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

流年乱了沉浮

　　我记忆中的婆婆

时间更迭，岁月匆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都会慢慢老去，当我们走到暮年，有多少记忆和感慨留下呢？

面对慢慢的衰老，我们无能为力，面对死亡，我们也无能为力，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也许，只有珍惜当下好好地活着，才是对生命的馈赠。

-------------题记

　　那日给嫂子电话，问了一下婆婆近况，她感慨地说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真是老了，明显是一天不如一天健壮，行动迟疑，说话口齿不太清晰，吃顿饭，有时桌前一片狼藉。

刚离开婆婆才一个多月，变化这么大吗？

听着嫂子的描述，心里酸酸的，有惊讶，也有感叹，人到暮年，都这么可怜吗？

晚上，先生给大哥打视频，跟婆婆交流。画面里，婆婆头发花白，表情木讷。先生稳稳情绪，连声呼唤着“娘”，老太太低着头，不看镜头。

先生急切地不停地呼喊，“娘，看手机，看手机，娘，看手机，看看认得我吗？我是你的老儿子！”

“看这儿，娘，看这儿！”手机里也传出大哥的声音。

婆婆终于抬起头，她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好像在认真辨认，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细眉弯弯，嘴角上扬，很开心的样子。

“娘，我是谁，可认出了我！”婆婆没有言语，只是笑，过了好久才听到一句“认得”，婆婆终于开了口。

“吃完饭了吗？”

“吃了。”婆婆好似只会说简单的词语，没有句子，但简单的几个字，她说的好像很吃力，吐字也不如以前清晰。视频打了半个小时，大都是先生在说，对面偶有大哥的声音传来。

一连几天，每天晚上下班，有时来不及吃饭，先生就跟婆婆视频，但大多都是先生在说，婆婆在听。

放下电话先生总是一阵沉默，或感慨万千，尽管大哥不让回去，但几日后先生还是忙完手头的工作，请假回了老家。

一个人在家，莫名地想起婆婆以及种种往事，与她有关的记忆历历在目。

　　婆婆是个讲究人，喜穿着、善言谈、精明、手巧，懂养生，她虽一生平平庸庸，但平淡的日子也算顺遂。

我与婆婆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结婚二十多年来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但随着慢慢接触和时间的沉积，我还是比较了解她。

婆婆出身富农，虽然当她出生的时候，已经家道中落，但婆婆上过学，读过书，在她那个年代，尤其是农村，初中文凭，已然算是文化人。她本来应该有很多是选择，但好多的机会都错过了。

她告诉我，小的时候，她的一位曾当过国民党高官的叔叔要带她去大城市生活，因为母亲的反对，没有去成。她也曾考上过某师范院校，同样因她母亲反对她远行，只好放弃。

也许是命运使然吧，后来，她遵从了母亲“无才便是德”的教育理念，彻底留在了农村。再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从部队复员的公公。

说起年轻时的公公，她总是面带微笑，她说当年相亲第一眼便相中了公公，因为公公个头高、还帅气，人老实对她也好。的确，公公性格好，从不违拗婆婆的意愿，家里所有的事情需要做决定，都让她拿主意，可以说婆婆被公公宠了一辈子。只是公公前几年离他而去，她好像失去了依靠。

　　我和先生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在离婆婆生活的农村有几百公里之外的城市工作，第一次见到她是我们回去结婚的那次。

1999年5月，阳光温暖和煦，我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跟先生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又转乘半个多小时的出租，第一次来到他的农村老家。踏进一个破旧的木门，入目的是不大的院落，破旧的房屋，屋内摆设也极为简陋。（我也出身农村，目睹这样的院落，还是很震惊，这样的房子即便在姥姥辈也不再是这样的建造。以前先生曾说过他家贫穷，但没想到竟是如此。我的表情是惊讶的，但内心是平静的，我嫁的是人，不是家，而且以后我们也不会生活在这里。）

婆婆那年将近六十岁，但在她的脸上好像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她比农村的同龄人要年轻。她身材瘦小，皮肤白皙，一米五几的个头，黑黑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丹凤眼，薄嘴唇，说话语速快，是一口当地的乡音，喜欢叠字音。她耳朵上带着一对银耳环，左手无名指一枚银白色戒指。上身是一件素花短袖，下配一条笔直的黑色裤子，脚上一双半高跟黑色皮鞋。

