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尚词社~原创音乐文学母亲节特集2025年(总137期）

景尚传媒—冷剑无双（音乐人）

《己亥母亲节赋》 作者：冷剑无双

时维己亥孟夏，榴花照眼。适逢泰西母亲节至，见满城萱草，遍地康乃馨。忽忆吾母生辰恰在正月初八，今岁适逢古稀之庆。因思其平生遭际，不禁泫然，乃作此赋。

吾母生于己丑年正月初八，时值鼎革之际。外祖父家本吴中望族，至其世已渐式微。外祖父讳某，少时尝入私塾，及长任教于新式学堂。其人虽为中学教师，通晓格致之学，然思想犹存古意，笃信"男子读书光耀门楣，女子识字徒乱性情"之说。外祖母则出身沙沟古镇茶食店掌柜之家，兄弟姊妹凡九人，虽非诗礼传家，然通晓世务，待人接物自有一番见识。

舅父幼时，外祖父每于灯下课以《论语》《孟子》；而吾母虽天资聪颖，年方七岁即令辍学。尝闻母言："尔外祖父执教鞭三十载，桃李满园，然家中女子竟不得识丁。临终执吾手叹曰：'恨汝不为男儿身'，言讫而逝，寿止五十有三。"外祖母虽不敢明违夫命，然每于夜阑人静时，仍暗授吾母识字算数之法。

母辍学后，日随外祖母操持家务。寅卯之交即起，或赴茶食店帮工，或负篾筐于市，鬻菜蔬以补家用。尝忆其言："彼时身形未足，立凳方及秤杆。严冬十指皴裂，盛夏汗透葛衣。外祖母虽严厉，然每见我劳累，必私藏店中蜜饯相慰。"及至束发之年，复入纺织厂作工，终日与机杼为伴。然每见童子挟书过巷，必驻足凝望。尝于废纸堆中觅得《唐诗三百首》残卷，夜阑人静时，辄就月光诵之。

后适吾父，家徒四壁。吾兄妹三人相继降生，母尝负幼子于背，执炊爨于灶，犹兼缝纫之劳。寒夜篝灯，常见其剪影映窗：左手持针黹，右臂环稚子，膝上摊敝衣待补。三年饥馑之际，母日啖野菜，而留粟粥哺儿。某岁除夕，债主临门，母默取嫁时玉簪易米，阖家方得团年。然每逢年节，必仿外祖母手艺，制各色茶食以飨邻里。

然母虽失学，明德惟馨。丙午年间，邻家老妪病笃，母日奉汤药；戊申岁涝，见弃婴啼于道旁，解襟裹归抚育。尝诫子曰："贫不足耻，可耻者无志；贱不必悲，可悲者无行。"吾辈就学，母虽不解新式课本，然观字迹工拙可知勤惰。每得奖状归，必见其泪光莹然。

今者兄弟皆有所成，欲奉母居广厦，母坚辞不受，仍守旧宅三楹，莳花种菜如故。每归省，必见案上置时蔬数筐，嘱曰："东邻李媪腿疾，西舍张翁目盲，尔等携去。"又常仿外祖母旧方，制茶食馈赠故旧。寸草之心，难报春晖。

赞曰：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不假诗书，自吐芬芳。昔有孟母，三迁择邻；今见慈亲，百苦育英。庭前老梅，历雪弥香。谁言钗裙，不若冠裳？蓼莪之悲，曷其有极！

太史公曰：予观今人庆母亲节，竞相馈赠，然孝道贵在恒常。至若重男轻女之俗，虽书香世族亦未能免，可叹也夫！然则女子之德，岂因学识而增减？诗云："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母氏圣善，我无令人。读《蓼莪》而不泣者，其人必不仁也。

母亲的背影 作者：冷剑无双

晨光熹微时，我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母亲站在老式公寓的阳台上，正费力地将一件件洗净的衣物挂上晾衣绳。她那件穿了十几年的藏青色棉布睡衣在晨风中轻轻摆动，衣角处已经磨出了细密的毛边。阳光从东面的楼房间斜射过来，在她佝偻的背上投下一道淡金色的轮廓，我能清楚地看见她脊椎骨节的凸起，像一串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念珠。

