箱。走进去,七八个僧侣在齐声诵唱《药师忏》,把几篇经文连缀成大联唱,周而复始,响遏行云。在他们的身后,默默地跪着一排青衣妇人,神情肃然。绕过大殿,后面才是古老的西岩禅寺。弥陀宝殿,围廊,一口长方形的甃石水池,架着小石桥,三乘桥,栏杆上雕着四条青龙,山雨就窸窸窣窣地落在池子里。抬首,檐后的危崖如屏风,不长树,只有些枯草。再穿过一个门洞,崖底坐落着古大佛阁,趺坐石窟的佛陀首接崖端,前额宽广,眉眼细长,方颐薄唇,两耳垂肩,慈悲地俯视着来者。从偏门向北,是观音阁,方石柱,木顶,金碧辉煌。阁子对面的穿堂,亮着暖色的灯,宽大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册册佛经和笔记本。笔记本里面反复抄写着《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三个穿着青灰长衣的人从房间出来生炭火,其中一个中年妇人清瘦,眼眉婉顺,从我身旁走过时散发出一股香火气息。转出大佛阁,见旁侧的墙边一排葱绿的芭蕉高过屋脊,我在墙角立定,静听这雨打芭蕉的平仄,但是这声音被前面宏大的诵唱所扰乱——僧人们依旧中气十足,于是又回到寮房的廊道里坐着听雨。雨水仿佛是大地永恒的悲苦诉说,而那婉转的、抑扬的诵唱,则像是竭力的劝慰。终于,这种苍白的慰藉被雨水压下去,沉寂了,于是,山寺、丛林、天空都充盈了雨声——这人间苦痛的代言者。沉重的暮色升起,山间雾霭沉沉,我走出丛林,雨声也消歇了。回头看看,古寺隐匿不见,恍如雨中幻觉。没有人在意这场雨,没有人看见我在秋天穿过这场雨回来,这场雨,仅仅与我的心灵有关。</p><p class="ql-block">02</p><p class="ql-block">月迹</p><p class="ql-block">五月的黄昏,我从南面山谷回家。经过一座村庄,又经过一座村庄,没见到人。五月是个寂寥的月份,春天已经走远,而夏日仿佛还在山的那一边。目光扫过油菜田,扫过谷地,无意中看见满月,在东面冈峦之上,银白,像一枚银洋,表面镌刻着阴影,如一面镜子映照着大地上的什么。我斜过一个村子,在江湾停下来,它也尾随而至,变成浅黄色,悬浮在山峡上空,于是江水里也晃漾着一轮。刚才我还以为它浮荡在张若虚的诗里,未承想猝然如故人般重逢。这是我一生中多少次看见它了?——有朝一日我深埋地下与它再无相见之日,它还是新磨的样子,不同于我这张脸,像被风暴摸过一样粗糙、似是而非。一只归鸟的黑影掠过月亮,随后对岸竹林里人家的狗叫了一声,或者两声,声调凄清。我坐在水边,看着它,想起东山魁夷的画,《月出》,或者其他什么,但不是《宵樱》,冷色调的。坐了很久,想着东山魁夷,目睹层云将它一次次遮蔽,我的心上也忽明忽暗。我疑心这个黄昏、这个山谷或许只有我端详过它,它不会进入他人的视野,只进入我的内心。这么想着的时候,天色瞬间黑暗下来,虫声如潮。我起身离开,车子绕过山丘,远方可见城市的灯火,暗红,明灭,像一片余烬。</p><p class="ql-block">03</p><p class="ql-block">榨糖坊</p><p class="ql-block">榨糖坊位于村头的平野一角,一支红砖砌就的四方形烟囱高高耸立,直插云霄,烟囱下匍匐着几间因陋就简的高低茅棚,顶部铺着稻草——稻草能使熬糖产生的大量蒸馏热汽快速散掉,四面围着竹栅栏,青白的烟雾从栅栏缝隙丝丝缕缕溢出。棚子外,一个老农正在烧火。一根根木头被他塞进烈火熊熊的炉膛,他的脸被映得通红。棚子四周,堆满成捆的青色或者淡红的糖蔗,好似一座座小山。稍远的一大片茂密的甘蔗林中,几个农人正在劳作,紫红色的粗大甘蔗被齐根砍倒,用绳子束成捆,顶部青叶被削去,一捆捆横在田垄里。推开栅门,院内热火朝天,浓重的湿雾四处弥漫,悬挂的灯泡因此朦胧。定睛细看,可以发现雾气缘于地上一排九口黑铁锅,铁锅里淡黄色的糖水正咕噜咕噜地翻滚。数名套着长围裙、戴着帽子的妇女站在锅旁,操持着长木柄的铁勺,将糖水从一口锅舀进相邻的另一口锅,如此循环往复。