婆婆很善谈，一见面便跟我喋喋不休地聊起来，说婚礼的安排及流程，说参加婚礼的亲戚们。

我越听越狐疑，怎么跟原定的不一样。回来前我曾跟先生说过，既然家里贫穷，那回家就不办婚礼了，回到家，大家一起吃个饭就行了。是先生没转告给婆婆，还是传达错了我的意思？于是我再次重申了一下了自己的想法，表明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婆婆听后，立马反对，说那怎么行，结婚的消息都通知了亲戚，不能更改等等。话语间，我终于听明白，婆婆让我们办婚礼的目的是为了回收以前花过的份子钱，这才是重点。

说真的，我特别抵触在农村办所谓的婚礼，不但要被一群亲戚围观、指点，还要为所谓的礼金给亲戚们行下拜礼。但第一次来到这个家，孤独无依的我，也不好把事情弄僵，于是勉强答应，任人宰割。

第二天，在那个破旧的小院里举行了简单仪式，我是郁闷的，但大喜的日子又不得不面带微笑，强装开心，接受亲戚的观展。

仪式完毕，接下来是酒席，大家围坐在一张张摆满吃食的桌子前开始吃喝，喧闹声，欢呼声，好不热闹。

下午，亲戚陆续走了，婚礼也彻底结束，但我心里没有一点新娘子应该有的喜悦。

晚上，堂屋里剩下婆婆、先生和我的时候，婆婆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走的时候带多少钱回去”，我诧异地看了看先生，为了避免尴尬，迅速离开了堂屋，向我们住的那间破旧的所谓的婚房走去。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先生的话语，“那就拿走我昨天给你的钱吧，到了那边我们还要宴请同事朋友”。后来才知道，婆婆家有外债，收礼金也是为了还债。先生怕父母办婚礼的钱不够，就把我们带来的钱拿给婆婆应急。礼钱收了，有了富余，所以婆婆才那样问。

那次我们在家住了三天，离开的时候我们没有拿家里一分钱，其实也可以说婆婆没有给我们一分钱。那几天婆婆倒是很热情，做饭刷碗的活都不让我干，但我的心里一直像堵了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

　　后来，时隔多年后，在一次闲聊的时候，我曾当玩笑一样把结婚时候家里什么都没给的事说出来，但出乎意料的是婆婆表现的很生气，不承认结婚没给我钱，而且赌气不在搭理我和嫂子。

原定第二天我们离开，但怕婆婆真的生气，再因此病倒，所以离开前在给她留零花钱的时候，我跟她道歉， 说那是无心之举，别生我的心。

老太太眼圈有点红，嘴巴动动没有说话，倒是很少说话的公公替婆婆给我道了歉，说婆婆一夜没睡好，思来想去，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我，这算婆婆第一次跟我低头吧。

不过，婆婆对下面的孩子很亲，都说隔代亲，的确如此。两个姐姐家的孩子都是从姥姥家长大，他们小时候的衣服也都是婆婆亲自缝制。我女儿出生时的小褥子，小垫子，小棉服也都是婆婆做的。

在小的花费上婆婆有时还是比较慷慨的，其次嘛，婆婆就有些吝啬了。

记得女儿刚刚会走时，那年春节我们回去过年，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女儿的棉鞋给弄湿了。因为没有带多余的鞋，家里冷，又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鞋子弄干，心里很着急。后来终于打听到村里的商店有卖棉鞋的，我不认识路，婆婆自告奋勇地说要带我们去给孩子买一双。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在商店门口有个摊位，正好有卖儿童鞋的，尺码有合适的，款式也好看。我从中选了一双紫红色的棉鞋，价格是十八，还是八元，我记不太清了，总之在付款的时候，婆婆眼神躲闪，退到了后面，没有付款是意思，其实我从心里就没有让她付款的打算，但看的她那样的做法，心里的确很凉。

自从结婚后我们便给婆婆钱，中秋节，春节一年两次，从没间断，那时没有微信、支付宝等平台，大多时候也都是我去邮局寄，那时工资每个月也就三百多，但我从不心疼，中秋五百、春节一千，觉得少了拿不出手，更觉得他们生活在农村不容易。

