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肥乡知县万永福

南西寒士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楔 子</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历史的缝隙里窥见天道,在文字的背后探求人性。有人问我历史是不是个轮回,我觉得历史不是轮回,但规律却一直在发挥作用。董仲舒说:“天不变,道亦不变。”孔子云:“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我所艳羡的是“染指何妨因涤砚,除却栽花不折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寻找肥乡令</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肥乡,冀南平原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百里小县。自曹魏黄初二年(221年)设县以来,千八百余年以降,这块古老厚重的土地,和我们的国家一样历经风风雨雨,期间仅历代《肥乡县志》记载的县令就多达270余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1年由南西寒士主编的《肥乡旧志增补点校汇编》又从历代典籍、出土墓志铭中辑录增补了12人。历代旧志均有《职官》或《秩官》卷,记载着历朝历代以来在肥乡这块土地上为官一任者的姓名、籍贯、出身、政绩等信息。其中最值得一说的就有被道教称为葛仙翁的葛洪的父亲——葛悌,而且葛洪的出生时间可能就在葛悌任职肥乡期间,也就是说葛洪的出生地是否在肥乡,就目前所见的文献资料而言,即难证实,也难证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从肥乡建置以来,截止到清末,我们能够知道姓名的“一把手”近三百人,可以确信的是这绝不是全部的数字,那些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佼佼者”还有很多。而目前,我们所能知道的这些“一把手”绝大部分都只剩下了一个名字,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做过哪些事,他们有什么样的人生际遇、宦海沉浮,我们都已无从可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工作之余,南西寒士喜欢在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中钩沉逝去的肥乡旧事,时或有所发现,每有发现,无不欣喜。如在一本叫做《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的书中就发现了一段有趣的记载,说在宋太宗端拱年间(988年—989年),有一个叫穆若拙的人,当时他担任肥乡县令。农历八月十六夜,他在县衙宴请完宾客,一人独坐。忽然听见云霄之间传来阵阵管弦之声。不一会,一个童子手里拿着一个玉石做的宝函从云头飘下,童子说:“上帝有诏书,穆若拙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特命升为南宫列仙。”肥乡县令穆若拙连忙焚香叩拜,和童子一起升天而去。他的下属们跑到穆若拙住所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们了,但是还能闻到天香馥郁,空中仙乐袅袅不绝。于是肥乡人就把穆若拙的画像挂在祠堂中,十分虔诚的供奉着。穆县令的事迹,发现于传世文献,而且被描绘的活灵活现。还有被传世文献所遗忘——“墓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机缘巧合之下,因墓志铭被从掩埋的黄土之下发掘出来,而被我们所重新认识的肥乡令。如不断的出现于唐代博陵崔氏家族墓志铭中的崔诜,虽如吉光片羽,却又不时在崔氏家族的墓志铭中一闪而过。崔诜在石火光中寄托此身,恰似人生如寄的短暂时光,但他幸运的程度也远远超过了99.99%的普通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清史稿》中的肥乡令</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跟着奶奶看电影,冀南地区的乡村最流行的其实是河南的豫剧,而那时乡间常放的电影就有《七品芝麻官》。看着滑稽可爱的“芝麻官”,总觉得一个小小知县,不入流的七品小官,何足挂齿。工作之后,混迹县城,才知道“百里侯”那真是一方大员,除了没有军事和外交权,其他真可说是“代天牧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然在我们这些人眼中,一县之长,宛若天人,高不可攀。但在“皇权不下县”的封建社会,县令也几乎没有机会被记入国史。诚如一位老师所说:如果人人都能进入史书,那皇皇二十四史也就可以烧了。二十四史,指的是从《史记》开始,到《明史》为止,我国历代以纪传体所撰写的史书。到辛亥革命之后,其实还在仓促之中出了一部记录我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朝的史书,只不过因为种种问题,它至今都没有获得正式的“名分”,到现在我们依然只能叫它《清史稿》,而不是《清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5,乙巳暮春,南西寒士检索史料,无意间在关外本《清史稿》列传一百四十五温承惠传中发现了他与肥乡令的一段交集:“(嘉庆)十三年,上幸天津,赏黄马褂。