慢慢地,最边缘的那口锅里的液体变成金黄色的浆状,冒着气泡,越来越黏稠,浓郁的糖香扑面而来……后来,一个长方形的木槽子被抬到边上,一人用长勺将黏稠的液体舀进木槽,另一人用铁铲子在里面铲来划去,糖香变得更加浓烈。一段时间后,随着水分的迅速挥发,黏液凝结成大块的红糖,表面的色泽变浅,它们将被研成粉末,装入容器。我拈了一块红糖放在嘴里,一种清新的香甜从遥远的记忆里归来。这个秋天在浙中,每当看见田野里的红糖作坊,我心里便漾开来一种温情、一种感激。是的,即便再苦难深重的土地,依然能够从中提炼出一缕生活的甜蜜,虽然它需要不断地煎熬,虽然它曾经那么珍稀。</p><p class="ql-block">04</p><p class="ql-block">雨是晶莹的舍利</p><p class="ql-block">米:</p><p class="ql-block">端午前一天,我又去了山里。树色中一千年的古寺,还是上次来时的模样,静寂,无人,空。日光穿过竹枝,洒落在丰草和苔藓上,就有一种阴冷的色调。大殿后门,仿佛施施然晃过那个民国才女的丽影,她和挚爱的人曾来此考察小住,是1934年的秋天。她写下的诗句在人间传诵: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的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念及此,我浮想起你越来越淡的身影了,但只是一瞬间,像一朵昙花的开合,在内心,我把一切都放下了,也不得不放下。《金刚经》上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世上的事,只有你忘却一些,才会呈现另一些。我想着这些,看到山冈后面的云,那么洁白,却在不定地幻化,一如世情。山寺的空,正如内心的空。没有钟磬之声,没有香客和僧人,不过,也不是那么寂寞。水泠泠地流在墙边的水圳中,鸟藏在自己的声音里,鱼游在石栏围护的方池的莲花下。我觉得自己是一尾哑默的游鱼,忘记所有的语言,只吐出一些泡影。山门旁倾侧着同历千年的柏树,与它相邻的,是两棵耸入云天的菩提树,象征着智慧和觉悟,多么令人景仰。不同于我在大地上四处走动,树哪儿也不去,它向上走,它的道路在天空之中,人世迢遥,而天空高远……而我还想告诉你,米,在寺里,我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却仿佛生命中必然的遭遇。那时阳光明丽,周围山色青翠,一切非常平和,但灰暗的云朵在山地那边滚涌而起,随之夏雨潇潇,而外围依然阳光灿烂。我行走在雨中,领受着硕大而纯净的洗礼,内心充满喜悦,觉得这是一场仅仅为我一人落下的法雨,我想,这世上或许再没人知道下过这场雨,没有人看见雨中独步的我。当然也再没有人领悟,世上最快意的事,莫过于心无所系,独自在山寺听雨,听雨诉说前事,让雨洗涤旧尘。米,雨不是难忍的泪水,雨是天空晶莹的舍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蝉鸣深处,绿荫如海</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谭茗芳</p><p class="ql-block"> 夏天是从蝉鸣开始热闹起来的。那一声声高亢而悠长的叫喊,像是从树的深处、从岁月的褶皱里钻出来,一下子把这个世界唤醒了。</p><p class="ql-block"> 村头老槐树的叶子一夜之间就浓绿成片,枝叶交错间,阳光斑驳地洒下来,像无数细碎的金子在地上跳跃。午后的光线最迷人,透过叶隙一点点撒在石板小路上,像时光的碎片,闪闪烁烁。风一吹,光影也跟着晃动,仿佛连时间都软了、慢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荷塘也应时而美,荷叶舒展得像一面面翠绿的小伞,轻轻摇曳着。