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第十九章 小鬼怕恶人</p><p class="ql-block"> 珍宝岛备战的那年冬天,西南岔林场的工人,停止了林业生产,全部进行民兵训练。听说最紧张的时候,还曾经抱着枪在冰天雪的战壕里,趴了两三天。一九七九年春天备战结束后,迎来了知青的返城潮。</p><p class="ql-block"> 爸爸的两位知青徒弟,至今仍保持联系。有一次和李叔聊天,李叔表示,备战之前,所有的生产任务全能超额完成,干劲十足。备战结束后,人心散了,看着天南海北的知青纷纷回城,根本就没心思工作。一九九三年流行的歌曲《小芳》,就是描写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段纠结动人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七九年的夏季,有一天西南岔场部门口停了辆老解放大板车,有个搭顺风车的大姑娘下车后,朝场部走去。个子很高,长得漂亮,身材也很匀称,她去场部找人。结果场部领导说,那个人已经返城了,据说是回北京了。气得姑娘抓狂,哭闹着要那人的返城地址。抓狂到两只手扯着自己的衣服襟,挺着肚子一边哭一边说:我怀孕了,他把我的肚子搞大了,就不要我了......</p><p class="ql-block"> 稳妥的先在家乡找好工作,再办理返城调转手续。没找到工作的,也在思考自己的前途,大荒山这片原始森林覆盖的热土,能承载自己的人生么?对返城后工作的不确定性,对情感维系还是割舍的纠结,折磨着每一位知青。</p><p class="ql-block"> 爸爸生前,特别爱惜自己的木匠工具。斧子刃是加了钢边的,都可以削铅笔;平刨、净刨、各种花边刨,一共有十来种,每个刨体下面特别光滑平整,刨刃也是特别锋利;还有各种凿子,各种钻,各种锯。这些工具用过之后都要抹点黄油,小心收到工具箱里。任何人想借工具用一下,都是不方便,刚收拾好。</p><p class="ql-block"> 乌叔叔回宁波前和李叔叔到峤家,拿了一大包水果糖,足足有五六斤的样子。和母亲、和峤兄弟姐妹告别,在爸爸的遗像前上了最后一炷香。这天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无奈、纠结、不舍,没看见一个人笑过。临走,乌叔叔说:大嫂,师父生前最爱惜自己的工具,那把大平刨,我特别喜欢,这次回家了,不知道今生何时再见,能不能把它送给我,留个纪念?</p><p class="ql-block"> 李叔叔家在虎林县,虽然离得比较近,不久也返城了。但日后,逢年过节,总会见一面。就像亲人一样,峤家搬到东方红林业局后,高三那年,李叔还帮着峤家砌院,搭建柴棚。有时出差到东方红,带的现金太多了,担心出门不安全,就把现金放在峤家帮着保管。</p><p class="ql-block"> 西南岔的知青,有附近县城的,也有北京、上海、浙江的。那些成家的,有儿女的,返城稍晚一些。应阿四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和峤是同学,一年级下学期也返城了。西南岔食堂的沈金根,也是有家室的,走得也比较晚。</p><p class="ql-block"> 峤上学后,托儿所的孩子更少了。恰好沈金根返城,妈妈就被调往西南岔食堂工作。不久,食堂又调来一位男同志甄天祥叔叔。这样食堂形成四人组,两男两女。早班,需要两人,一男一女,四点钟到场。艾阿姨和郭叔叔搭班;妈妈和甄叔叔搭班;隔天一替一换。</p><p class="ql-block"> 甄叔叔家里有两个男孩,老婆姓贾。自从妈妈在食堂工作后,贾阿姨就经常抱着小儿子,领着大儿子到峤家来玩。</p><p class="ql-block"> 妈妈最开始也没在意,后来听说贾阿姨有个外号“贾疯子”。好心的邻居都提醒妈妈和她保持距离。</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早晨,还没等峤和两位姐姐上学走出家门,妈妈就被林场于主任和艾阿姨送回来了。