有时跟先生闲聊天，讲起以前的事感慨一下的时候，先生总说我记性太好，干嘛那么较真。其实我觉得那不是计较，也不是记性的问题，可能是因为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关爱太少，有点委屈。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像是燃着的蜡烛，流着泪，照亮了黑夜，但人们不会看到它的付出，而习惯了蜡烛照亮的功能。

　　跟婆婆第二次见面是当年的十月底，那时我刚怀孕，她和公公来到我们居住的城市，来到我们寄住在我亲戚的一栋公房里。

临近寒冬，天气寒凉，大多人都穿上了棉服。但再次见到婆婆，灰色的翻领西服里是一件毛衣，脚上一双单皮鞋，衣着整齐但很单薄。我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但当我接过她手里的包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冰凉的手时，怀疑她说了慌，我明白，婆婆爱美，这样打扮肯定是觉得看起来利索得体吧。我没有说什么，第二天抽空去了商场，还是给她买了棉服和当时最流行的半高跟棉皮鞋。

因为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作为儿媳妇，我尽量表现得热情，买菜、做饭，只要不上班我都会亲力亲为。但那时候刚怀孕一个多月，胎儿不稳，偶有见红，有流产的征兆。我心情很紧张，频频去医院检查，每次做完检查，我都会颓废萎靡，提不起精神。

有一天在谈话中，婆婆表态说不行就别要的，也许是怕我恐惧，还补充了一句说大嫂曾经就流产了一个，大哥用自行车驮着大嫂一会儿就回家了。我错愕地看着她，心中老大的不悦，我这可是第一胎，如果这头胎不要了以后习惯性流产了怎么办?但没等我下决心怎么办，心里也在要不要这个孩子的问题上纠结的时候。婆婆小住了几天，就回农村去了。不过还好，最后在我不计后果的坚持下，孩子保住了，如今也长成了窈窕淑女。

尽管我们在远离先生的老家生活，但我们每年几乎都会回去小住，大多时间是在春节期间，有时五一或国庆节也会回去。后来买了车回去的次数更多了些，除了固定的春节，国庆节也会回去小住。

其实我很讨厌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因为我们住的那间屋子是东房，院子小又有树木遮挡着，一天见不到阳光照进来，尤其是冬天，特别冷，尽管有个小的电暖气取暖，但蜷缩在被窝里，脸是凉的，脚是冰的，盖着两床厚厚的棉被，一宿都热不过来，但每年又不得不回去。

我也曾想攒点钱给他们翻盖房子，但因为公公的报价远远超出我们的收人，宽且在我们工作的城市，我们自己没有房子，在商品经济时代，我们必须买房，而且钱的方面没有任何人能帮忙。

但每次回去又不能吝啬，大包小包，恐怕东西少，像搬家一般。

知道婆婆喜欢穿着，每次回家，除了钱物外，我都会投其所好，给她买衣服或首饰。

我不记得在结婚20年里给她买过多少衣服，但婆婆好像喜欢我给她挑选的任何一样东西，无论是一件棉服，一件毛衣，一件呢子上衣还是一件首饰，她经常夸我的眼光好。其实我明白，不是我眼光好，而是对她的那份心意，我愿意投其所好，让她从心里得到了温暖和惊喜。也或许是因为别人很少给她买东西的缘故。

婆婆是个爱穿戴，也爱显摆的人，不管合不合时宜，每次把衣服拿给她，她都会立即穿戴上，笑嘻嘻地对照镜子端详，更会找个理由出去串个门跟人炫耀一下。

记得有一年我从杭州给卖她了一条真丝围巾，春节回家刚拿给她，婆婆立即围在脖子上，照着镜子，脸上笑成一朵花。她说料子很舒服，颜色素净，很喜欢。我说等天气暖和了就可以带了，没想到，第二天要去串门拜年，她便围上了，大家都说天太冷，不让她戴，最后她极不情愿地重新叠好放进了大衣柜里。

还有一年，我去西双版纳旅游，在一个少数民族的小镇上，看上了一枚纯手工戒指，做工精细，白银材质，上面镶嵌一枚碧绿色的孔雀石，看起来很漂亮，于是买给了她。她欢喜的不得了，戴在手上便在也舍不得摘下来，时隔七八年那枚戒指还一直戴在她的手指上，只是镶嵌在戒指上的绿宝石不知什么时候给弄丢了。