池水波光粼粼,几只蜻蜓点水而过,翅膀薄得几乎透明。偶有青蛙扑通一声跃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把水里的天空也晃散了。</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花开得最盛。篱笆旁的夹竹桃,粉的、白的、红的,一团团,一簇簇,像孩子们打翻的颜料盘。路边的野蔷薇也不甘寂寞,攀上篱笆,开出一片淡淡的粉霞,风过处,香气隐隐,像母亲轻轻掸衣的手势,温柔又妥帖。</p><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天边的霞光染红了半个村子,蝉鸣渐渐歇息,而蛙声却在夜色中接过了接力棒。池塘边,蛙声此起彼伏,像一支没有休止符的乐队,把整个夜晚衬托得格外生动。星星从天边闪烁出来,静静地看着这人间的喧闹与宁静。</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夏天总让我忍不住感慨。生命原来就是这样,在蝉鸣里蓬勃,在绿荫里繁茂,在花开花谢、日升日落中悄悄流转。蝉声聒噪,却是生命在嘹亮地宣告自己的存在;荷塘静美,却藏着无数水草生长的力量;蛙声阵阵,不过是夜色中万物的心跳,一起奏响夏日的乐章。</p><p class="ql-block"> 年少时我只觉得这些热闹有趣,如今再听才明白,这蝉鸣、这绿荫、这蛙声里其实藏着生命最本真的模样——旺盛、顽强却也短暂如歌。它们用尽全力在这一季里绽放、跳跃、鸣唱,而时光也就在这声声鸣叫和阵阵风影中悄然远去,不再回头。</p><p class="ql-block"> 夜渐深,绿荫在月光下静默成海,蝉鸣已歇,只有星光还亮着。站在夏夜里,我仿佛听见时光在叶隙间轻轻流淌的声音,像池塘水波,微微荡漾,却带走了整个夏天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蝉鸣深处,绿荫如海。我只愿在这片浩瀚里,悄悄珍藏下这夏日生命的盛大与温柔。</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潭柘寺访古</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明礼</p><p class="ql-block"> 初闻潭柘寺,是在李谷一《故乡是北京》那清越的歌声里。“卢沟桥的狮子,潭柘寺的松”,简简单单的十字韵脚,在我脑海里种下向往的种子。客居京华三载,每每念及却总不得机缘。今年清明假期,当女儿问起出游计划时,我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去潭柘寺!”</p><p class="ql-block"> 一家人驱车西行,穿过京西连绵的群山,这座“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千年古刹渐次显露真容。始建于西晋永嘉元年的嘉福寺,历经南北朝“广泉寺”、唐代“龙泉寺”的嬗变,至金代始称“潭柘”。康熙三十六年御赐“敕建岫云禅寺”金匾高悬山门,但世人依旧执着地唤着“潭柘寺”这个最朴素的乳名。千载光阴在古寺的琉璃瓦上流转,檐角的铜铃依然悬着辽代的月光,而寺院里那些阅尽沧桑的古木,才是真正活着的史书。</p><p class="ql-block"> 甫入山门,两株古松便以龙蛇之姿攫住目光。东侧“盘龙”松虬枝横斜,铜钱大小的松鳞在阳光下泛着青铜光泽,枝干游走宛若行草书就的“寿”字;西侧“卧龙松”低伏如潜龙在渊,遒劲的主干贴着地面蜿蜒丈余后忽而昂首向天,恰似行将破壁而去的苍龙。这两株金代古木,让人想起《帝京景物略》中“龙形偃蹇,不可名状”的记载。春风拂过松针,沙沙声里仿佛还回荡着元代高僧海云禅师在此讲经时的梵呗。</p><p class="ql-block"> 移步天王殿前,那株620岁的明代油松,巍然如青铜巨伞。