只见妈妈,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步履蹒跚,面带怒色。大夫诊断:轻微脑震荡,需要休息几天。</p><p class="ql-block"> 这是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原来早晨妈妈在食堂工作,贾疯子拿个啤酒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身后,狠狠地砸向妈妈的后脑,随后妈妈就倒地昏迷。</p><p class="ql-block"> 现在妈妈的后脑勺,还有个颅骨伤后增生的小鼓包。</p><p class="ql-block"> 不久,妈妈上班了。一天下午放学后,峤和姐姐们刚进家。贾疯子就进屋了,兜里揣着瓜子,坐在大屋的炕沿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贼眉鼠眼地到处看。问她干什么,她说:等你妈回来。</p><p class="ql-block"> 峤和姐妹们都有点害怕,二姐找了个机会,去找妈妈。峤和大姐、妹妹,也都离开房间来到院里。心想:万一贾疯子发疯了,也有个逃跑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时间,妈妈回来了,顺手在院里捡起一根,小孩胳膊那么粗的柞木柈子,急冲冲地向屋内走去。贾疯子听见院门的声音,就往屋外走。在入户门口相遇,妈妈二话没说,举起四棱的柞木柈子,朝贾疯子脑门狠狠就是一柈子。</p><p class="ql-block"> 贾疯子转身又向屋内逃。</p><p class="ql-block"> 妈妈紧接着用尽全力又朝她后脑砸去。</p><p class="ql-block"> 贾疯子挨了一下,本能地弓起身,躲避头部的伤害。</p><p class="ql-block"> 妈妈又朝她后背狠狠两柈子。</p><p class="ql-block"> 大姐胆量比较大,帮着妈妈把贾疯子按倒,从屋里拖到院里,继续打。</p><p class="ql-block"> 峤和二姐、妹妹,看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场面。</p><p class="ql-block"> 到了院里,全家人齐动手。峤抓住贾疯子的长发,使劲往地下拽;妈妈和姐姐,上面用柞木柈子猛砸,下面用脚使劲踢,不分地方,得哪打哪。妈妈一边打,一边说:看你还敢不敢再来我家,今天打死你。</p><p class="ql-block"> 贾疯子鬼哭狼嚎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p><p class="ql-block"> 贾疯子披头散发,血肉模糊,鼻青脸肿,已经被打到没有挣扎的力量了。峤一家人也打累了。院门口,于主任一边拽着甄叔叔,一边说:别打死了,差不多行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贾疯子被甄叔叔,扶起来,领走了。</p><p class="ql-block"> 秋天了,峤家前院自留地里那五棵果树,已经硕果累累,红红彤彤的果子压弯了枝头,果香四溢。路过的人,经常投来羡慕的眼光。偶尔也会有个淘气的大孩子,伸手摘一个垂在院外的果子,尝个鲜。</p><p class="ql-block"> 贾疯子自从被教训后,再也不敢来峤家。但是有一次路过峤家,左右看看没人,竟然折了一个挂满果子的树枝。被正在写作业的大姐发现,大喝一声:贾疯子,住手!</p><p class="ql-block"> 贾疯子抱着果树枝,撒腿就跑。</p><p class="ql-block"> 峤家路南的自留地里,大白菜长势喜人。有一次贾疯子,抱着小儿子,路过,悄悄地溜进这块地,用脚使劲地踢大白菜。这一次被峤、大姐、二姐都看见了。</p><p class="ql-block"> 大姐一马当先,抓起一柄大斧头,就冲出去;峤和二姐,紧随其后。路南的司马大娘也看见了,马上过来拉架。