寻以巡幸点景科派,为肥乡令所揭,褫花翎、黄马褂,旋复之。”这里的“肥乡令”是谁呢?查《肥乡县志·职官》卷,我们很容易的可以知道这位敢于揭发上级领导的肥乡县令叫万永福,云南蒙自人,进士,嘉庆十一年至嘉庆十四年间任肥乡知县。再查,发现万永福还被《肥乡县志》列入《名宦》卷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古代,县城的规划都有固定的模式,除了县衙、县学等一些实用性的建筑,还有一些礼仪性的建筑,常见的主要有乡贤祠、名宦祠。乡贤祠用来祭祀本地的杰出人物,名宦祠用来祭祀在本地做官而有杰出政绩的官员。肥乡的名宦祠原在县城内明伦堂前左,明崇祯九年(1636年)县令侯君招移建于戟门外左,清康熙四年(1665年)因漳河发大水而淹没。肥乡的名宦祠中祭祀着韦景骏等二十七位曾在肥乡这块土地上为老百姓做出过“惠政”的官员。核对名单,肥乡的名宦祠中并没有祭祀万永福。也许是因为收入县志《名宦》卷的人数比较多,而名宦祠中能够享受后世烟火的名额更加“紧俏”吧,毕竟纸上写的成本低,远不如庙堂血食实惠,这也可以理解。名宦祠每年春秋两季各有一次祭祀,用的祭品是猪、羊各一头。祭祀的时候,主祭官还要净手焚香,恭诵祭文,其祝文曰:民称父母,国纪正祥,怀思功德,永配宫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能在任职地进入名宦祠的人,往往在他的家乡能够入乡贤祠,即所谓生作名宦,死为乡贤。同理,能在任职地进入当地县志《名宦》卷的,往往也能在他家乡的志书中名列《乡贤》。既然万永福在肥乡能够进入《名宦》卷,那么在他的家乡——云南蒙自是否也有他的记载。查阅《蒙自县志》,很遗憾,当地的记载远比肥乡的记载更简略。只在《选举志》嘉庆壬戌科条下找到了三个字:万永福,除此之外在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载。按说,这样一位官声很好地人,当地人一般都会大书特书,根本没有理由不写上几笔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合常情,必有隐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两朝恩宠三朝臣——温承惠</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似乎万永福没有资格在《清史稿》中留下姓名,而仅仅被“肥乡令”三个字一笔带过,就像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出现在传主温承惠的生平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温承惠,山西太谷人。与万永福的进士出身不同,温承惠是拔贡出身。在“学历”歧视严重的清代,也有着英雄不问出处的例外。温承惠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以拔贡的身份参加朝考,获得第一等的成绩,并分配到吏部做一个七品的小京官。在他之前拔贡出身是不能留到北京任职的,温承惠开创了拔贡也可以在中央机构任职的先例,其出类拔萃也是可想而知。到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温承惠升任陕西督粮道。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乾隆帝第六次巡幸五台山,温承惠迎銮召对,深受皇帝嘉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嘉庆元年(1796年),四川、陕西、湖北交界地区发生了清代中期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白莲教起义,又被称为川楚教乱或川楚白莲教起事,温承惠受派遣在永兴一路负责团练防剿。次年农历十月间(1798年11月),白莲教义军进攻平利县,温承惠为防止白莲教北上,到阵地布防,正好赶上山洪暴发,温承惠坠入水中,被救幸免。嘉庆四年(1799年),朝廷下旨:“温承惠堵御,奋勉可嘉,著以按察使衔,补授延榆绥道。”之后温承惠一直参与扑剿白莲教起义的军事行动,而官职也一路上升。到嘉庆十一年十一月间(1807年12月),温承惠以兵部侍郎衔兼任直隶总督。温承惠到直隶省后,查明积压案件甚多,将负责司法的藩台、臬台两个部门狠狠地参了一本。正如《红楼梦》在《好了歌》里唱的:“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嘉庆十二年(1808年)福建巡抚上奏,他的前任温承惠“未结词讼有二千九百七十余案”,对此,嘉庆皇帝说了句:温承惠“责人则严,自待则宽”,将来再处分他吧。之后,之后就没有下文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温承惠在乾隆、嘉庆两朝,一路升迁,累官至兵部侍郎、直隶总督,加太子少保衔,不可不谓深受恩宠。俗语有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嘉庆帝驾崩,道光皇帝登基,道光二年二月(1822年3月)道光皇帝下发谕旨:“温承惠年力就衰,著以六部郎中用。”不久,温承惠以有病为由申请退休,很快获得道光皇帝的批准。而这一病竟是十年之久,至道光十二年,温承惠病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温承惠的一生,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亲身见证了清王朝从乾隆盛世一步步滑落至动荡、贫弱的深渊。温承惠能以贡生的出身,开创清朝拔贡留京任职的先例,然后又一步步升迁,不可谓不努力,也不可谓不优秀。