仰首望去,斑驳的树干上,皲裂的纹路如同凝固的闪电,枝桠间新发的松针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古松枝头栖着几只灰喜鹊,黑羽间一抹宝蓝在绿意中时隐时现,恍若古画里走出的灵禽。树下立着明代《岫云寺种松碑》,字迹漫漶处,依稀可辨“种松道士今何在,松老无花僧白头”的诗句,与眼前的景象不谋而合。</p><p class="ql-block"> 绕过毗卢阁,映入眼帘的两株七叶古树悄然铺展天地文章。西侧那株新叶初萌,嫩绿如烟,东侧同庚古木却满树橘红,恍若将晚霞披挂在身。驻足凝视时,忽见嫩叶丛中探出几只白鸽,歪着脑袋打量往来香客,倒像是佛经里说的“白鸽听经”现世而来。七叶树又称婆罗树,相传佛陀当年即涅槃于此树之下。千年以降,这些来自天竺的圣树,在东方古国落地生根,将异域的智慧融进华夏的春风。</p><p class="ql-block"> 行至最高处的观音殿,两株唐时银杏已在此等候千年。东侧的“帝王树”拔地四十余米,枯黑虬枝上缀满新绿,宛若披着翡翠铠甲的将军;西边的“配王树”枝叶稍逊,却更显清癯,恍若执卷沉吟的谋士。仰观树冠如云,忽然懂得古人“一树成林”之说绝非虚言。而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间,又不知镌刻着多少代人的虔诚祈愿。我伸出右手,轻轻触摸着它温润的树干,仿佛似触到了时光的肌理——在它们树皮下汩汩流动的,何止是汁液?那分明是千年的晨钟暮鼓、寒来暑往!</p><p class="ql-block"> 忽闻幽香袭人,循香移步,原来是东跨院的明代玉兰开得正好。那株600多岁的白玉兰,花瓣细长如羊脂玉雕,在黛瓦黄墙间愈发皎洁。令人称奇是西禅堂前的二乔玉兰,四百度春秋竟开出满树粉霞,与佛殿青烟缠绕升腾,织就一片亦真亦幻的妙境,让人不由想起丘处机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的诗句。而那株探春的香荚蒾,此时已褪尽芳华,绿叶丛中残雪点点,倒应了“开到荼蘼花事了”的禅机。</p><p class="ql-block"> 穿行古殿幽木之间,忽觉潭柘寺的幽深,其实不在殿宇之巍峨,而在于草木之灵秀。想那些古树,有的见过朱棣敕修寺院的金漆诏书,有的听过姚广孝与永乐帝的机锋对答,更有甚者,或许见证过忽必烈之女妙严公主在此削发为尼时落下的第一缕青丝。它们把光阴酿成圈圈年轮,将历史化作片片新叶,在每一个春天重述着关于古寺永恒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时,游人如退潮般渐渐散去。我伫立在石阶上远眺,见晚风过处,千年银杏的嫩叶泛起银浪,恍如时光长河粼粼波光。忽然懂得:古刹的钟声会歇,香火会冷,唯有这些静默的守望者,将刹那绽放成永恒。它们教会我们,真正的智慧不在追逐,而在沉淀;真正的永恒不在抗拒凋零,而在坦然新生。就像那株探春的香荚蒾,不争早发,不惧迟暮,只安然遵循着生命的节律——或许,这才是穿越千年风雨的古树,最想告诉世人的禅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黑崩筋儿</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肖复兴</p><p class="ql-block"> 黑崩筋儿是一种西瓜,长圆形,黑皮上有一道道鼓起的筋脉,切开,红瓤黑籽,颜色鲜亮,很是分明。</p><p class="ql-block"> 如今,这种西瓜早就没有了。从黑崩筋儿,到早花、京欣,再到如今的麒麟瓜,分别代表着几代北京人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我儿时,黑崩筋儿是老北京人夏天里的家常瓜。街头巷尾,到处都有西瓜摊,到处都能听到卖西瓜的吆喝声,卖的是清一色的黑崩筋儿。