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副本）

昆仑钰

每当看到都已经退了休的人们还能陪伴在自己父母身边，甚至用轮椅推着老人散步时我就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也是我最羡慕的事情。人生苦短我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了，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尽孝，因为我的父母没给我机会。作为儿女一辈子对生我养我的父母尽不了孝；就是人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母亲仙逝已经五十五个年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每当想起母亲，我的心就像海里的礁石，被狂暴的海浪狠狠冲击着，从不间断。每一次海浪打来，浪花溅开，我都似乎能听到心的内部在一点点分崩离析。母亲过早的离我而去，我只有在梦中感受母爱的温暖。母亲在世时从来不和我谈她的事，也许是我少不更事，也许母亲压根儿就不愿意提过去的事。母亲的故事还是我长大后从舅舅舅妈们口中慢慢了解到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待了四十八个春秋，可这短短的四十多年她遍尝了人间的苦辣酸甜。

母亲出生在名门望族，外婆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我有两个舅舅，母亲是外婆唯一的女儿，是外婆的掌上明珠。母亲秀外慧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媒人都踏破了门槛，可外婆决定要招个养老女婿，这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一是外婆怕母亲娇生惯养，嫁出去受苦，二是外婆是蒙古族人，她们的民俗这是很正常的。没想到外婆的这个决定竟毁了母亲的一生。经过外婆的千挑万选终于给母亲选了一个外婆认为合格的金龟婿；是一个败落家庭出身的文弱书生。这个人性格内向，在家里即不合群也不勤快，在母亲眼里他就是个废人。别说是哥哥嫂子们，就连家里的长工伙计们都不待见他。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母亲怎么也适应不了。所以自从结了婚，两个人始终没有感情，母亲也因此变的郁郁寡欢。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母亲有了两个女儿，日子越过越郁闷。这个女婿也在极度压抑中过着不舒心的日子。终于有一天他提出出去做生意，闯一闯并向母亲承诺；他出去挣钱，回来后带母亲和两个孩子出去过。结婚后，虽然过着富裕的日子母亲总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加上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也在家里吃闲饭，在这个大家庭里母亲一直抬不起头来，现在他主动要求出去做事母亲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就和外婆商量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闯闯。母亲想；他终于像个男人一样知道养家了，母亲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对料理家务，针线女红什么的都不是很在行。现在不一样了，男人出去挣钱了就有希望自己出去过日子了，就从头开始学习女人应该会的一切事情。有了目标的日子过得轻松多了。可是让母亲极度失望的是；这个人一走五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信了。这时候母亲有了不详的感觉，每天都在提心吊胆，虽然有外婆撑腰但一个结了婚的女儿带着两个孩子长住娘家，整天看着嫂子们的脸子，这样的日子肯定是非常非常难受的。

母亲的处境有一个人非常同情；那就是我的大舅，他在离家一百多里外的地方工作，一般都不怎么回来。自从母亲的生活变成这样后他不放心 就经常回来。从小他就疼这个妹妹 ，看她生活的这么不如意心里很不好受，可家里的一切都是强势的外婆说了算，对这个可怜的妹妹他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这段时间他回来还带了个同事，那就是我的父亲。是一个也遭遇了婚姻不幸的年轻人。老人包办的娃娃亲，在父亲十六岁时就成亲了，十八岁父亲就离开家到外面工作。不说这样的婚姻有没有感情，但也能将就着过日子。不幸的是在父亲二十二岁时他的妻子患上了眼疾双目失明了。妻子娘家也是大户人家，当时都是门当户对做的亲。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人家觉得女儿年纪轻轻就双目失明，婆家又是个大家庭，女婿又不在家，她待在这里肯定不会好过。娘家人就把人家的姑娘和两个孩子接回去了。告诉我父亲:“你自由了，可以再找个建全的人过日子，孩子我们帮你带，等他们成人了再给你送回来”。就这样虽然是所谓自由了的父亲，心里总是不好受。就经常跟他的好朋友；我的舅舅两人喝酒聊天，解解心头的烦闷。现在舅舅老是回老家他也跟着。一来二往我的母亲也和舅舅这个朋友熟悉了，两个同病相怜的年轻人很谈得来。但在那个封建的年代谁也不敢轻易触碰感情这根线。何况他们两个人又都处在那样一种特殊的情况下。舅舅看出了两个人的心思也觉得他们俩是很般配的一对，有意成全他们，就去跟外婆商量；外婆一听就炸了，骂舅舅不懂事:“你妹妹是嫁了人的人，就是她男人死到外面她也得守一辈子。咱们是什么人家？能干出这样的事吗？这主意要是你出的，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外婆是蒙古族王爷家的格格，门当户对嫁到汉族大地主家，对汉族的封建礼教不但很快认可，还变本加厉的执行。怕母亲真的出事外婆使出了狠招，让母亲和两个孩子分开，由专人看管。还放出了狠话，如果母亲不听她的话不但外婆不认她，她将永远见不着俩孩子。，尽管这样，舅舅还是帮母亲逃出了这个像牢笼一样的封建大家庭。当然她是没有本事带走两个孩子。为了这件事舅舅被外婆赶出家门好几年没让回家。