更是深谙清中后期官场的规则,历经官场的险恶倾轧,才能在历任督、抚大员后,在新皇帝那里急流勇退,得享天年而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温承惠的生命历程中,有一个来自彩云之南的年轻人将会和他发生命运的交集。这个人就是——</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麒麟山下的少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乾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七日(1773年8月15日),云南省临安府蒙自县瑞麟乡大屯村,万载的媳妇李氏生下一个男孩,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给这个孩子起名叫万永福,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朝建立后不久,顺治十二年(1655年)清世祖曾谕礼部:“今天下渐定,朕将兴文教,崇经术,以开太平。”借助文教,赢取儒家士子的支持,这是历代封建王朝的统治策略。之后,云南历经康熙朝的三藩之乱,雍正朝的改土归流,到乾、嘉时期,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万永福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后来,万永福又有了弟弟永祥、永辉、永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5年的3月31日,歌手窝窝发布了她的专辑《月亮照山川》,作为专辑的同名曲,让我一听之后久久回味。在我的想象中,万永福就是歌曲中的那个少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看绵延高山山路一道道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河水溅湿他衣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他瘦弱的肩掌心磨出的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经历多少辛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破旧的鞋子漏脚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衣服缝补了几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斜挎包里是最简单的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汗水滴落试卷晕开远方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烛光下是他坚定眉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光它落屋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落在远方的山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群山下的少年绕着山路十八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的身影浅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却是步步勇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万永福曾自述:“予乡名瑞麟乡,在麒麟山下。”这个生活在群山下的孩子,走进乡村私塾,考入县城县学……嘉庆五年(1800年),27岁,中庚申科乡试第四十一名;嘉庆七年(1802年),29岁,中壬戌科会试第九十四名;同年中进士第三甲第一百一十四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七品知县——万永福</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大清会典》记载,嘉庆时期全国有县共计1293个。《清史稿·职官志》记载:“县设知县一名,官居正七品。”在清朝,县官的出身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通过科举考试正规录取的,另一种是俗称的“捐班”,也就是花钱捐个贡生或者监生的头衔,再通过其他关系当上知县。从清朝中期和末期对县官的统计数据来看,通过科举考试而当上知县的比例在70%,“捐班”的约占20%。</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嘉庆十一年(1806年),33岁的万永福,通过科举考试,被授予肥乡知县。正如英雄不问出处,不管哪一种出身,出任县官都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这些人大多数之前都是读四书五经的,没有行政经验,也没有司法经验。而且,清朝还有个规定,就是本省的人不能在省内做官,只能被调到外省,本族亲属也不能在同地任职。这个回避制度设计的很有道理,但同样也有弊端。外来的县官在业务上本来就不熟练,再加上不熟悉当地情况,甚至在连方言都听不懂的情况下,这个官应该如何办公呢?