也许就是因为婆婆的爱美之故，她很擅长针线活。她的手很巧，无论款式多么复杂，她都能看着样品复制一件一模一样的仿制品。女儿小的时候有的衣服，比如背带裤，饭单都是婆婆亲自缝制，样式新颖，穿着漂亮。

听说以前全家的衣服，大多都是她自己做的，但大嫂的叙述是她只给自己喜欢的人做。

　　我与婆婆相处最长的时间，应该是我生完孩子她来伺候月子，另一次是女儿将近一周的时候，她来看孩子。其实两次的时间都不是太长。

婆婆伺候月子，是婆婆第二次来我们这里，我生完孩子后母亲先在我这里待了半月，因为奶奶身体不好，母亲回老家后，就把婆婆接来了。

第一次看到女儿，她眉开眼笑，趴在床上仔细端详着孩子，连连夸女儿长得漂亮，说像及了自己的儿子。

虽说是伺候月子，但她不会做饭，每天大多是煮上一碗鸡蛋，再加上一碗小米粥或一碗细挂面。

夏天天亮的早，起来后她经常是先去遛弯，回来后做饭，但在这个时间段，一般我都会洗完孩子的尿布。不知为什么那时总觉得婆婆年龄大了，自己能做的就不用她动手，即便是月子里。

那时跟婆婆不熟，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聊天的时候少。有时觉得无聊，我就拿一本书看，她见后大声说月子里不能费眼睛。有时我也会打电话给朋友，聊天来消磨时间。但每次时间一长，等我刚挂断电话，她就会问我对方是谁，尤其听到是男人的声音，她询问的就更多了。

在做月子的那段日子，生活好像成了煎熬。

也许是吃不好的原因，孩子满月，我也瘦成了怀孕前的苗条。婆婆看我没有胖，逢人便说没把月子伺候好。

　　婆婆第三次来我们这儿是女儿快一周的时候。

满月后婆婆回了老家，因为有六个月的产假，上班之前，一直是我自己带孩子。产假过后，妹妹来看了一段时候，后来才是婆婆接班。

妹妹回去后，因为我们没有余钱去请保姆，于是又让婆婆接了过来。

那时我们上班中午不回家，可能是因为她吃饭不规律，有点凑合，孩子被带的消瘦不说，不久她也犯了胃病。

听说她胃部不舒服，我让先生带她去医院查查，她一口回绝，坚决不去，吃点药就行了，而且让先生给她买药店正在做宣传的一种药。

当时有一个药店离我家不远，她带孩子玩的时候看到了，听说是治疗胃病的，就想买来用，我不同意买，不经过医生诊断怎么能随便用药呢？但婆婆可能怀疑我怕花钱，她表现的很不高兴，因为如果买就必须买一个疗程，当然价格也不菲。后来怕她误会，也真心希望她早点好起来，就买了回来。

用过几天，问她，总说管事。直到有一天她把电话打到我的单位，我急匆匆回到家，她才说用的药没效果，胃痛的厉害。

于是，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开了药，除了口服还要输液一周。先生当时尚在部队，事情多，我只好请假在家，带着不到一周的女儿陪她输液。因为当时她心脏也不是太好，所以输的特别慢，从上午八点一直输到下午两点多。

液体输完了，婆婆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但不敢再让她带孩子，刚刚毕业的妹妹急急忙忙又赶过来。婆婆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便把她送回了老家。

　　都说婆媳关系是最大的矛盾，但我们关系还好。

婆婆这人看着随和，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拿定主意的事是很难更改的。婆婆还要另外一个特点就是护犊子，总是看着自己家的孩子好。

生活在一起，总会磕磕碰碰，尤其是夫妻间难免会有吵架的时候，但每次与丈夫吵架，她从批评指自己的儿子，总是劝我少说点，偶尔会来一句类似想找个啥样的这样的话，让人听力不舒服。

婆婆总在我面前夸自己的儿子好，有本事。就连先生考上军校自己去广州报道，都成了了不起的事情。话里话外总让人觉得，在她的眼里我好像高攀他儿子一般，我自觉善良，也忍辱负重，但不能如此被诋毁。