她踮起脚尖的样子格外令人心疼。那双穿着老式塑料拖鞋的脚已经有些变形，大脚趾关节处凸起一个明显的疙瘩——那是常年站立劳作的印记。她左脚先踮起来，右手举着还在滴水的衬衫，左手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寻找晾衣绳的位置。一阵风吹来，衬衫像一面白旗般飘动，水珠溅在她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这个画面与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完美重叠。那是三十年前的菜市场，年轻的母亲也是这样踮着脚，在摊位前称菜。那时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用一根橡皮筋随意地扎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她的摊位很小，只有一张斑驳的木板，上面摆着几把青菜、一筐土豆。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个锈迹斑斑的秤了——那是外祖母留给她的嫁妆之一。

"五毛钱一斤，大姐您要多少？"她总是这样招呼客人，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有熟客来时，她会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小板凳让人坐，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搪瓷杯，倒上自己带的凉茶。那些茶是用最便宜的茶叶末泡的，但在烈日下劳作的人们喝来，却比琼浆玉液还要甘甜。

母亲生于一九四九年正月初八，那个冰雪初融的早晨。外祖父是县城中学的语文教员，据说能倒背《论语》，却固执地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见过母亲小时候的课本，一本泛黄的《国文》第二册，书页边缘被她用指甲掐出了一排排月牙形的印记——那是她试图记住每一个字的证明。书里夹着一张成绩单，上面用红笔写着"第一名"，日期定格在她辍学前的那个学期。

"你外公说，女孩子认得几个字就够了。"母亲有一次整理旧物时对我说，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成绩单，"他把我的书包扔进了灶膛，我看着那些课本在火里卷曲、变黑，最后化成灰......"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那些灰烬一定永远飘在了她的心里。

七岁那年，母亲开始跟着外祖母做生意。天还没亮，外祖母就会用一根细竹竿轻轻戳她的被窝。冬天的被窝像冰窖一样冷，她总是蜷缩着不肯起来，直到外祖母掀开被子，把冰冷的衣服直接贴在她身上。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胶鞋，鞋底已经磨得很薄，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寒气直往骨头里钻。

菜市场的地面总是湿漉漉的，混合着烂菜叶和鱼腥味。母亲的摊位在最角落，要经过十几个摊位才能到。她背着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竹筐，在人群中穿行，竹筐的带子勒进她稚嫩的肩膀，留下一道道红痕。寒冬腊月时，她的手指会冻得开裂，渗出的血珠沾在菜叶上，她就偷偷把那些菜叶藏起来，不让客人看见。

十四岁那年，母亲进了纺织厂。厂房里永远飘着棉絮，像下着一场不会停的雪。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要靠喊才能交流。母亲负责照看六台织布机，每天要在机器间来回走动上百次。她告诉我，最难受的是夏天，厂房里温度高达四十度，汗水浸透的工作服紧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女工们会在腰间别一条毛巾，时不时擦一把脸——但毛巾很快就能拧出水来。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母亲发现了那本残缺的《唐诗三百首》。它被丢弃在废料堆里，缺了封面和前面几十页。母亲趁午休时偷偷捡回来，藏在工具箱最底层。夜里宿舍熄灯后，她就着走廊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床前明月光"，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诗。她说当时并不完全明白诗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字排列在一起特别美，像一首无声的歌。

嫁给父亲后，生活并没有变得轻松。我们住在城郊一间低矮的平房里，下雨天屋顶会漏雨，母亲就用各种盆碗接水，叮叮咚咚的滴水声成了我最熟悉的摇篮曲。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紧缺，母亲总是把稠粥留给我们兄妹，自己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月家里只剩下一小袋面粉，母亲把它做成了馒头，藏在米缸里，每天给我们每人发半个。后来我才知道，那一个月里，她只靠喝盐水和嚼野菜度日。