以上还只是业务和县情不熟的问题,语言不通,业务不熟可以请人帮忙,比如风靡一时的“绍兴师爷”就是在这种需求下出现的职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相对于业务问题,对一个知县更现实和迫切的问题就是经费问题。清朝在雍正之前,知县几乎是没有任何朝廷拨付的经费可用的。直到雍正年间,才给知县们发了养廉银。根据县的大小等情况,知县的养廉银也不一样。少的一年五六百两,多的也就两千两左右。知县平日的开支不分公用、私用,全部由知县自己负担。知县除了他自己家用之外,还要支付县衙里的办公经费、接待上级官员的招待费等。按照清代的官场规矩,知县定期还要向上级缴纳税赋,有的直接就从知县的养廉银里扣除。还有“三节两寿”,人情往来,各种费用、开销综合起来算,小县一年大约需要五六千两,大县则需要上万两。这些费用还不包括知县雇师爷的费用,好的师爷一年年薪就得上千两。所以,朝廷拨付给知县的经费,对于一个县衙的开支来说,是远远不够用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万永福任肥乡知县前的107年,也就是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出身如皋名门的范大士任肥乡知县。范大士在任期间所写的《肥乡政略》中就说到:“本县莅任兹邑,牧民守土是其专责……奔驰劳苦,固不敢辞。而各项赔垫千有余金,私橐从无暮夜,库银不敢那移。工虽告成,而家园薄业,渐为一官告匮矣。从来吏不赔钱,无非失此偿彼,一丝一粟,惟民是问。今本县服官之始,颇以廉隅自饬,岂因目前赔累顿改初心。……宁为官累,毋使民贫。”“而冰蘗自持,又无暮金可移。再四筹画,惟有远挈家资,为肥邑作此克己利民之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轻的万永福,通过科举考试,实现了中国传统文人“学而优则仕”的理想,其为人如何?《肥乡县志》说他:“品行端谨,堂事毕,终日衣冠危坐。岁旱步祷诚求,不辞劳瘁。额外穷民,月给斗米,捐金生息,详明各宪,永远遵行。又刻《劝民俚说》,颁发各村,以移风俗,而文章学问尤博大精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范大士和万永福都被记入《肥乡县志》的《名宦》卷中,进士出身的万永福与早他一百余年的范大士一样,都深受儒家正统思想影响。不过万永福与范大士所不同的是:他穷。万永福虽然通过自己的刻苦攻读,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并被授予肥乡知县的官职。但出身农家的他也正因为初入职场没有积蓄,而他的家庭也没有财力能像一百年前的如皋范氏家族那样贴补他的开销。何况,即便像范大士那样有家族的支持,如果遇到上级的摊派过重,不堪赔累,如不想“取之于民”,那也就只能“再三面恳,详请豁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参他一本</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相对于范大士的上书恳请减免摊派,万永福选择了一种更激进的方式——直接揭露直隶总督的摊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史稿》温承惠传记载:“(温承惠)以巡幸点景科派,为肥乡令所揭。”嘉庆十三年三月(1809年4月),嘉庆皇帝巡视天津河堤工程,认为温承惠这个直隶总督办理的非常妥当;检阅天津的官兵,发现军容整齐。海清河晏,歌舞升平,地方官把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此时,嘉庆帝的内心肯定是非常高兴的。于是赏赐温承惠穿黄马褂,戴花翎,把之前的处分也免除了。嘉庆十四年五月(1810年6月),万永福通过关系,直接向皇帝上奏了一份奏章,这份奏章的原文我们目前已不可见,甚至在《清史稿》温承惠传中也没有引用该奏章的内容。通过多方查找,终于在《清史列传选》中查到一句:“肥乡县知县万永福呈递封章,言‘上年巡幸天津,沿途设戏台点缀,肥乡一县派费三千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清实录》记载,嘉庆皇帝在收到万永福的奏章后,就以“因直隶肥乡县知县万永福违例投递奏折,解任来京”。肥乡不应忘记,肥乡没有忘记嘉庆皇帝在收到万永福的奏章后,下旨将万永福解除职务,传唤到京城,经军机大臣询问,查实温承惠曾向肥乡、冀州、深泽、平山四个州、县分别摊派了三千、二千、一千两不等的“戏技银”。但最后却认为,这种摊派给各县的做法却是前任直隶总督裘行简、藩司庆格制定的老办法,温承惠只是“循照办理”,而前任总督裘行简已经身故,嘉庆皇帝决定给予温承惠“褫花翎、黄马褂”的处罚,而之后《清史稿》记载“旋复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然,温承惠等一众官员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但是肥乡的老百姓确实减少了一笔三千两银子的开销。而挺身为肥乡说话的万永福,却被嘉庆皇帝以“违例投递奏折”为由,发往山西做一个后补知县。根据文献的记载,在万永福第一次向皇帝“违例投递奏折”被发往山西做候补知县后的一个月内,万永福又因为“违例投递奏折”谈论肥乡的政务,再次被皇帝驳斥:“万永福前次违例投递奏折,本当治以应得之罪,因其所言尚有实据,是以特予宽免,并加恩发往山西,以知县即补。今复冒昧具折,无论所言差务事宜各条,均不可行。即使所言或有可采,而该员已发往山西候补,即不应妄论直隶地方事务。若以知县微员,俱似此纷纷陈奏,尚复成何政体?万永福著交部议处。”从文献的记载来看,在这之后万永福应该是被革职回家,再也没有任职的记载。