于是在她说过N次儿子了不起的时候，我反驳了他。有多了不起呢？有文采，还是有口才？有权，还是有钱呢？我也上班挣钱，而且为这个家省吃俭用，下班后忙着买菜、做饭、喂孩子，哪次不是大家都吃完我再吃，哪顿饭吃过热乎的？那好似咄咄逼人的话，其实在道尽自己的委屈。这都是事实啊！总之，自此婆婆再也不在当着我的面夸奖自己儿子。但我被她认定成一个脾气不好，但讲理的人。

但从那以后再没有红过脸，也许她知道我真心对她好，也许是距离产生美，总之，我们的关系还算融洽，处着处着也就成了亲人。

每次回家看她，因为不认识村里的人，我很少出门，一般都是待在家里陪她，听她跟我拉家常，说些家长里短。其实她口中的人，我大多不熟悉。但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我也不好意思打断，所以也是耐心地聆听着。

　　婆婆一生好像也没受过什么罪，吃过什么苦。听嫂子说婆婆都在公公的宠溺里生活的，脏活，累活都是公公干，年轻时婆婆就喜欢打麻将，孩子都结婚后，她就辗转在麻将桌上，每天都要上战场。婆婆是打麻将的高手，而且很少输，婆婆记性好，帐也算的快。据说，即便过了好几天，她都能记得，哪天哪一局谁输了钱，谁赢了钱，而且谁糊了哪张牌。

婆婆记性的确好，不但记着以前的很多事，大多人的电话号码好似印刻在她的脑海里，想给谁打电话，随口就能说出那串长长的数字。但没事的时候婆婆喜欢找个笔在她的小本子上写东西，她那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她觉得重要的东西，有一些人的联系方式，也有所有家人的出生日期。她的字很好看，一般繁体字多，记得我们刚结婚时，她还给我们写过信。

可能是以前身体不太好，所以婆婆很懂得养生，只要村里有健身器材或仪器治疗体验活动，她都会去体验，为此家里添置了很多仪器，有吸氧机，红外线治疗仪等，有时我回去，她还经常向我推荐使用。

一生中，婆婆住过两次院，最厉害的一次是十多年前的夏天，那年婆婆七十岁，开始被确诊是脑瘤，但最后是误诊。

那时正好是暑假，女儿小升初开学之前。听说婆婆生病，我们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婆婆住在省四院，兄妹几个轮流陪护着，婆婆也接受着一项项检查，住院第五天后医院确定了手术时间。

手术的那天中午，婆婆的头发被剃光，然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因为是大手术，家里来了很多人，除了先生兄妹几家人，姑姑家的孩子，舅舅家的孩子都来了，因为人太多，按照医院要求只留下我与先生及大哥等几个人在手术室门外，一步不敢远离，焦灼不安地等待着。

婆婆被推进手术室两个小时候后，喇叭里突然联系家属，等着外面的我们怀疑出了问题，慌乱地奔跑过去，医生见我们紧张的样子，连忙朝我们摆手，解释说手术还没开始，结合最后一次的脑CT等检查结果,怀疑另一侧也有问题，建议再做一次造影看看，如果确诊，鉴于婆婆年龄，一起做。

婆婆被推出来，看着大家，很茫然，但莫名地说了一句 “手术很成功”，可能是用了麻醉，刚刚醒来，她认为手术已经完成了。

做造影的人多，但没多久，一一被推出来，唯独不见婆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大家等的焦灼不安，等在医院外面的人也不时打电话询问。无可奈何中又互相安慰，应该没什么事，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晚上八点多，婆婆终于被推了出来，造影的结果是令人振奋，不是肿瘤，是毛细血管出血点形成的阴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这应该算是一次误诊，但我们都很感恩这次误诊。

几天后，婆婆也从省医院转到了当地的医院，通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出院了。但按照医生建议，平时服用药物预防，每次回家我都会算好药量和生产日期给她配齐经常吃的药。但在公公去世后，收拾房间发现很多过期的药，原来婆婆好久没坚持用药了。

公公去世后，婆婆的病好像莫名地突然好了，她血压不高，胃病没有犯过、心脏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此后婆婆好像变了，她的话语少了，她语速慢了。等我再次回家看她，她不再喋喋不休地跟我聊天，即便说也是，说一件事，说到一半，另一半就忘了，但婆婆的作息很有规律，每天坚持早睡。