“卖西瓜来——斗大的西瓜,船大的块儿,青皮红瓤,杀口的蜜呀!”这样的吆喝声,我们耳熟能详,逗着我们的馋虫。“青皮红瓤”,就是黑崩筋儿。</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父亲下班后有时会买回一个黑崩筋儿,但不会马上吃。他总会先从自来水管子接来一桶凉水,把瓜放进凉水桶里,一泡就是很长时间。</p><p class="ql-block"> 所谓“浮瓜沉李”,就是西瓜放在水里浮在水面上的,就一定是熟瓜。为什么是熟瓜呢?因为熟了的瓜,比生瓜要轻……每一次吃瓜之前,父亲总是先切下瓜屁股上的一点儿皮,而后一边用这块西瓜皮擦拭菜刀,一边在自问自答里教育我和弟弟这样一番科学道理,全然不顾我们迫不及待要吃瓜的蠢蠢欲动的心。</p><p class="ql-block"> 长大以后,常读唐诗。李颀的一首诗里有这样的诗句:“北窗卧簟(diàn 竹席)连心花,竹里蝉鸣西日斜。羽扇摇风却珠汗,玉盆贮水割甘瓜。”由此得知,在没有冰箱和冰块的条件下,这样用满盆满桶的凉水泡瓜,是早在唐代就有的传统。如果“羽扇摇风却珠汗”改成“沉李浮瓜说道理”,就更像当年我家夏天吃黑崩筋儿的情景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聆听书中的声音</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蒋蓁</p><p class="ql-block"> 阿根廷著名作家博尔赫斯有一句经典语录:“一本书最重要的东西是作者的声音,这个声音通过书本到达我们的耳中。”这是一位读书达到境界的哲人道出的真知灼见,让爱读书的人们,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领略到一番新天地。我仿佛听到,我摆放在书柜中那些五颜六色的书籍里,那些高尚的灵魂发出的声音。原来,书是可以用耳朵“读”的,且与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大不相同。</p><p class="ql-block"> 我,又学会了一种新的读书方法。</p><p class="ql-block"> 我,又增加了对书的喜爱程度。</p><p class="ql-block"> 我设想,这些被我恭恭敬敬“请”回来的“名人”们,怎样对我用各自的声调讲话。虽然,有的千年前就已谢世,但他们把灵魂和声音留了下来,他们从未离世。</p><p class="ql-block"> 噢,这该是孔夫子的“声音”:“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句常常“时习之”的语录,已成为生活中的名言和准则。只是,老夫子用山东曲阜口音,侃侃道来,该是什么样呢?去过曲阜,圣人之乡,也曾虔诚地顶礼膜拜。对山东话,不陌生。应该是字字铿锵吧?不过,还原这样的“听”法,一部《论语》,用时会增加很多,但记忆会更牢,理解会更深。</p><p class="ql-block"> 喜欢读鲁迅先生作品。一生中,他说出过许多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的话语。然而,鲁迅先生的故乡,是浙江绍兴,说“吴侬软语”。郁达夫在《回忆鲁迅》一文中写道:“他的绍兴口音,比一般的绍兴人所发的来得柔和,笑声非常之清脆。”江南水乡,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杰地灵。却孕育出这样一位“硬骨头”的文化战将。可以想见,鲁迅先生在说出“俯首甘为孺子牛”时,在吟诵“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时,在扶持年轻文化新人时,一定是用柔和的吴侬软语,而且要配以非常之清脆的笑声;而面对黑暗恶势力时,“横眉冷对千夫指”,那言辞之犀利,铿锵掷地,“如匕首,如投枪”,令人酣畅淋漓,何其痛快!