直到五年以后的嘉庆十九年八月二十三日(1814年10月6日),万永福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文献中,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出现。这一天,嘉庆皇帝下发上谕,说万永福在被革职回家后,不安分居家,居然派遣他人通过贵州学政衙门上书,书中有很多错误的言论,罪大恶极的有两项罪名,一是说祭祀皇陵的时候可以让太子代行;二说关帝应该去掉帝号。仅凭“此二语即罪在不赦。”何况“万永福何人,敢于援论及此。”“将万永福照大不敬律拟斩,即行正法,本属罪所应得。”但是皇恩浩荡,“著仍照扶鸾本律应绞,即行正法。”就这样,万永福被处以绞刑,同时被牵连的还有他的三弟万永宁,被发配到黑龙江,万永福的学生吴希哲被发配到吉林,嘉庆皇帝要求这两个人也即刻押解出发,并且还特别交代“此二犯至配所后,交该将军严加管束,如再造诗文,胡说乱讲,即行正法,切勿姑息。”替万永福投递奏章的贵州学政李宗昉也被交部议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宗昉,字芝龄,江苏山阳人。与万永福为同科进士,也许就是这“同年”之谊才会让他为万永福传递奏章。从之后的文献记载来看,李宗昉并未受到大的牵连。在李宗昉代万永福投递奏章之前,李宗昉因为考试成绩好——榜眼,被授与翰林院编修,典陕甘乡试。大考二等,擢赞善,督贵州学政,也就是在李宗昉任贵州学政期间发生的上述事件。之后,李宗昉累迁侍读学士,督浙江学政等,后官至礼部尚书,并有多部著作传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同样是进士出身,万永福和李宗昉同途殊归。万永福和温承惠,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开创了拔贡内用的先河。万永福和温承惠因一点交集,最后却一个国史有传,一个家乡的方志都不敢多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肥乡没有忘记万永福,肥乡也不应该忘记万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可以想象的是,在215年前的那个夏天,这个来自云南的年轻知县,在县衙终于等到了上级免去职务的文书,并要求他即刻进京接受调查。他似乎早有预感,和往常一样,在忙完公务后,依然穿戴的整整齐齐,端坐在后衙的几案前,在摇曳的烛光下,用他那饱蘸深情的笔墨静静的写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留别肥邑士民三十首</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三年肥宰竟何功,辜负君民愧抚衷。</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惟有焚香祝静夜,升平岁岁庆鱼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乘堂无事倩云封,独喜多贤伴舄踪。</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此后足音空外听,不堪回首望山重。</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四民安分得安居,俚说休忘数纸书。</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此理此心人共具,看看赤子见生初。</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刊《劝民俚说》,村给数本。</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额外穷民几向隅,三旬斗粟抵囊珠。</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于今每饭犹厪念,冷落炊烟起也无。</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额外穷民,月给斗米,捐金生息,详明各宪,永远遵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未得牛刀滥割鸡,罔民多少不胜凄。</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愿民常念枷时苦,劝语声声泪下齐。</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说去依然梦里人,北来空现宰官身。</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浮云幻尽天花落,雨雨风风不尽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见说还家万里云,争来赆馈意殷勤。</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清漳旧是平原迹,慷慨人人继此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城南有平原君墓。</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风尘几许叩禅关,法雨如珠愿未还。</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待结菩提成善果,异香天外想芝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大佛寺祈雨,寺梁曾产金色芝一本,香闻数里。