某个除夕夜，债主上门讨债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个特别冷的冬天，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我们刚吃完年夜饭——其实只有一锅白菜炖粉条和几个玉米面馒头。突然有人用力敲门，声音大得吓人。父亲去开门，三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气。为首的那个一脚踢翻了我们的饭桌，汤水洒了一地。

"今天不还钱，就别想过这个年！"那人吼道，唾沫星子喷在父亲脸上。

母亲一直没说话，只是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我们。等那些人骂够了，她默默走进里屋，从陪嫁的木箱底层取出一个红布包。我永远记得她解开布包时的样子：手指微微发抖，呼吸变得很轻很轻。包里是一对银镯子，那是外祖母给她的嫁妆，她从来舍不得戴。

"这个够了吗？"母亲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债主一把抓过镯子，对着煤油灯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他们走后，母亲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破碎的碗碟。有一滴泪落在瓷片上，但她很快用袖子擦掉了。

母亲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比许多读书人更明事理。"人可以穷，但不能没志气"，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她待人和善，街坊邻居谁家有了难处，她总是第一个去帮忙。记得有年夏天发大水，河水漫过了堤岸，淹没了半个城区。母亲划着木盆去救人，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被遗弃的女婴。那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通红。母亲用米汤一点一点喂她，整夜抱着她来回走动。后来那孩子被送去孤儿院前，母亲给她做了身新衣裳，还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在衣角——那是母亲唯一会绣的花样。

如今我们兄妹几个都有了出息，想接母亲到城里住，她却执意留在老宅。"我在这里住惯了，"她说，"楼上楼下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谁家有点什么事，敲敲墙就知道了。"她的房子很小，只有六十平米，但阳台上种满了花草：茉莉、月季、薄荷，还有一盆长得特别好的芦荟——那是专门为邻居们种的，谁家孩子烫伤了，就来要一片叶子。

每次我回家，她都会准备好几筐新鲜蔬菜。"张老师腿脚不好，李阿姨眼睛不行了，你记得给他们送去"，她总是这样叮嘱。那些蔬菜都用旧报纸仔细包好，捆着红色的塑料绳。我知道，她一定天不亮就起来采摘、整理，就像当年在菜市场时一样认真。

阳台上，母亲晾完最后一件衣服，转过身来看见了我，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笑容让她的眼睛眯成两道弯月，眼角辐射出细密的皱纹，像阳光下的涟漪。她缺了一颗门牙，笑起来会不自觉地抿嘴，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让我心头一热。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她整夜不睡，用沾了酒的手帕为我擦身降温的情景。煤油灯的光晕里，她的侧脸忽明忽暗，眉头微蹙，嘴唇因为担忧而轻轻抿着——就和现在一模一样。那时的母亲，也是这样微笑着，仿佛天大的困难都不值一提。

母亲走进屋来，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茶杯是那种老式的搪瓷缸，上面印着"先进工作者"几个已经褪色的红字。茶香氤氲中，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在纺织厂做工的少女，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少妇，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为我们缝补衣裳的年轻母亲。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却从未带走她眼中的光芒。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母亲，我的母亲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可歌可泣的事迹，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操劳和无怨无悔的付出。但在我心中，她就是那棵历经风雨却依然挺立的老梅，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为子女撑起一片晴空。

茶凉了。母亲起身要去热一热，我连忙接过茶杯。触到她粗糙的手掌时，我的心猛地一疼——这双手，关节粗大，皮肤皲裂，指甲修剪得短短的，边缘还有些发黄。食指上有一道疤痕，那是她年轻时切菜留下的；手背上几处暗色的斑点，是滚油烫伤的痕迹。这双手，曾经为我洗过尿布，缝过书包，做过无数顿饭，擦去过无数滴眼泪......而我能回报的，却不及万分之一。

"妈，我来吧。"我说，声音有些哽咽。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任由我接过茶杯。在厨房里，我看着水壶冒出的蒸汽，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伟大——它不是镁光灯下的辉煌时刻，而是像母亲这样，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用最朴实的爱，编织出的最动人的人生。这便是千千万万个劳动人民家庭的母亲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