</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唐诗宋词。碎叶城的李白,河南巩县的杜甫,河南新郑的白居易,他们朗诵起“黄河之水天上来”“安得广厦千万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会是多么有趣。</p><p class="ql-block"> 文人中,苏轼是我最崇拜的。这位历尽磨难,却始终乐观豁达的大文豪,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少人逾越。但是,这位诗词文书画俱佳的才子,生于四川眉山,一生中一贬再贬,“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直至天涯海角。而且,处处心安,四海为家,与民同乐,造福民众。甚至在儋州学起了黎家话。那书中传出的口音,实在想不出,“此心安处是吾乡”“一蓑烟雨任平生”,该是怎样的南腔北调?</p><p class="ql-block"> 一套《莎士比亚全集》,经常拿来翻阅。《暴风雨》中,一句台词“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着的,低陋的事情,往往指向最高尚的目标”,每当听到这句话时,总有一种感恩的冲动。这是我的座右铭。年轻时,是这句话支撑着我,激励着我,朝向自己的理想,一步一步向前,一点一滴进步。</p><p class="ql-block"> 书柜中的外国名人,齐聚一堂。倘若都要讲话,一定会像联合国大会原声辩论一样。那里有我喜欢的歌德、普希金、海涅、雪莱、拜伦、惠特曼、泰戈尔的诗,有尼采、叔本华、罗素的文,有巴尔扎克、司汤达、雨果、托尔斯泰的故事,有《诗经》、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中国四大名著,有莎士比亚、关汉卿、汤显祖、王实甫的剧本……数不清的名人,那么多,那么多……都被汉语“规范”在一本本精美的书里,那些时代各异、语言各异、表情各异、声音各异的话语,令我神往。</p><p class="ql-block"> 书中的声音,有时,会“以正视听”。剧本《西厢记》被搬上越剧舞台,曾让我以为是杭州一带发生的故事,实际上,却是来自山西;《牡丹亭》是昆曲保留曲目,“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以为是昆山、绍兴一带的传说,却是江西的故事;《水浒传》在电视剧中许多英雄好汉说的是普通话,而实际上来自山东、河北的好汉居多,让人迷失了地域感;来自苏州古郡的林黛玉,在《红楼梦》电视剧里,听不出半点姑苏腔,淡了些许江南水韵。小说中“大观园”里,人人喜欢林妹妹,不仅因其相貌、才学、聪慧,还有说话好听的缘故。天哪,每一句都是昆曲的念白。</p><p class="ql-block"> 喜爱交响乐,购置了许多磁带、光盘,还买了许多欣赏古典音乐方面的书籍,从中追寻音乐背景深处的天地。书中的声音也是音乐,无需翻译,即可听懂。因为,“音乐是世界共同的语言”。巴赫传达的“上帝的声音”,“天使”莫扎特的纯净,贝多芬《英雄》的浴血和《命运》的叩门,柏辽兹交响曲中的《幻想》,德沃夏克站在美洲新大陆对故乡波西米亚的思念,柴可夫斯基低回哀婉的《如歌的行板》……深邃而又感人。尤其同时在音响和书中聆听,会有奇异的效果。</p><p class="ql-block"> “读书是一种享受”,还是这位博尔赫斯如是说。</p><p class="ql-block"> 是啊,读书是享受,聆听书中的声音,更是一种享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