</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纸帐萧然带雪眠,清游竹外与梅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醒来不讶寒侵骨,道路人多是薄棉。</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不是盐梅那可调,菜羹还说旧箪瓢。</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前贤未入红尘梦,愧我黄粱梦浪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丞相坟头满目蒿,当年事业足英豪。</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谈心节爱犹云愧,何况区区如我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李文靖公墓西门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正学敷陈不厌多,太师清望竟如何。</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风流莫道随漳改,认取心源濯素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窦文正默,本县人。</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比岁欢呼免癸庚,皇恩帝德厚民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愿民永念天家赐,顺则常教顺气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勒马台前步祷曾,云雷一夜汗驹腾。</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祈公旧雨年年惠,不负经纶万古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相传勒马台是李卫公行雨处,予祈雨挂匾曰“雷雨经纶”。</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风尘鹿鹿自题凡,解组还披旧日衫。</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借问冥鸿何处集,麒麟山下老松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予乡名瑞麟乡,在麒麟山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相较于邯郸地区其他县的旧志,《肥乡县志》的编辑们还是比较注重文采的。但囿于县志存史资政的体例,依然要求“诗歌不涉地方,无裨政治者,虽有佳章不录。”万永福的三十首诗,仅保存下来一半。即便如此,在现存的历代《肥乡县志》中,作者为“肥乡令”的,万永福依然是最多的。我想,这里固然有所谓的“有裨政治”的成分,但更多的应该对万永福那份不顾个人得失,勇于为肥乡百姓请命的精神的感激。今天,我们有幸还能看到万永福的这些诗句,也要感谢在万永福离开肥乡后,清同治十年(1871年)编修《肥乡县志》时冒着危险收录万永福诗作的编辑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万永福在最后一首诗的自注中所说,他的家乡在云南蒙自县瑞麟乡的麒麟山下,也就是今天的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个旧市大屯街道。这个来自云南大山下的少年,在离开肥乡的时候,他肯定想到了家乡的群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山脚下读书的岁月,他也应该预见到在帝国的都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但万永福为了种在心中的那份信念,毅然决然地跟着解差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肥乡,不应忘记万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肥乡,没有忘记万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夜就让我们在文献里寻访他,那个来自彩云之南麒麟山下的少年,那个为民请命的肥乡七品芝麻官——万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5年5月7日深夜初稿,2025年5月9日夜修改,南西寒士于古赵邯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参考资料:</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清史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清实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3、《清史列传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4、《肥乡旧志增补点校汇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5、《续修蒙自县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