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烈日下的"秧苗"

雅 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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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片： 网络（致谢）

1978年，我高中毕业了。如同集聚的鸟儿离散那葱郁的树林一样，我也与同窗学友们别无选择地飞向了广阔的天地——农村。

家住农村的我，几乎无缝对接地很快到生产队参加农动。生产队有个"规矩"，新的劳力须先熟悉多种农活儿，然后才能进入挑担子、干重活、工分又高的“壮工组"，与当兵先到新兵连大同小异。这样，我们几个有劲无处使的青春男子只得进入"轻工组”。我虽在农村长大，但像插秧这些妇女们做的农活儿我真没做过，如实地说，也从来没打算做这“女工活儿”，但已被分在“轻工组"了，就必须与妇女们同工同酬。

那时，我的家乡江海平原种植水稻普遍是三熟制，我开始参加劳动的时点正是收完中熟稻开始插晚稻秧苗的时候。 八月的乡间，仍然笼罩着烈日的余威，平展的水田里暖风吹拂，推起层层微波，把太阳的光芒卷得簇簇生辉，仿佛宝石在田间闪耀，若是平常，我这文学爱者一定会兴致满怀地欣赏这天人合作的自然美景了，或许还浪漫地涂雅几行歪诗聊发些诗情画意，但现实很骨感：田里的水温比洗脚水还烫，没能爬上岸被泡死在田里的蚯蚓泛着恶腥的臭味，蚂蝗在草丛里蠕动着韧性的身躯，等待“拥抱”光着的腿脚吸血开荤……当我站在柔软的田埂上，望着水汪汪的一大片烂泥地、想着何时才能把秧苗从脚下的这一头插满到几十米长的那一头时，发怵的心在眼前的水面上直打飘飘。

我们轻工组长马和英是个40来岁的妇女，嘴快手快，利索能干，众多“有本事”的妇女也认她服她。但她却不"恃才傲物"，犹其对我们这些“学生劳力"是热忱帮扶，我们都尊称她"马组长"，她听后只是嘻嘻一笑，好像在我们有文化的人面前不好意思答应，而我则从中感受到了她的朴实和厚道。这回插秧，她懂我们初来乍到，便把我们几个人划到最靠田边的区域，一是方便我们来回走动，二是与那些“老手”分开，减少心理压力。

“抛秧苗啦…"随着清脆的吆喝声踏风而来，一把把秧苗纷纷抛向水田各处，我也卷起裤管，光着脚板儿，拉线、分行，下田——开始插下由学生转为农民的第一棵秧苗。

插秧虽不是重体力活儿，但“巧劲"绝不比挑重担轻。我左手握着秧苗，右手分株捻颗，按横成排竖成行的要求一边插下秧苗，一边后退移步。开始时秧苗还能顺顺当当地粘在泥里，但往后就出问题了，不是插下的秧苗浮起来，就是行距弯如蛇，我只得重新补插，但结果只是越补越乱，看着周边已插满了新绿只剩下我这个大缺口，我急得满头大汗，马组长看到我站在田中央发呆，便卷起裤腿走到我面前说：“你到后边去吧，这一段我帮你补齐。” 只见她手脚并用地把脚印填平，双脚直线地平行后移，手中的秧苗像有粘性似的站在水田里，不一会儿功夫就把缺口填了一大半，我在后边学着她的样子去做，但不见什么效果，等到我把秧苗插满时，其他人早已另起一行了。那一天我的进度是其他人的三分之一，但付出的却是几倍之多，仅吸血的蚂蝗就打了4条，身心疲惫而又十分懊恼的我，回家连夜饭都不想吃。

那天队长派记工员抽查质量，一组人里唯独我一米少插2棵，行距还不直，他立即要我”罚重工”拔掉重插，还拉高嗓门在众人面前厉声呵斥，让我很丢面子。我知道他老婆曾向我家借了些大米，好长时间没有偿还，忍不下去的奶奶只得前去催要，惹得他家很不高兴，从此埋下了疙瘩。我回生产队劳动后，这个队长开始不时的找碴子，这回插秧终于被抓了软筋，有了发泄报复的机会，我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忍辱含泪地拔掉重来，别人中午回家吃饭了，我还在田头“补课”，汗水湿透了厚厚的衣服又被骄阳晒出了盐霜，田间臭熏熏的味道充满鼻腔；晚上其他人已回家捧起饭碗时我还在夕阳的余辉里埋头苦干，蚊子在身上咬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疱…… 连续的插秧让我脸发浮，腰难直，脚丫溃疡了，手上脱皮了，工分还比别少了一半……说是苦不堪言一点不过分。我用”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语录激励着自己，暗暗发誓一定要争口气，相信自己这棵“秧苗"一定会拔节生长。此后我把这些插秧的“磨难”作为学习务农本领、修炼思想意志的机会，边向马组长讨教技术要领边摸索实践，熟能生巧，等插秧扫尾时，我已是插秧”能手"了，不仅超时超量地完成任务，此前被扣的工分还全部”赎”了回来。同时，我白天积极劳动，夜里看书写文，其中一篇反映知识青年科学做好田间管理的报道被公社广播站录用，当高高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播出“现在播送跃武大队第x生产队×××同志的来稿”时，我在那些惊讶的目光里收获了比工分更有价值的喜悦，不久我也被借到大队搞征兵材料，再后被选为大队团支部书记，一路向前……

多年以来，每当我沐浴金色的阳光，看着那成熟饱满的稻穗弯下腰杆深情地回望着脚下的土地时，我就油然想起那初插秧苗的难忘时光，感念着那一次次砺炼中”破茧”而出的蜕变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