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母亲的目光

富艳春

追寻母亲的目光

-献给母亲

春深雨细浣花溪，竹叶青茶泛碧漪。退休后的第三个孟夏，我总在露台海棠花前恍惚——母亲系着月白围裙的身影，总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雨珠顺着紫藤花架滴落，恍若当年她浇菜时溅在萝卜缨子上的水光，折射着岁月深处的皱纹。“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海棠花在湿润的空气中愈发娇艳，这株我到成都后购买的海棠，年年绽放着时光的温度。

　　希望和传承。

　　八十年代中期母亲当队长时留影。

　　退休后漫步江安河。

　　成都家中绽放的海棠。

　　小孙女甜酱在书店画画。

　　那是1971年的辽宁矿区，白杨树的影子斜斜地切过红砖平房。母亲把三岁的小弟托付给远在朝阳县的公婆时，我分明看见她转身时用手背抹过眼角。那年秋天异常萧瑟，小弟肺炎住院的消息传来时，矿区广播站的钟刚敲过四下。母亲将我和大弟留在在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跨上那辆漆皮斑驳的红旗牌自行车，车筐里躺着新采的蒲公英。寒月如钩，砂石路上浮着薄霜，车辙在旷野拖出五十公里银痕，月光在砂石路上碎成银屑，五个多小时的路程里，车铃铛在寂静中叮当，惊起路旁寒鸦阵阵。

"妈，咱们家兔子下崽了！"大弟举着沾满草屑的手冲进厨房时，母亲正在搅动铁锅里咕嘟作响的野菜粥。那年头每人每月粮食定量二十来斤，母亲硬是把房前三分菜地经营得活色生香。暮春挖荠菜、韭菜，盛夏收豆角茄子黄瓜，深秋腌酸菜萝卜，到了年关竟能宰头百来斤的肥猪。记得杀猪那天，先把猪头肉猪下水分送给帮忙的左邻右舍，之后母亲把猪胰子熬成胰子皂，给三个泥猴似的儿子搓澡，蒸腾雾气中她轻哼评剧：“春季里风吹万物生”，鬓角露出的发丝沾着皂角香，恰似杜工部笔下“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的辛酸与温暖。

1972年秋雁南飞，绿皮火车载着全家西迁。母亲紧抱从北京买的钢精锅，像护着传家宝。“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金昌的风沙在砖瓦房檐下打着旋儿，母亲学着用骆驼刺生火，将戈壁滩上的沙葱包进玉米面饺子。除夕夜案板前，昏黄的灯泡映着她飞针走线的手影，三个儿子簇新的棉袄里絮着从旧被褥拆出的棉胎。当扣肉的香气从搪瓷盆里溢出时，母亲总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夹到我们碗里，自己就着肉汤扒拉包谷米饭。那年月、那情景，总让我想起伟大的母亲，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旧时光里，母亲总把苦难酿成甘甜。尤其是面对困境时眼里闪烁的坚定光芒，总能在暗夜里为我们照亮前行的路。她用普通而有力的双手编织希望，以永不言弃的脊梁撑起生活的重量，那些浸透汗水与智慧的日子，早已化作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镌刻成永恒的力量。

1986年我的婚宴上，母亲翻出珍藏多年的红绸被面。蝴蝶牌缝纫机哒哒作响，她为即将出生的孙子缝制虎头鞋，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记得1992年大孙子肺炎住院那次，她抱着攒了半年的劳保手套——拆成棉线织成小袜，颤巍巍掏出包在手绢里的三百块钱。那年头我月薪六十一块，属于月光一族，看着她龟裂的手掌贴在病房玻璃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她在东北老家羊山镇医院守着小弟的寒夜。那一刻，方知孟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千钧之重。

1996年冬日小雪纷飞，西北小城白银，母亲将“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奖状卷进蓝布包袱。曾经肩扛两袋水泥的女队长，开始对着全家福发呆。98年惊蛰，她得病后执意回东北老家，临走前把我的呢子大衣扣子全钉一遍。最后一次通话，她说老梨树开花了，却瞒着胸腹积水已不能平卧。白露那日，老家座钟铜摆骤停，噩耗传来，儿孙们静默了，小学三年级的孙子发自内心的写出了“奶奶，你别走！”。千里之外，母亲目光穿过监护仪闪烁的光，温柔如初，窗台上腌香椿的粗陶坛，至今留着她的指温。

　　母亲年轻时在东北矿区。

　　母亲和小弟在家中小院。

　　母亲和两个儿媳。

　　1998年春节全家合影。

　　退休后同基层公安互动。

　　今朝闲坐说慈萱，甜酱童音问故园。如今小孙女甜酱总爱趴在我膝头听太奶奶的故事，阳台上的海棠是照着老屋门前那株扦插的。有时晨雾漫过江安河，恍惚又见母亲系着蓝布围裙走来，鬓角沾着露水，手里捧着新挖的荠菜。时代更迭如梭，可那些浸着母亲体温的岁月，永远鲜活在每个飘着炊烟的清晨，在每个儿孙绕膝的黄昏，在每场润物无声的春雨里。最后就以一首诗表述母亲节的怀念吧！

七绝·念母亲

海棠依旧映轩窗，卅载音容入梦长。

霜雪难凋萱草志，春晖犹在照东方。

富艳春

2025年5月6日星期二

　　成都晨练公园。

　　江安河畔跑步。

　　小孙女甜酱攀岩训练。

　　夕阳无限好。

　　开始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