以前，我习惯经常给她打电话，每次给她打通，她都高兴地跟我聊天，如同回家听她拉家常一样，最后还会叮嘱我注意身体，让我不要惦记她。她好像把我当成了女儿一样倾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就连手里有多少钱都不瞒着我，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我不惦记她的任何东西吧？

可是当公公去世后，我跟她打电话，很少能接通，但她好像对我一直存在信任和依赖。

前年国庆节我们回去看她，让我陪她去镶牙，她告诉我嫂子和大哥不舍得花钱。其实也不尽然，嫂子的意思是婆婆年龄大了，没必要换，把以前的牙修修能吃饭就行，但婆婆执意想换一口新的。

婆婆都八十多岁了，她想的事，怎么不满足呢？于是先生开车，我们带她去了几个诊所，看过几个医生，给出的答案是她不适合烤瓷，而且牙龈萎缩厉害，即便换了也不一定比原来的好用。听后她心里别扭，有点生气。

但又不得不听医生的建议，最终在比较中我们选了一家比较专业，开店比较久的诊所。那位中年女大夫和蔼可亲，热情认真地给她解释，并答应好好给她做，保证必定让她满意后，婆婆阴郁的脸色才终于有了笑容，并在医生的建议下选了超薄的树脂材料。

在医生为她规划测量的时候，我细细地观察着婆婆，我发现婆婆的上嘴唇是歪的，一边高，另一边低许多，这时我才明白，难怪婆婆平时总是带着口罩，即便在家里，也很少摘下来。

回家的路上，婆婆变得异常高兴。见老太太心情好，嫂子忙开玩笑说让她把我付的钱给我，而且谎报高了价格，我也开玩笑说，老太太包里带钱了没有。婆婆拉开拉链，从里边拿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有一沓钱，大约一两千。她小心翼翼地一张张数出来，递给我。我笑笑说开玩笑，没有接，她强硬地把钱塞给我，然后把剩余的钱包好，放进她那个棕色的斜挎包里。我怎么要老太太的钱，于是把钱又塞回到她的包里。

我一个人想着记忆中的往事，有心酸，有怜悯，也有淡淡的委屈。但婆婆老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她的一些不满也随着岁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时隔一个多月，先生又回老家了，回去前依然买了很多东西，载满了后备箱，除了婆婆喜欢吃的，还有前段时间我给她买的棉服。

到家后，先生只是报了个平安，简单说了一下婆婆的状况，听得出他的心情不好。次日晚上再次跟先生通电话，先生说已经带老太太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因为年龄大了，小脑有点萎缩，只是医院也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案。

放了电话，先生发过来一张图片，画面是婆婆试穿那件棉服的照片。红底大花带盘扣的棉服衬托着她花白的头发，很耀眼。婆婆站在大玻璃镜子前，仔细地端详着，她面带微笑，嘴角上扬，很开心的样子。

看着手机里的画面，莫名地有点伤感，心酸酸的，不觉视线有点模糊。

我们都会慢慢地老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一生几十载，匆匆太匆匆，走到暮年，我们能留下什么呢？一头的白发，稀疏的牙齿，满脸的褶皱，面对苍老，我们无能为力。也许我们真该珍惜每一天，好好活下去，留一份美好记忆给自己。

“五一”假期我与先生再次回到老家看望婆婆，她状态很好，只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只能用简单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意愿。看到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家的几天里，我与先生没有出门，一直陪着她，跟她聊天，跟她说起以前的事，尽管她很少回应，但看的出婆婆在认真地聆听，也很高兴。

临回来的前一天，我征求婆婆意见，趁着阳光正暖，要不要洗个头，她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先生，然后点了点头。

我让她闭上眼，然后慢慢用温热的水打湿她稀疏的头发，接着涂抹上洗发膏，轻轻揉搓，洗净，擦干，再梳理好。

她安静地坐在阳光里，高兴地像个孩子。

婆婆老了，我们相处了二十多年，从陌生到熟知，慢慢成了亲人，对她的那份惦念早已似母女的情谊，真心希望她好好的，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愿笑容永远定格在她的脸上，一直如阳光那般灿烂，能永远健康开心地活着… …

202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