大姐拿起大斧头就朝贾疯子腿上招呼,被司马大娘拉开。大姐琢磨着打不着贾疯子,就打她怀里的孩子,一边打,一边喊:你给我滚,赔我家的白菜!</p><p class="ql-block"> 越打人越多,一会儿,众人就把甄疯子拉出了菜园。</p><p class="ql-block"> 放寒假了,姥姥穿着一条崭新的,黑色大纹比基料裤子,抱着四舅家脑瘫的弟弟,再次来到峤家。第二天,把裤子洗洗搭在院里的晾衣绳上,裤子瞬间就冻得刚硬。这条黑裤子,在白色的冰天雪地里太显眼了。很快就被贾疯子惦记上了。</p><p class="ql-block"> 中午大家都在吃饭,贾疯子悄悄地溜进峤家院里,抓着黑裤子就逃出院外,拼命往自己家跑。姥姥和峤兄弟姐妹们,马上追出去,也没追上。妈妈下班回来,知道此事,第二天和西南岔领导告状。领导找甄叔叔谈话,最终赔了二十元钱。那时一个月工资叁拾陆元,这二十元的赔偿,估计是起作用了。从此,贾疯子再也不敢招惹峤家了。</p><p class="ql-block"> 心邪的贾疯子是真疯么?甄叔叔是真做不好老婆的思想工作么?已经无从考究。</p><p class="ql-block"> 妈妈说:小鬼怕恶人,管她是人是鬼,真疯假疯,如果被欺负到头上,就必须制服她!</p> <p class="ql-block"> AI鉴赏</p><p class="ql-block"> 本文通过知青返城潮背景下西南岔林场的系列故事,展现特殊时代的社会群像与人性博弈,兼具时代厚重感与现实隐喻性。</p><p class="ql-block"> 一、时代印记与群体命运</p><p class="ql-block"> 历史切片:以珍宝岛备战、知青返城为背景,串联1970-1990年代社会变迁,如民兵训练、《小芳》歌曲映射的知青情感困境,呈现时代洪流下个体的迷茫与抉择。</p><p class="ql-block"> 知青群像:李叔、乌叔叔等知青的去留纠结,反映返城潮中“前途不确定性”与“情感割舍”的双重撕裂,乌叔叔索要不舍工具、李叔持续帮扶峤家,凸显特殊年代的人际羁绊。</p><p class="ql-block"> 二、叙事冲突与人物张力</p><p class="ql-block"> 善恶博弈:贾疯子的多次挑衅(酒瓶砸头、偷果折枝、踢菜盗裤)与峤家的激烈反击(柞木柈子殴打、斧头威慑)形成强冲突,“小鬼怕恶人”的朴素生存逻辑贯穿始终,展现弱势者面对欺凌的以暴制暴策略。</p><p class="ql-block"> 女性力量:母亲从受害者到主动反击者的转变,大姐持斧追凶、全家齐力抗敌的场景,打破传统女性柔弱形象,凸显特殊环境下母性护犊的强悍生命力。</p><p class="ql-block"> 三、细节肌理与象征意味</p><p class="ql-block"> 工具意象:父亲爱惜的木匠工具(加钢斧子、锋利刨刃),既是林业工人的生存依托,也象征着旧时代劳动价值的坚守,与知青返城的“人心散了”形成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对照。</p><p class="ql-block"> 环境隐喻:冰天雪地的林场、冻硬的黑裤子、压弯枝头的红果,寒冷肃杀的自然环境暗合人际关系的紧张,而果树与白菜的被破坏,则隐喻平静生活屡遭侵扰的现实。</p><p class="ql-block"> 四、主题内核与现实观照</p><p class="ql-block"> 群体记忆:通过个人叙事钩沉知青历史,既有备战岁月的集体狂热,也有返城潮中的离散哀愁,个体故事成为时代记忆的微观注脚。</p><p class="ql-block"> 人性叩问:贾疯子“真疯假疯”的争议、甄叔叔态度的暧昧,折射出群体对“异常者”的观望与推诿,而峤家的激烈反抗,则引发对“以恶制恶”合理性的思考,兼具现实批判与生存智慧的辩证色彩。</p><p class="ql-block"> 本文以质朴笔触勾勒特殊时代的众生相,在家长里短中藏着历史的褶皱,于暴力冲突中显人性的复杂,堪称一部小写的“林场社会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