母亲带着满腹的委屈和辛酸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但没想到的是父亲家对这桩婚姻的强烈反对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外婆家。爷爷反对的理由是:一:民族不同（我父亲是回族）二:我父亲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他才二十几岁就是再找，找个黄花闺女还得好好挑挑呢，说什么也不能找一个结过婚还有两个孩子的人。谁说都不行，最后父亲只好背叛了家庭和他相爱的人在他工作的地方安了家。都经历了坎坷的两个人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父亲和母亲有了自己的小家。母亲感到非常满足。几年过去了，母亲在极度想念自己的孩子的纠结中又相继有了三个儿女，由于没有了两个大家庭的认同和支持单靠父亲一个人的薪水养活这五口之家是很不容易的，尽管生活和原来没法相比，可母亲觉得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找到了一个有责任心，知疼知热的好丈夫，就是再苦的日子也是幸福的。这时候母亲充分展示了她治家的本领，精打细算将小日子打理的有模有样。可是不幸还是和善良的母亲如影相随。因为租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我的姐姐传染上了天花，不治而亡。哥哥也因意外事故夭折了，就剩下了我一个，成了爸妈的宝贝。就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母亲没有倒下并变得更加坚强。自己的孩子没了她还时时关心着我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因为他们的母亲眼睛看不见，每到换季的时候母亲总是提前做好衣服让父亲给他们送去。多少年来母亲始终没有见到在外婆家的两个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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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母亲还是忙忙碌碌，哭哭笑笑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当母亲三十四岁时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中国解放了。解放后外婆和爷爷家都是地主，经过了土地改革两家一下子和普通人一样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受益的就是我的母亲；外婆容许母亲和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自由往来了。爷爷也和父亲和解了，这就给了母亲孝敬老人和为孩子尽义务的机会。这样的日子也是多年来母亲所期盼的。父亲也因为会藏语被政府特聘给进驻牧区的工作队当翻译。真是到了新社会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母亲觉得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么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不到十年，五七年反右时因为父亲说错话加上他又是解放过来的旧职员，人家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父亲送进了监狱。一关就是一年多。父亲本来就是少爷出身，一辈子没受过太大的委屈，以莫须有的罪名关了这么长时间，他整个人差点就崩溃了。虽然说是无罪释放可父亲从此就一蹶不振了，回来后他就办了病退在家窝着，心情不好开始酗酒、当他喝醉了酒时就会失去理智开始对母亲施暴，砸东西，这样一来母亲的好日子结束了，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血压也就是那时候开始高的。整天在郁闷和焦虑中母亲终于没能承受住各方面的压力，在一九六三年阴历五月二十一日突发脑溢血轰然倒在了自己操劳了半辈子的家中。在四十八岁的年纪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缤纷的世界。母亲的一生是坎坷的，想往幸福，幸福对她如此吝啬，想过平安祥和的日子却奔波劳累了一生。母亲留给我的印象是温柔、勤劳、贤惠、善良。她善待所有的人，包括我父亲的前妻，我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就连爷爷后来娶的比母亲年长不了几岁的小奶奶也是尊敬有加。母亲告诉我们:“尊人者，尊自己。尊重这个年轻的奶奶，是尊重爷爷的选择”。这个道理我一直到成年后才理解。对外婆她不但没有丝毫的埋怨，一直竭尽全力尽孝。

对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人，为什么得不到身边亲人们的理解，特别是外祖母对自己女儿不理解直接造成了别人对母亲的误解，使年轻的母亲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我成年后了解了母亲的生平才深深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的正当权利；何错之有？何况这一切都是当年外祖母的错误选择造成的，为什么让我的母亲去背负这么沉重的精神压力，使她饱受生活的艰辛而英年早逝。我多么想大声的对母亲喊一声:“妈妈!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女儿为你骄傲”!可惜母亲永远也听不到女儿的心声了。她就像一片枫叶，在秋天最艳丽的时候被狂风吹落，像一朵秋菊，在开的最芬芳时被无情的严霜夺去了生命。她带着无尽的眷恋走了，留给我的是永久的思念和遗憾。我只有在这绵绵的思念中遥祝母亲:将所有的痛苦留在人间，逝去的灵魂在天国快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