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寄哀思，忠魂永不朽 —— 通信连参战老兵边关行之四（下）

张永兴

　 屏边烈士陵园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挽帐，云雾裹挟着细雨，将潮湿的哀思浸透每一寸空气。苍松翠柏肃立如卫士，枝干垂挂的雨珠凝而不落，恰似凝固在时光里的未竟泪痕；石阶两侧的青草在雨中倔强舒展，深沉的绿意里跃动着战士们永不屈服的英魂。蜿蜒小径泛着冷冽的水光，如同一道湿漉漉的记忆长卷，静静铺展向 109 团 83 位英烈的安息之所。

青山环抱间，墓碑整齐排列，宛如等待检阅的方阵。雨滴轻叩石碑，敲出细碎的回响，恍若战友们跨越时空的低语。风掠过墓群，裹挟着滇南特有的湿润气息，将往昔的烽火岁月揉进呜咽的声浪里。那些凝固在碑文上的年轻名字，在雨幕中愈发清晰 —— 他们永远留在了最炽热的年华，而这份炽热，正透过这方静默的陵园，化作滋养山河的永恒力量。

　 穿越四十六载时空长廊，记忆的齿轮在屏边烈士陵园的细雨中重新转动。通信连参战老兵们从未忘却，这片青山下长眠着 83 位曾并肩战斗的战友。此刻，他们佝偻的脊背突然挺成当年的军姿，岁月压弯的脊梁在重逢的震颤中重铸坚毅。

　 88年老山防御战一等功臣刘善兵昂首阔步，肩扛 "109 团通信连" 大旗走在最前方。猩红的旗帜浸透雨水，却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撕开笼罩陵园的阴霾。那抹鲜艳的红，是青春热血的延续，是跨越生死的呼唤，照亮这片被哀思浸透的天地。

　 在众人的护送下，109 团通信连与重庆市国防教育研究院敬献的花圈缓缓靠近纪念碑。猩红色挽联随风轻颤，似有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穿越时空。通信连三位老连长与研究院院长伸手扶正绶带时，指尖微不可察地发颤 —— 那颤抖里，是四十六年沉甸甸的牵挂，是炮火中凝结的生死情谊，是永远定格在青春岁月里的热血记忆。

　 集体三鞠躬后，整个陵园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唯有细雨滴答，叩击着青石板，叩击着每个人的心。漫长的默哀中，时光仿佛倒流，硝烟与和平在此刻重叠。老兵们、军嫂们依次上前，将手中黄菊轻轻摆放在碑前。金黄的花瓣缀满雨珠，宛如繁星落于人间，又似无数未说出口的思念，静静诉说着跨越生死的敬意。

　 通信连女兵骆家媛是烈士骆家明的妹妹，也是烈士骆家发的姐姐。

她带着我们来到哥哥骆家明的墓前，抚摸着着碑哥哥的照片，1979 年那个清晨的阳光仿佛穿透时空，再次照进她的记忆："等打完仗，哥就带你去县城看电影。" 这句承诺，成了她半生的执念。

　 骆家媛扑通一下跪在哥哥墓前， "哥，我来看你了......" 骆家媛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通信连的首长们也都来了。你走后，我穿上了你的军装，成了通信连的一员。我想着，这样就能离你更近一点。" 她顿了顿，泪水如决堤般涌出，"84 年，家发也当兵去了。他在战场上表现英勇，立了一等功...... 可是，他也没能回来......"

　　骆家媛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泣不成声："哥，你在那边看到家发了吗？你们要互相照应啊......" 她的哭诉在寂静的陵园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是她当年的班长李江英，和骆家媛同吃同住同值班的老班长早已泪流满面："家媛，咱回去吧。" 李江英声音颤抖，费力地将骆家媛搀扶起来。骆家媛一步三回头，直到被搀扶着渐渐远去，她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墓碑，仿佛要将哥哥的模样永远刻进心里。

　 家明，好兄弟，我们不会忘记你，我们会经常来看你！

　 烈士夏庆福的妹妹夏庆芳，这位在公安战线奋战多年的女警官，早已将自己锤炼得坚毅如钢。

　 她利落地摆好祭品，点燃香烛。火苗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她肃穆的面容。夏庆芳仔细地将纸钱一张张点燃。火焰升腾，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纸灰打着旋儿飘散在细雨中。

　 “哥，我来看你了。"她的声音低沉而克制，每个字都仿佛从心底挤出。"你总说我比男孩子还倔，现在连哭都不肯哭给你看。墓前纸钱燃烧的噼啪声中，她专注地拨弄着，确保每张纸钱都燃尽。"我哭能把我哥哥哭回来吗？"她轻声自语，语气里透着倔强与无奈。

此刻，她褪去了警察的身份，只是一个思念哥哥的妹妹。在这最沉默的仪式里，寄托着最深沉的哀思。

　 “老张，又来看你了。" 老连长梁官荣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

　 参战老兵付林生、晁春延在给同乡战友——110团特务连战士董特可敬献祭品。

　　参战老兵王春和高亚洪祭奠自己的绵阳老乡。

　　刘明星、于苏平祭奠一同走向战场的战友。

　 河南省三门峡市交口乡一等功荣立者——师光军

　 我站在师光军的墓前，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记忆瞬间被拉回到四十九年前——1976年春节刚过的第三天。

那时，我们这群来自三门峡的年轻人挤在闷罐车厢里，经过三天两夜的颠簸抵达四川铜梁。狭小的车厢里，大家谈天说地，憧憬着军旅生活，谁也没想到这趟旅程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战前在河口相遇时，师光军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爽朗笑容。他拍着我的肩膀说："等打完这仗，咱们一起回老家！"他眼中闪烁的胜利渴望，那炽热的光芒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这一别竟成永诀。得知他在外波河战斗中牺牲并被授予一等功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那个充满活力的同乡战友，就这样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指尖轻抚墓碑上的刻字，粗糙的触感让我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老伙计，我来看你了......"喉咙哽咽，话语断续。陵园的细雨拂过脸颊，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他是六连的炊事班长，战前强烈要求才调入战斗班排。光军，我的好战友，我的好兄弟，你用生命诠释了军人的担当。你的英勇事迹我将永远铭记，你的精神将激励后人。愿你在青山之下安息。

　 虽然已是中午时分，屏边烈士陵园仍笼罩在薄雾中。通信连的老兵们陆续来到全国战斗英雄王国军的墓前。红色花岗岩墓碑上镶嵌着年轻英雄的瓷像，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老兵们庄重地向英雄敬礼，表达着内心最深切的敬意。

　　1979年自卫反击作战时通信连连长梁官荣。

　　参战老兵，通信连女兵班班长——李江英

　　两次上战场，通信连服役15年的老战士——冯飞。

　　给战友的哥哥夏庆福敬献祭品！

　　两次上战场荣立二等功的重庆市国防教育研究院院长——刘明星。

79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老兵——于苏平、孙玉龙。

　　"战友们，兄弟们！通信连参战老兵来看你来了！向你们敬礼！" 老连长沙哑的口令撕破雨幕。数十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同时抬起，青筋暴起的臂弯里，是穿越四十六年硝烟的坚定。泪水混着雨水奔涌而下，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思念的花。此刻，细雨不再只是雨 —— 它是生者对逝者的深情呼唤，是岁月深处永不褪色的誓言，是跨越时空、永远鲜活的战友情。