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花椒树刺疼了我

牧羊人之随笔

花椒树刺疼了我

亚党把最后一捆干草扔进羊圈，拍了拍沾满草屑的双手。清晨的阳光穿过花椒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仰头看了看天，今天又是个适合放羊的日子。

"大款！"他朝屋里喊了一声。那只黄狗立刻从门缝里钻出来，尾巴摇得像风车。亚党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今天你歇着吧，我自己去。"

自从父亲走后，亚党的生活就像这山里的天气，时而晴朗，时而阴雨。他赶着羊群上山时，总忍不住回头看那棵父亲种的花椒树。今早他收拾晾晒的衣服时，突然发现树干侧面抽出一条新枝，上面还挂着几串青红相间的花椒。亚党愣在那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竟不知道这树什么时候长了新枝，什么时候结了果。

"爸，花椒熟了。"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赶完羊，亚党去了趟村里的集市。卖肉的姜国志是父亲的学生，每次都会给他留最好的部位。今天是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已经按照老规矩切成了均匀的薄片。

"亚党，最近怎么样？"姜国志一边包肉一边问。

"就那样。"亚党笑了笑，"羊多了两只，西瓜也结了几个。"

回到家，亚党把肉挂在厨房的钩子上，转身去收拾门口晒破的袋子。煤块散了一地，他蹲下来一颗颗捡起。起身时，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棵花椒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画出一片晃动的光斑，像极了父亲抽烟时烟头明明灭灭的火光。

"爸..."亚党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花椒树的刺很小，却足够尖锐。

下午的天气说变就变。亚党刚给西瓜传完粉——用父亲教他的方法，摘雄花对着雌花轻轻抖——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他匆忙把晾晒的衣服收进屋里，又跑去集装箱板房喂小鸡小鹅。这些活计他做了十几年，每个动作都像是父亲的手在牵引着他。

"白传了。"亚党看着那些西瓜花自言自语。雨太大，花粉肯定被冲掉了。但他还是按照父亲教的，给已经结瓜的蔓打了心，又捋了几把西瓜苗周边的草。

羊群在山上分成了两拨。亚党掏出手机看了看追踪器的信号——这是父亲去世前他们一起买的，防水防摔。山羊群的红点聚集在北坡，绵羊群则散在西边的沟里。

雨越下越大，亚党决定等雨小些再去赶羊。他回到屋里，开始准备晚饭。灶台还是父亲砌的那个，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五花肉在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亚党盛了碗饭，坐在门槛上吃起来。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水帘。

手机震动起来，是村里的微信群。亚党发了几张今天拍的山景照片，立刻引来一阵赞叹。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父亲在时，他们晚饭后总会聊聊天，说说羊群的事，或者回忆亚党小时候的糗事。现在，只有群里的消息提示音偶尔打破屋里的寂静。

正吃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声。亚党放下碗筷，推开门一看——那群山羊居然自己冒雨跑回来了！它们站在院子里，浑身湿透，却显得格外精神。领头的老母羊冲亚党"咩"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好样的！"亚党忍不住笑了。他快速扒完剩下的饭，穿上雨衣，拿起赶羊棍就往外走。山羊回来了，但绵羊还在山上。大款想跟着，被他按住了脑袋，"看家。"

雨中的山路泥泞难行。亚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追踪器的信号时强时弱。两个小时后，他终于把六只绵羊全赶了回来。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小腿肌肉一阵阵抽搐。但看着羊群安然回到圈里，亚尼长舒一口气。

回到家，大款正窝在他的炕上。亚党顿喝一声，那狗就乖乖跳下来，摇着尾巴蹭他的腿。亚党换了干衣服，倒在炕上。雨声敲打着屋顶，像一首催眠曲。他闭上酸涩的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雨还在下。亚党戴着斗笠，穿着短裤，用石头在山上截雨水。溪流湍急，一次次冲垮他垒起的石坝。偶尔有小鱼顺流而下，银亮的鳞片在浑浊的水中一闪而过。亚党不厌其烦地捡石头，终于垒出了一个池塘。他用枯树枝做了个泄洪口，看着池水渐渐变得清澈。

这时，几只羊来喝水了。其中一只小羊浑身火红的毛还没干透，躲在母羊胯下吃奶。亚尼摘下眼镜擦拭雨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突然——

"亚党！抱小羊了！"

父亲的声音，那么真切，那么洪亮，震得亚尼耳膜发颤。他猛地抬头，看见父亲打着雨伞，怀里抱着二宝——那只总爱往人怀里钻的小羊羔。父亲笑呵呵的，脸上的皱纹像花椒树的树皮一样深刻。

"爸..."亚党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他醒了，手指摸到眼角一片湿润。窗外，雨声依旧。亚党躺在炕上，盯着房梁上父亲亲手钉的钉子，那里曾经挂过腊肉，挂过干辣椒，现在只余一圈淡淡的痕迹。

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亚党抹了把脸，起身开门。是他的酒友老马，带着小孙子来看他。

"亚党叔！"孩子蹦蹦跳跳地扑过来，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给你带的！"

亚党接过糖葫芦，突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赶集，也给他带了这么一串。糖衣已经化了，粘在包装纸上，父亲不好意思地挠头："路上太阳大，都晒化了。"

"亚党？发什么呆呢？"老马拍了拍他的肩。

亚党回过神，笑了笑："进来坐吧，我刚买了肉。"

他转身时，目光又一次掠过那棵花椒树。雨停了，树叶上的水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像无数小小的眼睛眨呀眨。亚党仿佛又听见父亲在喊他的乳名，声音穿过雨幕，穿过时光，清晰得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